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微愣，摇摇头：“没有。”
“算了没什么。”程钰低头盯着怀中的花，视线渐渐模糊。
李炎在一旁干着急，“呃……你哭吧，我不笑话你。”
“没事儿啦。”程钰抬头对上一双满是紧张的眼，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真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李炎突然朝她张开了双臂。
“要不要？”
夕阳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侧脸，那双看起来不好招惹的眼中净是关切，他有独一份的温柔。
小孩子才需要抱抱，她不是小孩子。
程钰一拍他的胳膊：“什么啊，好丢人。”
“不丢人。”李炎掏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接着拉起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李炎故弄玄虚地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于是兴致缺缺点了点头。
李炎扫了辆小黄车载着她往城郊的方向去。
道路两旁种满了国槐，两人在斑驳的光影里穿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落下光斑，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几缕微风吹干了程钰眼角的湿润。
出了市区，李炎又七拐八拐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山庄口，共享单车超出了骑行范围，两人便只好下车往深处走，十来分钟后便到了次行的目的地。
……是一片果园。
程钰眼尖地瞅见离路最近的几棵石榴树上结满了硕大殷红的果实，有些惊疑，半开玩笑地喊：“这你家后花园啊？”
“这要是我家的可就好了，不过也没差儿，能随你玩儿，这一片，整座山头，还有对面那座……”李炎伸出胳膊在空气中划了大圈，“这都是耿阳家的，累了就去那边的庄园休息。”
“耿阳？！”程钰顾不上难过了，瞪大眼朝四处张望，根本望不穿来着。
“他，他他……他家这么大产业？”
属实是把她给唬住了。
“是，不止果园，桃花林项目也是他们家的，可惜花期过了。”
“就那个跟古城联动搞旅游的呗，我之前去过，还拍了组照片儿来着。”
早知道是熟人家的，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掏钱了……
李炎从她手中接过花，朝果园那边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
“走走走。”不消他说，程钰已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果园迈出了步子，颇有几分“朝闻夕死”的气势。
果园很大，不只有石榴树，还有梨树，枣树之类的也结了果。
程钰盯着满园的果子：“我能多摘点儿吗？”
她吞了吞口水，总觉得树上的果子，比买回家摆在盘子里的更好吃的样子。
李炎仿佛听到了什么稀奇话，笑着调侃：“我们公主殿下缺这点儿吃的啊？”
“老稀罕了。”程钰伸手就要摘，被李炎一把拦了下来。
他极其煞风景地来了句：“别上手，都洒过药了。”
“啊，那算了……”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吃。
李炎又把花递回到她手里，打量几眼满树的果子：“两周前洒的，洗洗能吃，想要哪个我替你摘。”
听他这么一说，程钰不买账了，“什么啊，你摘得我摘不得，哪儿那么矫情。”
“姑娘家哪儿那么多话，哥是怕你赶明儿手上起泡了，又得来烦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甚至带了几分嫌弃，程钰下意识想怼回去，张了张口，没说话。
“我看这棵长得不错……”李炎已经自顾自地在果树之间穿梭，替她挑起了果子。
怎么说呢，这样的人还真有点子暖。
“李炎。”程钰突然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少年扭过头，怀里的石榴有两颗滚落在地上，他欠下身一只手去捡，另一只手小心护着怀里的，动作有些滑稽。
手机响起“咔嚓”一声，两人的视线透过镜头撞了个满怀。
李炎愣了半秒，“删了昂。”
程钰当没听到，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又放回兜里。
“……”
半个小时后，揣着一堆果子的李炎也不消停，还要带她去别的地方。
程钰看他拿得艰难，说：“咱们回去吧。”
她声音不大，扯着袖子擦汗的李炎没听清，因为身高差距，他稍微弯着些身子凑近她，“说什么？”
少年目光灼灼，她一时语塞。
午后的温度本该降了，此时的黄昏照下来竟有些滚烫。
“没什么，走吧。”
离果园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径，穿过之后别有洞天。
地上五彩缤纷的绣球花争相开放，抬头看栀子花树已挂了满树雪白。
风一吹，花香四溢沁入程钰的心扉，置身于这样的花园中，家庭所带给她的烦恼似乎也消散了。
“身娇妩媚姿万千，百花齐放沁心田。哎呦我这句说得有水平，得记下来……我以前心情差的时候就一个人跑这儿来，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点儿？”
“再不成，哥带你拿这果子随机砸几个过路人？”
“嗯。”早就好了，从他重视她情绪的那一刻开始。
好半晌，程钰盯着他小声说了句：“神经。”
这句压低音量的话飘进李槐安的耳朵，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扬起笑：“神经就神经吧，其他人的情绪我管不着，但只要你不开心了，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高兴起来。”
“可能没必要，但我得说谢谢。”
“不客气，谁让你是我从小陪到大的……”李炎突然向旁边挪开几步，“好大儿呢。”
“……你二臂吧。”
少年的身形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
小学那时候，她妈妈每天都能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也打小就生得清秀些，穿着公主裙坐在教室里，哪怕座位在最后一排，也格外惹眼。
那时的李炎还将大半心思放在学习上，没现在这股子痞气。
但这人欠揍可能是天生的。
“李炎，你把我的橡皮弄脏了。”
她妈妈新给她买的哆啦A梦橡皮，她自己都没舍得用就丢了，李炎给她的时候，蓝胖子的半张脸都成黑的了。
李炎看都没看她一眼，背起书包就要走。
从来没有被人忽视过的小女孩有些羞恼，拽住他的书包带大喊：“你给我解释清楚！”
“撒手。”李炎扯了一下书包，粗糙的尼龙织带磨得她手心生疼。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下来，他皱着眉低声说了句：“麻烦死了。”
小女孩顿时哭得更凶了。
……
之后，李炎被他姑姑带着到她家登门道歉。
小男孩掏出一块新的橡皮，放在她家桌子上，拽兮兮地开口：“之前对不起，文具店里没有那个圆脸的了，只有这个了。”
那不是哆啦A梦，是史迪仔。
程钰抱着洋娃娃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新款橡皮擦，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我不喜欢。”
她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自愿的，所以她不接受他的道歉。
“不喜欢算了。”李炎居然又拿起了那块橡皮，拉着他姑姑就要走。
“小炎，在家里大人可不是这样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认错，难道这就是你向程钰小朋友道歉的态度吗？”
程钰小朋友觉得这位好看阿姨说得对极了，她的脑袋已经快扭上天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妈妈也来教育自己了。
最后，在家长的努力之下，两个小朋友勉强握手言和。
程钰是后来才知道的，自己的橡皮被另一个男生捡走用了，李炎看到过橡皮是她的，才从那个男生手里拿来还给了她。
明明受委屈的是他，却什么都不说，全都闷在心里。
后来某个周五，放了假的李炎游荡在学校附近，程钰被妈妈带着来这条路上买课外书，恰好遇上了。
“妈妈，那是李炎。”她晃了晃牵着妈妈的那只手，指着蹲在不远处的小男孩。
她妈妈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那你要不要跟同学说话呀？妈妈先进店替你挑书好不好？”
她点点头：“嗯！妈妈你记得我要看《傲慢与偏见》，要中英互译版的哦。”
李炎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戳来刺去，许是心情不好，像棵酷霜打过的刺儿菜。
程钰站到他身边：“李炎，你在做什么呀？”
等了一小会儿，李炎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再次开口：“你为什么不回家呀？你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找你啊？”
李炎抬头瞥了她一眼，埋头继续捅蚂蚁洞：“你是十八里总保吗？”
她以为李炎终于乐意搭理自己了，特天真地答：“那是什么，我不是呀。”
“那你管这么宽。”
得到这样的回答，小女孩努起嘴又在蓄泪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呸！
李炎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找别人哄你去，别来烦我。”
她气得要走，妈妈刚好买完书出来了。
“李炎同学怎么不回家呢？这么晚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程钰：“他是坏孩子，才不回家。”
李炎：“……”
“程钰不可以这么说同学。小炎怎么啦，跟家里人吵架所以跑出来了吗？”
男孩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妈妈蹲到李炎身边，循循善诱地劝导：“如果是跟家里人吵架了，一定要回去的，不然这么晚了，爸爸妈妈找不到你多担心呀，要不要阿姨送你回去？”
“……谢谢阿姨，我不回去。”
“你这么小，一个人在这里阿姨不放心啊，是不是还没吃饭呢，先去阿姨家里吃顿饭好不好？阿姨做饭可好吃了。”
最终，钢铁小男孩还是被程钰的妈妈带回了家。
吃过饭，阿姨询问他家里人的电话号码，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该向这个热心肠的阿姨报谁的手机号，更不知道有谁愿意带他回家。
有同学说他的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他不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到底去哪里了，他没有家门的钥匙，只好一个人又回到熟悉的学校，但周末放假，校门已经锁上了，他进不去，就只能在那附近溜达。
刚巧被程钰的妈妈捡回了家。
如今的少年已不复当年的惨状，却也没能真正地成长，起码在程钰看来是这样的。
无人管束，心思便彻底跑偏了，成绩随之一落千丈，完全成了老师的眼中钉，所谓的坏孩子。
然而小时候的那副臭脾气总归是收敛了。
似乎一切就该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也许该有个什么人来拉李炎一把，把他拉回正轨，但她自知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更大概率是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顺其自然吧，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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