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老爷不待见我，那次烧完香第二天回去我这儿就红了一片，过敏似的。”
李炎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指着脖子半开玩笑说。
俞轩轻咳了一声，没吱声。
不被待见的不只李炎一个，俞轩当天晚上就起了一身的红疹子，他妈当时还被吓得不轻，脸上的疹子半个月没消就给他请了半个月的假，说什么也不让人再出去乱跑。
庙堂那种地方人流量大，又常年燃香，烟尘混在空气中，皮肤敏感的人确实久待不得。
两个倒霉的小朋友求没求得好运不知道，到底是没少受罪。
“你说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叫我叫得亲近点儿？”
李炎凑近俞轩。
俞轩疑惑地看着他，回道：“怎么亲近？阿炎不够亲近吗？”
“也不是说不亲近……”李炎偏头想了想，“要不，你叫句哥哥试试？”
称谓上没什么问题，只是语气平淡得过了头，总想听听他染上一些情绪的声音。
俞轩启齿便是波澜不惊的一句：“炎哥。”
挺好听的，就是想更好听一点，“啥玩意儿，别这么叫。”
“我听别人都这么叫你的。”
“你不一样。”
“叫得甜一点儿，叫哥哥，来。”
俞轩：“……滚蛋。”
把人撩拨恼了，李炎反倒嘿嘿笑出了声。
这下味儿就对了。
……
夜晚，李炎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辗转反侧。
关了主灯，只留墙上装的两根荧光汞发出微弱的蓝光，只要抬眼就能看到窗外月晕柔和，星光点点。
这间卧室以及其他几个房间都是按着他的喜好装修布置的，但他打心里不愿久待，他始终认为，这里只是个能遮风避雨的住宿场所，与酒店无异。
整栋房子总是又沉又静、空荡荡的，处处透着冷清；长年如此，他早就习惯了，但永远喜欢不了。
啧，好像又有些失眠了。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想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如今的俞轩格外想让人亲近。
虽然他跟俞轩认识有一年了，但这却是第一次到他家里做客，跟自己想象中的温馨家庭完全不一样，俞轩的家也同样很静，跟他本人很像。
但并不压抑。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在那儿待着的。
李炎本身并不是个喜欢热闹且不甘寂寞的人，恰恰相反，常年的孤独早已磨掉了他对人情最基本的信任，也使得他失去了与人深入交往的能力，所以即使平日里人缘还不错，但这其中拎不出一个真正交心的。
比起在人群中应酬，他更喜欢清闲自在的一人。
但待在俞轩身边，总会感到很安心也很舒适。
只是今日白天，自己对俞轩说得好像有点多了。
他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越界了。
从认识到现在，那个人对他的态度总是温和又疏离的，明明知道自己在那人眼里根本没有多重要，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主动靠近，甚至是……依赖。
赵文卓说他是俞轩的小跟班，这话没错。
不过是跟得不明显。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来着，但他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够格；他清楚俞轩对自己好不过是他待别人好惯了，对谁都一样。
实际上，那人压根儿对谁都瞧不上眼，也都不上心。
这种感觉……啧，真糟糕。
大不了以后再离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
许是他的心意灵验了，之后的一个月里，李炎再也没见着俞轩。
傍晚，新华街。
烧烤店外摆的几张桌子坐着几个人，客人们正吵吵嚷嚷地撸串喝酒。
李炎放下手中的酒杯，问旁边的赵文卓：“那个谁，俞轩，他去哪儿了，挺久没见了？”
“出去玩儿去了，昨儿晚上告我他在，在……那个叫什么来着……”
“福克斯通，在英国。”旁边的耿阳凑过来插了一句。
赵文卓一拍脑袋：“啊对，福克斯通，他玩儿得正乐呵，哥还在他拍的照片里看见好几个比基尼美女，大长腿。”
耿阳又补充道：“估摸着下个月能回来。”
“英国……”李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文卓拿起桌上的酒瓶，又往他杯子里酌满，“你不知道，他就那样，一放假就满世界跑。”
“哦。”
李炎挑了离自己最近的盘子，拿起扇贝一口吞了肉，没嚼两下又吐了出来。
“诶诶，三十块钱呢！你……不是你，你别吐啊……”一旁的耿阳看到这一幕立刻叫嚷起来，两只胳膊挥舞着，就差把李炎的嘴捂住了。
他灌下半杯酒漱口，“那我再捡起来塞嘴里？”
天色渐晚，烧烤摊上逐渐热闹起来。
耿阳老妈子似的劝：“炎哥，不爱吃的东西咱就别点，点了也给别人吃，看看这好好的肉，说吐就吐了，多浪费钱啊你这。”
“闭嘴，吃你的饭。”李炎被念叨烦了，往耿阳嘴里塞了根肉串，来堵住这人的嘴。
一旁的赵文卓笑着开口：“阿阳你甭管他，他嘴叼得很，反正浪费的也不是你的钱。”
李炎啧了一声，难得没出声反驳。他只是疑惑地瞅着两盘扇贝，心想这玩意儿长得人五人六的，怎么能这么难吃。
“我替炎哥心疼钱。”耿阳嘟囔一句，随后想到什么，问：“卓哥，你们是不是快开学了？”
赵文卓偏头思考了一下，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后天报道。”
“我去，这么早。”
这下不止耿阳惊了，其他几位都明显愣了愣，赵文卓几位比李炎他们高一届，今年刚参加完中考，这些人凑到一起不谈学习，便一直没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哪个高中啊？”
“六中。”
“牛批，不愧是我卓哥，金榜题名啊！”说着，耿阳端起酒杯要敬他一杯，其他几人也跟着凑热闹起哄。
“那今天这顿就当给卓哥的践行宴了，恭喜卓哥金榜题名啊！别开生面抱得六中归！也祝小炎你们几个喜升初三啊！”
李炎：“……”
祝酒词这种东西，不会说可以不说。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啊！”
一个个情绪高涨，颇有几分自己兄弟考上了清北的气势。
赵文卓被他们几个夸得有点找不着北，一口闷了酒，笑得眼睛眯缝：“低调低调。”
六中不算什么好学校，录取分数线已经算是飘低了，但对于他们这些平日里不学无术的人来说，能进普高的门都是梦，其他几个跟赵文卓同时参加中考的人，通通被递红牌，拦在了高中校门外。
“李炎！”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几人纷纷转头，看到女孩摆着手朝他们这边跑来。
“橙子，你怎么来了？”
程钰刚站定在李炎身后，旁边的赵文卓拉了她一把，乐呵呵地开口：“我叫的，橙子来了就找个地儿坐。”
耿阳立刻招呼其他人，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塑料凳，递到她手里，“来来来，程姐就坐咱这儿，来，筷子、碟子齐活儿了，一起吃一起吃。”
耿阳往边上挪了挪，在自己和李炎中间腾出一个位置给她。
对面一个秀气男生抬眼打量着程钰，揶揄道：“好家伙，吃就吃，卓哥你还叫妹子助兴啊？”
看赵文卓不说话，谢添风继续说：“你们学校的？不介绍一下？”
其余人立马抬头，齐刷刷望过来。
望着一张张求知若渴的面庞，赵文卓郑重介绍：“程钰，咱们外校的大人物，学生会会长，之前是初二三班的——班长大人！”
程钰：“……”
谢添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小会长啊，会长好，还没跟干部打过交道。”
谢添风跟俞轩在一个学校，又打小就相识，是俞轩做中间人，介绍他跟赵文卓认识的。
“我也没，天生跟学生干部这种生物八字不合。”另一个人附和道。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会长也跟哥们儿来这种地方啊？”
他们这么说话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感到有些新奇；这群人在学校都是难顶的主儿，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压根儿不会照顾旁人的情绪。
李炎感受到程钰的局促，淡淡瞥了赵文卓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捞了罐啤酒，幽幽开口：“把那鱼端过来，我筷子够不着。”
耿阳听到了，随口问道：“你不是不吃葱吗？”
没等李炎再开口，他忽然福至心灵，立刻指着对面的鱼嚷嚷：“赶紧的，把那葱丝烤鱼给我炎哥递过来。”
李炎单手勾开拉环，补充：“还有那土豆片儿。”
谢添风刚把手边的烤鱼递出去，又让递土豆，语气不善：“蘸酱么？”
“还有那土豆片儿！”耿阳在一旁跟个传唤太监似的吆喝，“谢哥问你蘸不蘸酱啊炎哥？”
“不蘸。”
其余人又乒乒乓乓地闹腾起来。
李炎接过两盘菜放在自己面前，对身边的程钰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起开一罐可乐递给她。
耿阳挪着凳子迅速凑到程钰身边，小声询问：“程姐，卓哥叫你来干啥啊？”
程钰夹着鱼肉，笑盈盈开口：“来找你们玩儿呀。”
耿阳跟着嘿嘿笑了两声，把几个菜盘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你多吃点儿，瞅你这瘦的。”
“谢谢小阳。”
七夕节的下午，李炎在体育馆门口接到了程钰的电话。
“李炎，你在哪啊，出来陪我玩儿。”
恰巧此时，赵文卓的消息弹出在手机屏幕上，是催他快点进去的。
“别烦，哥忙着呢。”他已经想直接撂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冷了下来：“滨河路点茶门口，我给你十分钟。”
李炎：“……”
十五分钟后，李炎匆匆赶到了滨河路交叉口，对面的奶茶店门口，一个女孩儿正站在树下四面观望。
绿灯亮起，他大步穿过马路，来到女孩面前站定。
程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从我打电话到现在已经十五分钟了，你迟到五分钟。”
李炎气息尚未平稳，辩解道：“我刚可是在汇通南路，离这儿挺远。”
汇通南路离滨河路有段不小的距离，他刚刚是一路跑过来的。
程钰扬起笑，没再为难他，往他手里递了一杯水果茶：“陪我走走。”
啧，姑娘家真是麻烦。
李炎只在心里吐槽，面上则安静地跟在程钰侧后方，一路往河边走。
他一边跟着走，一边低头咬上吸管喝了两口杯中的茶，入口先是清爽的甜橙味，随后又伴随着气泡，西瓜的甜香在舌尖炸开，后味是柠檬的微酸和薄荷的清新，总的来说是非常符合夏日的解暑良品。
还不错。
桥边有卖花的小姑娘。
两人走过时，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
李炎蹲下来，跟小姑娘说些什么。
好半晌，程钰才发现他在跟小姑娘砍价。
今天是七夕节，卖花的价格要比平常贵很多。
说着说着，小姑娘脸红了，点点头；李炎递出钱，从小姑娘手里取了一簇向日葵。
明晃晃的金色花盘落在了程钰眼前。
“给我的啊？”她明知故问。
李炎笑着嗯了声：“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程钰接过花，倚着栏杆，“是好不起来，今天我家搬家。”
“搬家？喜事儿啊，怎么还不高兴了？”
女孩儿没再开口，直愣愣地盯着环城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两只白鹭正抻脖进食。
杯中的果茶见底，李炎一甩手，精准地砸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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