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咖啡馆的角落,晴宝正对着电脑疯狂打字,对面坐着周沁婷的造型师莫婉珍。
“所以莫老师真的每天给周老师打电话?”她咬着吸管问,“这什么偏执狂行为?”
“是,据说是的,而且我自己见到也有很多次。”
晴宝叹口气。
“而且据周姐说,莫老师刚回国那段经常乔装偷偷跟着她。”
“啧啧,”婉珍摇头,“这哪是影后,分明是痴汉。”
“是,而且还是个被人纵容的痴汉。”
【登机了,小姑在出口等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周沁婷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回复道。
【好,路上小心。】
她看着对话框上方”雪球”的备注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昵称还是大学时起的,因为某年冬天,莫雪裹着白色羽绒服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活像只雪球。
“婷婷,别老看手机了!去小舅家叫他们等会过来吃饭。”
小姨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在傻笑的周沁婷。
“让骏腾他们去嘛,小孩子就该多跑跑。”
周沁婷撇撇嘴,将事情丢到了小辈身上。
“也是,那你带着他们去,别推了,早去早都回来了。”
小姨又拿起手机。
好好好,经典的早去早都回来的。
【记得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周沁婷发完最一则消息,起身,往门外走。
门外是乡村的大舞台,她看着外面欢闹的孩子群,还是没喊小辈,自己独自一人走去小舅家。
还是让他们多享受村里的童年生活吧。
【落地了,小姑接到我了。】
指尖悬在键盘上,她犹豫片刻,最终只回了个简短的【好】。
“婷婷姐!”表弟骏腾从门外朝屋里探头,“我们想买火柴炮玩。”
周沁婷收起手机,走过去,抓抓他的头发。
“还玩火柴炮?上次不是刚刚炸到手。”
“哎呀,求你了——”
骏腾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身后几个小脑袋也跟着凑热闹,看着她点头。
“好。”
“要买鱼雷!”
“那个太危险了。”
“那彩雷王!”
“这个更危险。”
“那轰......”
“美猴王,就这么说定了。”
“婷婷姐!”
杂货店的玻璃柜台蒙着薄灰,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追综艺。
“老板,要一扎美猴王。”
老板娘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女儿,女儿不情不愿的从电视上移开视线,站起身拿好东西,装进袋子里。
“一共20,微信扫......啊?”
老板娘女儿顿住话头,转头看看电视,又转头看看周沁婷。
“......周姐?”
“嗯?”周沁婷扫完码,抬头,正好对上老板娘回头的视线,坦然一笑,“三婶。”
“婷婷回来了?”
老板娘连忙站起身,挤到柜台前。
“嗯,其实前几天就回来了,在县城陪爸妈,昨天刚一起回到的。”
周沁婷将袋子交给小辈,听她们聊天的小辈早已不耐烦,接到火柴炮后立刻做鸟兽散。
老板娘的女儿又悄悄瞥了眼周沁婷,欲言又止。
“今年又是自己回来啊?”
“嗯。”
周沁婷低头,老板娘突然想起来周沁婷不喜欢别人催婚,连忙止住话头。
“对了,前两天有个剧组来村里取景,说是拍什么节目,导演还问起你呢。”
“问我?”
周沁婷一愣。
“是啊,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常在这条街上玩,还问以前莫雪是不是老来你家过年,”老板娘挤挤眼睛,“我看那导演手里拿着本子,怕不是要拍你俩的故事哦。”
周沁婷哑然失笑。
“三婶,您少看点儿狗血剧。”
正说着,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她掏出来一看,是莫雪发来的照片:一桌丰盛的家乡菜,中间摆着盘晶莹剔透的饺子。
周沁婷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
“婷婷姐!火柴炮点不着!”
“周沁婷,你又带他们放火柴炮!”
她匆忙锁屏,朝老板娘点点头。
“我先走了,三婶。”
“好,有空过来吃饭。”
“一定一定。”
坐在客厅,周沁婷听着大人们的闲聊。
邻居家女儿结婚了,菜市场新开了家海鲜铺子,父亲养的兰花终于开花了,爷爷的鱼塘今年有多少大草鱼...周沁婷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对了,”周母突然转头,“你说莫雪今年回家了?”
“啊,对。她说好几年前其实就开始回家过年了。”
“那就好,我们也上年纪了,能多回家看看就多回家看看吧。”
周母叹了口气。
周沁婷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手机。
是。
时至今日,自己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个事情呢?
父母的白发,皱纹,喝酒越来越少的的爷爷,他今年不再张罗着去鱼塘捞最大的草鱼,因为腰使不上劲了。
小辈的身高,声音,眼角已有细纹的莫雪,她近年的签名早已半分不似从前,不在龙飞凤舞,那般乖巧整洁。
哪个不在告诉自己,时光不再呢?
周沁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在舞台上能弹出最复杂的和弦,却弹不回旧时光。
人会因为嘴硬失去很多东西。
比如那年赌气没去的毕业旅行,比如因为固执己见错失的合作机会,比如那个吵架总会先认错的人。
也会因为心软承受不少委屈。
就像现在,哪怕自己从未明面说过原谅莫雪,原谅她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但自己还是惯着她。
婷宝:【抱歉,今年有事,可能不能去了。】
雪球:【好吧,理解。】
婷宝:【嗯。】
周沁婷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
莫雪,你在家过得好吗?
莫雪此时正站在自家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冬日的阳光洒在脸上,却驱散不了她心中的阴霾。
“雪雪,进来吃饭了。”
小姑在屋里喊道。
“来了。”
莫雪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屏幕里的聊天记录,周沁婷的犹豫和逃避让她感到一阵失落。
她不明白周沁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真的有事呢还是只是一种说辞呢?
“莫雪,你站在那儿干嘛呢?快来吃饭。”
小姑走到她身边。
“嗯。”
莫雪点点头,跟着小姑走进屋里。
饭厅的吊灯有些年头了,灯光显得有点暗。
可自己提出要换,家里人又总说还能用就没必要换。
饭桌上,父亲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小姑试图活跃气氛,讲述着一些趣事,但莫雪却有些心不在焉。
周沁婷现在一定在边吃饭边逗长辈开心。
以往那些在她家过年的日子,饭桌上总是其乐融融的。
“你几号回去工作。”
母亲兴许也注意到饭桌上气氛不是很好,在小姑停话时主动开口。
“原本打算晚一点,现在看来可能初五就走。”
莫雪回过神,推推因开夜车而不得不带的眼镜,掩饰自己刚刚的走神。
“这么早,工作忙吗?”
“有点,主要是想回去多休息几天。”
对话期间父亲多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莫雪何尝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呢?
无非是,早知道这样你当年就不该选这个专业,但说这个他怕惹自己女儿生气,连带着母亲也一起生气。
亦或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该结婚了吧?
但说这个他又怕让自己想到周沁婷的事,上次说这个的时候自己久违又和父亲吵了一架。
是。
年龄越大,越能体会到。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他更像个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他知道自己以前说过很多不中听的话,他知道自己对比自己的孩子,显得是那般庸碌无为,却老想让孩子活得明白,活的出彩,为此吵了太多的架。
这是自己记得的,他的坏。
好呢?
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父亲回家,这样就能看到父亲费尽心血给自己准备的那些惊喜。
那时自己多么开心。
自己越开心,父亲就更开心。
其他的呢?
长大些,他喝完酒跟自己吹嘘过的那些风景,吹嘘过的那些经历,自己早就记不得多少了。
一念到此,莫雪在心中叹口气。
所以现在,他总是欲言又止,在桌上沉默寡言,伪装成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只因怕又说错话惹自己生气。
只因怕自己又和家里怄气,一去便多年不见。
“爸,想说什么就说吧。”
莫雪忍不住主动给父亲递了个话题。
“也,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和周家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我看,不是,你妈妈看了微博老分享给我。”
父亲显然没意料到莫雪会主动递话题给自己,迎着母亲皱着眉头的目光,吞吞吐吐,中途喝了两口酒才说完一句话。
“嗯,可能明年会陪我回家过年。”
小姑听着瞪大眼,父亲挠挠头,母亲皱皱脸,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新年档我应该有个电影,是演个老师。”
父亲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尖上的青菜掉回盘子里。
他抬头,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教什么的?”
“音乐老师。”莫雪看见父亲喉结动了动,“在山区支教的那种。”
小姑适时插话。
“这个角色好啊,有深度!”
“剧本很好,导演是张导。”
父亲低下头,拎着桶装公文包,倒了杯白酒。
莫雪看见他花白的后脑勺,想起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看庙会,那会儿父亲的头发还乌黑发亮,能一口气把她举过头顶转三圈。
“少喝点。”
母亲小声说。
“爸不知道谁是张导,但你没让人家失望吧?”
“没,张导还夸了我。”
“好。”
是。
其实父亲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
可以前他拉不下脸,又总怕自己走错路,而我所追求的,他无能也无力参与,所以我们之间才会有那么多争吵。
莫雪抬头,看见父亲仰头灌下那杯白酒。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灯光摇曳的夜晚,父亲第一次坐上飞机,一路风尘仆仆到德国,进了病房内,他偏开脸,对病床上的她说。
“身体最重要,你要是真喜欢这工作,就好好去做。”
是。
那些离家的岁月,只顾着自己想法设法出人头地,出人头地后又想法设法证明自己,多少次,母亲打来电话,问近况,问生活,问事业,然后鼓励自己,赞扬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那也都是父亲想问的呢?
莫雪自己知道,在村里,每当提到莫雪的名字,他肯定无比得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对自己的嘉许,对自己的认可,只是从来没有机会,也不好意思当面讲出来。
当那日张总跟他们说自己的病况,当他在家门口等到佳雨,等到佳雨带第一次坐上飞机的他来到德国,见到在病床上的自己,他终于肯将憋了半生的话好好讲出来。
还好为时未晚。
幸好为时未晚。
虽然只讲了一半,而另一半,可能要等到自己和周沁婷结婚后,才能听到。
期望到那时,仍为时未晚。
“嗯,到时我们一起去看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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