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深秋，江城大学的银杏叶染成了醉人的金褐色。
林夏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望着台下三百多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镁光灯在眼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投影仪幕布上，“候鸟意象与文学创作”的标题在暖黄的光晕中微微晃动，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在咖啡店里咬着笔尖构思故事的自己。
“林老师，您笔下的候鸟总带着破碎感，这和您的人生经历有关吗？”提问环节，后排男生的声音穿透此起彼伏的掌声。
林夏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枚旧纽扣——是苏远最后一次为她披大衣时，被她不小心扯落的。
“或许每个写作者都是追光的候鸟。”她望着窗外飘飞的银杏叶，“我们在故事里寻找答案，也在寻找那些未完成的自己。”
话音刚落，礼堂后门传来轻微响动，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抱着笔记本，怯生生地挤到台前。
女生的毛衣袖口沾着浅褐色颜料，发梢别着银杏叶形状的发卡。
“林老师，这是我写的小说...”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关于候鸟和约定的故事。”。
笔记本扉页贴着干枯的桂花标本，墨迹未干的标题《归航的星群》旁，画着只衔着画笔的候鸟。
翻开泛黄的纸页，林夏的呼吸陡然停滞。故事开篇便是雪夜的糖炒栗子，男女主角在画室里用颜料修补彼此的伤口。
但与记忆不同的是，画中的候鸟不再单翅折断，他们相互依偎穿越雷暴云层，最终在极光笼罩的湖畔筑巢。
“老师，这个故事的灵感，”女生突然红了眼眶，“来自您书里藏着的候鸟插画，还有那篇没写完的后记...”
暮色渐浓时，林夏独自漫步在桂花大道。
金桂开得肆意，甜香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将记忆拉回那个雪夜的画室。她停在美术学院的落地窗前，玻璃倒影里，自己鬓角的白发与十年前苏远化疗后稀疏的发丝重叠。
突然，一幅悬挂在展厅中央的巨幅油画攫住了她的视线——夜空被泼洒成深邃的钴蓝色，成千上万只候鸟振翅掠过星河，画面右下角，银色颜料写着“To my eternal summer”，笔迹与当年吊坠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喜欢这幅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
林夏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落几片桂花，小棠穿着白大褂站在光晕里，鬓角的霜雪比记忆中更明显，身旁站着个抱着画具的十八岁少年，眉眼间流转的忧郁神情，像极了苏远凝视画布时的模样。
“这是我儿子明远。”小棠的手指抚过画框边缘，眼眶泛起泪光，
“他总说，要画出能让候鸟找到归途的画。”少年突然将速写本塞进林夏手中。纸上是她在讲座上的侧影，专注的眉眼被夕阳镀上金边，右下角画着衔着桂花的候鸟，翅膀上用彩铅细致地勾勒出苏远画作里特有的裂纹肌理。
“我对着画布画了十遍北极燕鸥，却总像在复刻叔叔的笔触。直到看见林老师书里‘候鸟没有固定航线’的句子，才敢把翅膀画成扭曲的闪电——原来传承不是临摹，是让旧羽毛长出新的纹路。”明远对着林夏说道。
“孩子长大了，小时候跟着苏远学画画，也….”小棠看了看林夏。
晚风卷起满地银杏叶，小棠从帆布包深处掏出个檀木盒，盒盖上刻着缠绕的藤蔓花纹。
“苏远住院前，把这个交给我。”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说等你真正放下的时候再打开。”
盒内衬着柔软的天鹅绒，躺着枚崭新的候鸟胸针，翅膀上镶嵌的蓝宝石在暮色中流转着幽光，旁边是封泛黄的信，火漆印上刻着半朵桂花。
“夏夏，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或许已经带着候鸟的故事走过了很多地方。”
林夏展开信纸，钢笔字迹被水渍晕染，却依然刚劲有力，“记得你说过，好的故事要有留白。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别把我当成你前行的负担，要像初见时那样，带着对文字的炽热去拥抱世界。”信纸间飘落张泛黄的电影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如果平行时空存在，我会在桂花盛开的季节，带着完整的画具，听你读完所有故事。”
礼堂方向传来悠扬的钢琴声，不知哪个社团在排练肖邦的《离别》。
林夏将胸针别在衣襟上，蓝宝石贴着心口微微发烫。
远处的天空，南迁的雁群正排成整齐的“人”字，月光为它们的羽翼镀上银边。
恍惚间，她看见苏远站在画中向她微笑，手里的画笔正在勾勒新的故事——那里没有病痛与离别，只有永不落幕的夏天，和两只并肩翱翔的候鸟。
桂花香裹挟着记忆与现实，在风里酿成温柔的力量。
林夏终于明白，有些相遇虽如惊鸿一瞥，却足以照亮一生的旅程；而那些未说出口的爱与牵挂，终将在时光的褶皱里，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她合上檀木盒，将少年的速写小心塞进包里，朝着礼堂的方向走去。讲台上未完成的故事，正在等待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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