陆鸣手中的药瓶"当啷"一声跌在案几上，几粒药丸骨碌碌滚进青砖缝隙。他猛地攥住谢蕴的手腕，重新将三指扣在她寸关尺上，凝神细诊时，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同命蛊？”他声音里带着医者特有的锐利，“南疆秘术，以血饲蛊，痛感相通，生死同命——你竟中了这种邪物？”
谢蕴腕骨被他捏得生疼，却只是垂眸看着青砖缝里滚落的药丸。她睫羽投出细碎阴影：“看来陆大夫的医术，倒比那些江湖游医强上百倍。”
看来这个同命蛊是做不得假的了，难不成自己真要和顾言蹊这样疯的人绑在一起？
陆鸣松开手，转身在医箱中翻找，展开一幅泛黄的经络图，指着心脉处的几点朱砂标记：“师傅札记载，此蛊分为子母，子蛊会随气血游走，每逢月圆便噬咬心脉，而母蛊则不会受影响。你方才说的胸口绞痛，可是在蛊虫游移时发作？”
谢蕴看向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处的陆鸣，“你可知道解蛊之法？”
陆鸣摇了摇头，他自诩医术精湛可是对这于解蛊之法却是没有半点研究。
谢蕴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指尖划过新缠的绷带：“陆大夫连这个都诊出来了？倒不如说说，这蛊虫最爱啃噬哪处穴位？”
“膻中、鸠尾、巨阙。”陆鸣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你问这个做甚？难道想……”
“不过是想知道，剜心取蛊时该避开哪些要穴。”谢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案上金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寒光，“总得给自己留条活路。”
“你疯了！”陆鸣劈手夺过她手中金针，“对于这种蛊虫最有研究的，还属我的师兄。正好过几天我要回去一趟，若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谢蕴点了点头，“多谢。”
……
“怀玉，你这是去了哪还把自己搞伤了，怎么还和陆鸣的那个病人一同回来的？”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毕竟平日里顾言蹊除了见太后，几乎从不与女子接触，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哪个不想与这位当朝首辅攀上关系，往顾府送的美人不下数百位，甚至有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可无一例外，全都碰了壁。
顾言蹊抬眼，目光如千年积雪般冷冽，令人不寒而栗：“她是千丝阁阁主。”
“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你青睐？”赵毓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千丝阁……什么？她、她竟然是千丝阁阁主？就是你书房里挂的那副画像的主人？”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眼神闪烁。
顾言蹊的眼神骤然一冷，狐狸眼微微眯起，语气中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画像？你如何进的我书房？”
赵毓见自己说漏嘴，立马起身，讪笑着往门外溜：“怀玉，我先走了，去看看你的药熬好没……”
然而，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凌云一把提溜了回来，像拎小鸡一样提溜在了顾言蹊的榻前。
赵毓见自己逃不脱，摸了摸鼻尖讪讪的笑道：“上次老爷子说要打断我腿那次，我不是去你府里避祸去了吗？结果看见那个屋子没上锁，就……就推门进去了。”
顾言蹊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刃，赵毓只觉得这眼神比自家老爷子发火时还要可怕几分。
赵毓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我就看见里面挂着……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就……就多看了几眼。不过画上那个女子戴着面具，看不出是谁，只是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顾言蹊冷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冰冷：“那行小字你也看到了？看来你这双眼睛是不能要了。”
他说着，缓缓坐起身，慢慢向赵毓靠近，眼神中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赵毓见状，连忙笑起来，试图缓和气氛：“怀玉，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没看清，不作数的。”
刚刚那一瞬间自己可真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顾言蹊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仿佛方才的冷冽不过是赵毓的错觉。他懒懒地靠回软枕上，语气轻描淡写：“逗你的。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赵毓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收敛了嬉笑的神色，正色道：“那边又派了新任的刑部侍郎来，看来宫里边那位是有些着急了……。”
“新任刑部侍郎？”顾言蹊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赵毓站起身，重新坐回凳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是那边刚刚提拔上来的。原来在大理寺任寺正，据说协助破了不少案件。叫什么来着……”他拍了拍脑门，忽然想起，“哦对，叫白珩，人已经到了青州城城外了。”
“白珩？”顾言蹊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探究之意更浓。
看来，这位新任刑部侍郎并非等闲之辈，此趟难免要与他打交道了。
陆鸣在给顾言蹊针灸完的第二天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他特意找到谢蕴，“阿蕴，要不你和我回去找师叔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开这蛊毒，”
谢蕴摇了摇头，神色淡然：“多谢陆兄好意，我自有打算。”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圆润的玉佩，递给陆鸣，“若是陆兄日后想找我，可以随意找一座城里的当铺，将这枚圆玉当了，自会有人带你来找我。”
陆鸣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玉面，眼底的不舍一闪而过。他低声道：“等我有消息了，便来找你。”
十安也恋恋不舍地与谢蕴告别，临行前还特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姐姐，我小师叔有时候望着你还给他的帕子出神呢。”
谢蕴闻言，轻笑一声，摸了摸十安的小脑袋：“你可要多看些医书，少看些画本子了。”
陆鸣和十安离开后，谢蕴独自一人留在小院中，四周顿时冷清了许多。
她索性向顾言蹊提出要出去逛逛青州城，条件是要凌云跟着。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总比顾言蹊亲自跟来要好。
青州城不似扬州那般繁华，街道上行人稀少，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显得格外萧条。
谢蕴在一间尚未关门的驿站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门框上刻着的千丝阁通讯标记，心中一动。
看了一眼旁边的寸步不离的凌云，她走进驿站，叫来掌柜，故作随意地问道：“掌柜的，这青州城里怎么好多店面都关门了？”
掌柜看了一眼谢蕴的装扮，压低声音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城里最近闹鬼啊！”
“闹鬼？”谢蕴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从不信这段世间的鬼神之说，这“闹鬼”背后，这鬼神的背后大多都是由人捏造出来的。
谢蕴给了掌柜几粒碎银子，“掌柜不妨费费口舌说与我听。”
凌云站在一旁盯着谢蕴的一举一动，以防她做出什么小动作。
掌柜接过银子，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低声道：
“原是这青州首富苏家的千金苏婉，大婚前夜突然暴毙，尸首却在送葬途中不翼而飞。第二天，尸首竟然出现在义庄之中。苏家报了官，可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让苏家将尸首重新安葬。可没过几天，又有一位新娘在大婚前暴毙，尸首同样在送葬途中消失，第二天出现在义庄。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城里便传开了，说是阎王爷在娶亲，选人当他的鬼新娘呢！如今城里人心惶惶，谁还敢出门？”
谢蕴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闹鬼”之事，显然另有隐情。而千丝阁的人出现在这里，恐怕也与这桩“鬼新娘”案脱不了干系。
立在一旁的凌云看了眼天色，冷声道：“该回去了。”
谢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这人真是块木头，无趣得很。她起身对掌柜道：“多谢掌柜的，我先走了。”
走出驿站时，谢蕴趁凌云不注意，在通讯标记处悄悄放了一枚卜卦用的铜板。
入夜，谢蕴坐在房中，忽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哨音。她起身推开窗户，低声道：“出来吧。”
一道黑影从窗外掠入，单膝跪地：“朱雀拜见主上。”
谢蕴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你们怎么会出现在青州？白虎可回去了？”
朱雀恭敬答道：“回主上，白虎已经将名册交给惊蛰。我们是接到一份神秘委托，才来青州的。”
谢蕴听闻有些不解，眉头微蹙，“神秘委托？”
朱雀点头：“那日有人在净芳楼的包间内留下一张字条和一匣金子。字条上只写了四个字——‘青州，谜案’。我们来此之后，便听说了‘鬼新娘’之事，与字条上的内容完全吻合。”
谢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听驿站掌柜所说，这些“鬼新娘”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尤其是首富苏家与知府关系密切。若她猜得不错，这“鬼新娘”案恐恐怕和这青州知府脱不了干系。
“你们可有查到些什么。”
朱雀微微颔首，“据探查回来的消息和千丝阁内对各地卷宗的留档，这青州知府怕与多年前的漕运贪腐案有关。”
原来如此。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和其他人注意安全。”
“是。”朱雀应声，随即隐匿在夜色中。
正在她想着如何接近这青州知府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戏谑：“不知谢阁主这深更半夜在干什么呢？”
谢蕴抬眸，见顾言蹊立于不远处。
她唇角微扬，指了指天空，语气淡然：“赏月呢。不知顾大人深夜来此作何？”
顾言蹊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轻笑一声：“不知谢阁主赏的是哪门子月？今夜无月，莫非是阁主臆想出来的？”
谢蕴抬头一看，果然天上乌云密布，连一丝月光也无。她却不慌不忙，淡淡道：“顾大人有所不知，心中有月，自然能看得见。若是心中肮脏不堪，又怎会看得见呢？”
顾言蹊听出她话中讥讽，却不恼，反而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不知阁主有没有兴趣查案？”
“查案？”谢蕴眉梢微挑，“顾大人因何觉得我会破案？”
“我若是说，这个案件与你手里那本名册有关呢？”顾言蹊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刀。
谢蕴听到名册，眸色一沉，忽的抬起头来，冷冷道：“顾大人知道的挺多。”
“都说了要合作，怎么能不坦诚呢？”顾言蹊缓步走近，声音低沉，“顾某自认为已经拿出诚意了。”
谢蕴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顾大人可别说，这同命蛊就是你的诚意。”
顾言蹊挑眉，狐狸眼微眯，笑意更深：“谢阁主不必如此。你只需知道，我们的目的相同就好。待目的达成，我自然会帮你解了这蛊毒。”
“顾大人怎知你我目的相同？”谢蕴冷笑，“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阁主貌似忘了，”顾言蹊语气轻缓，却带着几分威胁，“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谢蕴眸中寒光一闪，正欲反驳，却听顾言蹊继续说道：“谢阁主难道就不想知道三年前漕运案的真相吗？”
此言一出，谢蕴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虽转瞬即逝，却未能逃过顾言蹊的眼睛。
她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那便说好了，漕运案结束，你给我解蛊。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顾言蹊看着她，目光深邃，缓缓吐出两个字：“成交。”
谢蕴压下心中情绪，转而问道：“现在这青州城内有桩奇事，不知顾大人可有听说？”
“愿闻其详。”顾言蹊语气淡然，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提及此事。
谢蕴将自己所知道的挑拣着说了出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言蹊的脸上。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不说话、不威胁人的时候，倒也算得上俊美无俦。
顾言蹊听完，唇角微扬：“谢阁主好本事，在我的人监视下还能获得这么多消息。”
谢蕴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不知顾大人有什么想法？”
顾言蹊目光幽深，缓缓道：“自然是去寻找背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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