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士谦带领右威卫主力前往幽州,至今已一月有余。昨日黄昏时分,他亲自前往粮仓盘点,发现军中存粮仅够两日之用。
这个数字让他整夜辗转难眠。
此刻他站在营帐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抬手遮住刺目的余晖,目光扫过营地。往来巡守的军士步履迟缓,一个年轻士兵正扶着长枪剧烈咳嗽。
他正欲上前查看,一阵裹挟着沙粒的狂风突然袭来,迷得他眼前发黑。待揉去眼中沙尘,远处的山峦已完全隐没在昏黄的尘雾中。
“传众将议事。”顾士谦抹了把脸上的沙土,转身大步走向营帐。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牛皮帐幕上,随火光微微晃动。
他站在地形图前,目光在肃州至幽州的路线上来回逡巡。
帐外脚步声渐近,众副将鱼贯而入,铠甲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将军,”幽州副将徐统声音低沉,“自肃州至幽州,无论走水路或陆路,粮草最晚均应于前日抵达。”他指尖沿着阳子关一带划了个圈,“除非...是在这一带出了变故。”
顾士谦摇头道:“肃州刺史曹光远负责此次粮草押运,他不会这么蠢,在阳子关被困。”说完,指向了地形图东南角。
徐统见状,疑惑地问:“曹光远难道选择了海运?”帐内副将们闻言皆十分惊讶,因为靖朝禁海多年,私自海运乃是重罪。
顾士谦冷静分析道:“私开海运固然是重罪,但若粮草无法按时送达,他曹氏一族还会有活路吗?”
“若真选择了海运,五日前便应抵达,为何至今仍不见踪影?”徐统追问。
突然,一名斥候急匆匆闯入帐内:“将军,张副将率领的五千精兵,在二十里外的丘陵地遭遇伏击,全体阵亡!”
顾士谦只觉胸口一窒,不得不闭目稳住心神,待重新睁眼时,眼眶已发红。
“张钊副将为求援兵解围,不幸牺牲。”顾士谦声音沙哑却洪亮,“如今,谁愿代他完成遗愿?”
徐统当即跨步出列,抱拳道:“末将愿率三千精兵突围,告慰张副将在天之灵!”
其余副将亦纷纷应和。
顾士谦的目光扫过众人,忽地停在神色慌张的陈攸同身上。
“陈将军?”顾士谦沉声问道。
陈攸同浑身一颤,结巴道:“末将...末将......”
顾士谦大步走近,看着这个自他到任起就办事不利的军务官,厉声喝道:“你身为都督府军务官,竟连粮草数目都不清楚,要你何用?”
陈攸同扑通跪地,连连告饶。
顾士谦冷眼看着,下令道:“拖出去,杖责五十!”
帐内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他战袍上的血迹愈发暗沉。
这时帐外传来急报:“报——忽兰大军攻城!”
顾士谦一把抓起银盔戴上,厉声喝道:“全军出击!”
两日激烈的厮杀过后,顾士谦透过血雾,看到城外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昔日威震四方的怀化将军,竟会因粮草短缺而败于我手,真乃世事难料。”忽兰主将的笑声刺入顾士谦耳膜。
“你还不配!”顾士谦长枪横扫,逼得敌将连连后退,“即便今日我血染沙场,也定不让尔等异族贼子踏入我靖朝半步!”
这时,忽兰的三千铁骑如潮水般涌至,箭矢也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纷纷刺入靖朝将士的身躯。
顾士谦咬紧牙关,长枪挥舞得更急,枪尖所指之处,敌军人仰马翻。
飞溅的血迹沾染在他的脸上,映衬出他眼中的疯狂与决绝。他跃下马背,身法矫健如飞燕穿柳,一连斩杀数名敌军。
然而,一支冷箭已悄然瞄准了他的胸口。
“唰!”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顾士谦本能地一侧身,眼角余光却见徐统已飞身挡在他面前。
“噗”的一声闷响,那支冷箭深深没入徐统胸口。鲜血顿时从铠甲缝隙中汩汩涌出,转眼浸透了半边战甲。
“将...军...”徐统嘴唇颤抖着,刚吐出两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大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倒。
顾士谦一把接住徐统,两句话还未说完,怀中的身躯便渐渐沉了下去,最终在他臂弯里停止了呼吸。
他缓缓放下徐统的尸体,起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们,一字一句道:“靖朝子民在后,为保靖朝天下,必要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我军哪怕只剩一人,也绝不退后!”
尽管士气空前高涨,顾士谦却深知敌我力量悬殊,形势不容乐观。但在即将城破的最后时刻,他仿佛看到忽兰大军正在撤退。
后来,直到传令兵来报,他才得知是朔州宁王出兵攻打卫朝,才迫使忽兰退兵。
而战后清点的名册上,墨迹未干的数字令他触目惊心:幽州十万守军仅存四万七千余人,且右威卫折损近半,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都已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翌日清晨,顾士谦正在案前批阅军报,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肃州刺史曹光远押运的粮草已至城外!”
顾士谦手中朱笔一顿,在纸上洇开一团暗红,“立即将他拿下。”
当夜,顾士谦亲自提笔写下密报,详细陈述曹光远延误粮草导致幽州损兵折将的始末,并命亲信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五日后,京城快马送来诏书。
顾士谦展开黄绢,叶景渊的朱批刺目如血:“命怀化将军顾士谦即刻班师回朝,将曹光远等一干人犯押解入京,交三法司严审。”
顾士谦将诏书仔细收好,然后沉声唤来亲兵:“传令各营,六日后启程回京。”
四月十日,晨雾未散。
顾士谦披甲立于军前,身后是列队整齐的将士。他听着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深吸一口气,高声下达命令:“启程!”
随着一声声号角,大军缓缓开拔,尘土飞扬中,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经过八日跋涉,当青州城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顾士谦勒住缰绳,对身旁副将道:“传令下去,全军在此休整,待粮草补充完毕后再继续行程。”
暮色四合时,顾士谦独自踱步至曲江畔。连日行军带来的疲惫让他难得起了赏景的兴致。江面上画舫如织,丝竹声隐约可闻,与边关肃杀之景截然不同。
“将军,前面就是青州有名的采芳楼。”亲兵小声提醒,“要不要...”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回去。”顾士谦摆手道。
待亲兵退下,他负手立于柳荫下,目光随江水远去,心头的重压却未曾稍减。
忽然,采芳楼三层的雕花窗棂猛地炸裂,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几乎是在同时,一道黑影如惊鸿般掠出,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士谦眉头紧锁,随后足尖一点,身形如燕,踏过江面,几个起落间已掠至采芳楼二楼的檐角。
血腥味——
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从半掩的窗扉内涌出。
他指尖轻推窗棂,无声无息地滑入屋内。
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每一具的咽喉处皆有一道极细的剑痕,血迹尚未干涸,显然毙命不久。
“一剑封喉,干净利落……”他低语着,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你是谁?”
顾士谦转过身,只见一名身着素白长衣的女子立于阴影处,手中长剑未出鞘,却隐隐透出寒意。
“路过之人。”顾士谦微微一笑,“姑娘又为何在此?”
白衣女子未作回答,待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后,才冷冷道:“这些人,皆死于一剑封喉。”
“看来姑娘也懂剑。”顾士谦语气悠然,却暗中打量着她——她的呼吸极轻,步伐无声,显然武功极高。
“懂不懂剑,与你无关。”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若不是凶手,最好立刻离开。”
“若我不走呢?”顾士谦挑眉。
“那便别怪我剑下无情。”话音未落,她身形骤动,剑鞘如电,直指顾士谦咽喉!
然而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快!凶手一定还在楼上!”
她神色一凛,收剑回身,冷冷丢下一句:“不想惹麻烦,就赶紧走。”言罢,她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已掠出窗外。
顾士谦并未追出,而是静立窗前,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暗忖:此女剑法高强,行事果决,绝非寻常之人。
楼下的喧嚣渐近,他因不想惹麻烦,便也借着夜色待掩护,悄然离开了采芳楼。
回到军营,他立刻召集亲兵,沉声道:“今夜之事,不可声张。另外你立刻派人去调查今夜采芳楼发生血案,务必查清死者身份。切记此事非同小可,务必谨慎行事。”
当夜,窗外更鼓三响时,亲兵匆匆来报:“采芳楼死者身份已查明,其中有...”
“青州刺史?”顾士谦突然坐起。
“不止。”亲兵压低声音,“还有江左名士柳云遥、青州盐商沈卓等七人。”
顾士谦闻言,心中一震。这些人皆是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夜之间竟全遭毒手,此事背后定有隐情。
他沉吟片刻,问道:“可曾发现凶手线索?”
亲兵摇头:“现场除了死者留下的血迹,别无他物。而那白衣女子行踪诡秘,也无人知晓其来历。”
顾士谦目光如炬,沉声道:“继续查。另外,加强军营戒备,以防不测。”
亲兵领命而去,顾士谦却久久未能入眠。
此事太过蹊跷,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采芳楼?还有那八名死者,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一系列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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