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韵未散。
观众席爆发的欢呼与掌声如同汹涌的海浪，带着灼热的温度一**拍打在舞台上，周沁婷站在那片被强光炙烤的舞台中央，胸口因方才的演唱而微微起伏。
她的余光牢牢锁在几步之外那个身影上。
主持人看了看两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微妙：“两位老师……商量好第二轮比什么了吗？”
莫雪看着周沁婷，不说话，周沁婷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面无表情抬头。
“比谁先哭。”
台下瞬间炸开锅。
【？？？】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救命啊这什么小情侣情趣！！】
【公开处刑现场？？】
莫雪挑眉，她从容地挑起耳麦，将它更贴合地安置在耳廓，视线落在周沁婷绷紧的侧脸上：“周老师提议的话，我奉陪。”
主持人干笑：“那、那规则是……？”
“随便唱首歌，谁先哭谁输。”周沁婷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要是莫老师怕输，现在认怂也行。”
“周老师，激将法对我没用。”莫雪迎着她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麻烦来一首《忽然之间》。”
周沁婷心头一颤。
《忽然之间》。
那是她们大学时，在宿舍弹吉他哄她睡觉的歌。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大学宿舍里，昏黄的小夜灯下，莫雪盘腿坐在对床，抱着那把旧木吉他，指尖笨拙地拨着弦，一遍遍哼着这首歌的旋律，直到将她送入混沌的睡梦。
吉他的木头气味、莫雪身上干净的皂香、还有那不成调的温柔哼唱……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带着毛边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撞得她心口发麻。
那时她们都还能年轻，年轻到以为永远就是永远般的年轻。
前奏那熟悉而简单的钢琴音符如同清泉，叮咚流淌出来，在喧嚣的舞台中央辟开一片奇异的寂静。
她强迫自己盯着脚下光洁得能映出倒影的地板，努力不去看离她仅仅两步之遥的那个人。
莫雪声音低缓：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她的嗓音比当年更沉，像是被岁月磨去了锋利的边角，只剩下温润的底色。周沁婷盯着地板，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
莫雪唱到这一句时，声音微微一顿，身体极其自然地转向了周沁婷。
周沁婷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的目光，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舞台的碎光，像是藏了一整个银河的温柔。
“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周沁婷的呼吸一滞。
五年前，莫雪消失的后的某一天，她循环了这首歌整整一夜。
冰冷的公寓里，她蜷缩在沙发角落，这首歌在狭小的空间里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血肉模糊的思念里。
好一个无眠之夜。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
导播很懂地把镜头切到周沁婷微微发抖的指尖，又移到莫雪泛红的眼尾——她低垂的眼睫下，眼尾处已然晕开了一片不易察觉的、令人心碎的薄红。
这是一场无形的战争。
【莫老师来真的啊？？】
【周周坚持住！！】
【这哪是比赛，这是公开处刑吧！！】
“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莫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怀念。
她闭上眼，追忆着什么。
与周沁婷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在回忆中伸手，抛下那些散乱无章的片段。
最终寻到那日的午后。
阳光，教室，钢琴，少女。
她坐在钢琴前，起身，纤长的手指离开黑白琴键，余音在寂静中袅袅盘旋。
微风，窗户，书桌，少女。
衣角被风扬起，带着她的温柔，拂过桌上少女额边发。
她看看大门，细听门外。
没有脚步声。
她放心借着午后暖光，微微躬身，气息从少女脸庞溜走。
少女苦恼皱皱眉，似是下一秒便会醒来。
忽然之间。
天昏地暗。
一种巨大的冲动攫住了她。
所有的忍耐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低下头，隔着碎发在少女眉心印上一个吻。
很轻。
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初春的湖中亭子上。
所以少女仍未醒来。
她直起身，带着一丝隐秘的满足和巨大的失落，回到琴键前，看着乐谱发呆。
可惜。
她当时没能看到，在她转身坐回琴凳的瞬间，少女偏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如果她当时看到了……
如果她看到了少女那瞬间泛红的耳尖和臂弯里泄露出的、压抑不住的悸动……
那么，在那个被阳光包裹的、心跳如鼓的午后，世界真的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那一个偷来的吻。
莫雪唱完了最后一句，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在空气中袅袅消散。
全场寂静。
周沁婷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酸得发疼，但一滴泪都没掉。
“该你了，周老师。”
莫雪的目光依旧锁在周沁婷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等待。
周沁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像是要将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都冻结。
“《成全》。”
莫雪脸上那抹强自维持的、带着追忆余温的浅淡神情瞬间褪去。
前奏那带着决绝意味的钢琴声响起，沉重而压抑。
周沁婷的声音随之扬起，清冷得像冬日凛冽的风，刮过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你和她走到我面前，微笑地对我说声好久不见……”
她故意不看莫雪，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观众，嘴角带着近乎挑衅的笑。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莫雪站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尾戒。
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固执地反射着一点微弱的、挣扎的光。
周沁婷唱到副歌，那积压已久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复杂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洪口。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穿透空间，直直钉在阴影中的莫雪身上。歌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
“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就在这情感喷薄的瞬间，舞台灯光师仿佛心领神会，一道炽白、孤绝、如同审判般的追光“唰”地落下，精准无比地笼罩了莫雪全身，将她彻底从阴影中剥离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焦点之下。
观众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追光之下，莫雪的脸庞清晰得毫发毕现。
可没有泪水。
一滴都没有。
她的眼眶依旧泛着未褪尽的、回忆带来的薄红，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唇瓣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地、完美地压制在那副堪称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之下。
只有那摩挲尾戒的指尖，动作似乎更快、更用力了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泛白，成为这场无声战役中唯一泄露的、细微的战栗。
周沁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那张毫无泪痕、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上逡巡。
周沁婷没哭。
莫雪也一样。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进周沁婷的心湖，激起一片茫然又尖锐的涟漪。
那刚刚还喷薄而出的悲愤和决绝，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她的歌声，在那道追光落下、看清莫雪脸庞的瞬间，最后一个尾音如同被骤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话筒里只捕捉到她一声猝不及防的、短促而破碎的吸气。
整个演播厅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只剩下《成全》那未完的、带着无尽讽刺意味的伴奏，在空旷中徒劳地、一遍遍地回响。
两人隔着刺目的光与幽深的影，无声对峙。
谁都没有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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