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五分,皇甫慎踏着预备铃的铃声走进教室。
开口依然是中英文双语输出的一句:“同学们,静一静,演讲时间到了。”
教室内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落下,一个个顿时安静如鸡,乖巧如鹅。
“今天是第一次,大家都不知道要提前准备稿子,所以利用这个时间来推选一下班干吧。不过大家记住今后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咱学校的演讲时间,两人一天,由演讲委员安排名单。”
说着,她挑出彩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将班委名称横向依次列出。
“那咱们接下来就先选班长吧,一班之长,一国宰相,大家有没有推荐的。”
话音刚落,俞轩便感受到了好几道来自前排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心道不妙。
果然,随着某位同学的起头,他的名字开始在教室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没人看到,中间排一个女孩原本要举起的手立刻拐了个弯,落在耳侧敛了敛碎发。
皇甫慎面露满意,执粉笔准备在“班长”下方写字,又突然顿住。随即,她望向俞轩:“俞轩,你有什么想法?”
刚好要起身阻止她的俞轩顺势点了点头,道:“老师,我不适合当班长,还是挑选有能力的人来担任吧。”
还没等皇甫慎说什么,先有人坐不住了。
“别啊宰相大人!你要是不干,咱班社稷咋办呀?”前排的晁万声突然起哄着喊了一句,顿时引得他周围坐的那群人跟着附和。
“俞丞相还望为江山社稷考虑啊。”
“俞大人三思呐!”
“……”
这其中不乏有与俞轩并不相熟的,带头起哄的晁万声就算一个。
但他昨晚作为新生代表去发言,此行径已然折服了这个班大半的尖子苗。
也因此,班长这个担子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由他来挑起。
俞宰相嘴角微抽,缓缓开口:“老师,您怎么看?”
皇甫慎面色愈发郑重,没回答反而问:“可以给我一个你不愿意的理由吗?”
“我个人能力不足。慎姐,鉴于同学们彼此之间都不太了解,我建议可以将班长选举这个事适当延后,将来在值日班长中选出一个最合适的,省时省力。”
他恨不得原地自戕,以身证道。
“不用啊,我相信俞大人。”
“没错没错,我们都觉得他最合适了。”
“……”
没错,班干部这种身份对于这群优等生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完全是负担,能甩则甩。
看台上的皇甫慎还在犹豫,他旁边的李炎突然开腔:“是该给其他人一个机会。”
其他人:“……”大可不必。
皇甫大手一挥:“那就按小俞……轩的意思来,这段时间,俞轩就暂时担任咱班的副班长,没意见吧?”
晁万声:“凑合。”
他的声音代表着群众意见。
“那就先这么办吧,其他班委不好耽搁,趁这个时间敲定,以后有问题还可以变动,有没有推荐的?”
皇甫敲了敲黑板:“学习委员?”
台下众人齐声道:“俞轩。”
皇甫又敲了敲黑板:“那纪律委员?”
台下众人小声且整齐道:“俞轩。”
连续得到两个相同的名字,台上的皇甫慎沉默着佯笑了,学生们也跟着噤了声。
这一刻,俞轩觉得自己仿佛碰到了一千根软钉子,落得个流泪猫猫头的下场。
——今天出门没查黄历,可能是犯华盖了,不然这会子被架在火上烤,怎么没人提前通知他一声。
“等等,学委的话,我还有个推荐的人选。”全程力捧俞轩的晁万声突然举起手。
直射北纬五度的太阳光斜斜打在外校这片春涌夏弦的福天宝地上,有几缕透过窗户照进教室来,晁万声的位子就处于光线的中心。
放在电影里,也属于光影构造下的救世主立场。
——而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指着自己左边的同桌:“我这个同桌,叫时习之,人如其名,学□□认真贼好,我跟他一个初中的,当时我们学校别人都叫他时神。”
时习之原本被光照得恍惚了小半天,愣神间突然听到自己名字,整张脸肉眼可见唰地红透了,一双手在桌底下局促地攥紧袖子,小幅度地摇头示意晁万声别再说话。
皇甫低头,朝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朋友看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语气满意:“嗯,挺踏实的,我看行,时习之,你有什么想法?”
时习之将头低低埋着,小声应道:“可以的……吧。”
有了这一道,后头的几个职位虽有坎坷但也最终敲定了人选。
上课铃声响起,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课。
皇甫拿起保温杯抿了两口,又清了清嗓,开口:“大家应该都有教材了吧?”
“有了有了。”
学生们心照不宣地从抽屉里掏出假期时或买的或借来的书,只有李炎将视线转向自己同桌,大言不惭道:“没借也没买,但幸好我有同桌。”
他同桌在桌兜里翻腾了一阵,扔出一本必修一。
“这是什么?”
连带着课本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团毛线,李炎好奇地掂起在手里。
俞轩飞快地将毛线抢过去,急急塞回了桌兜:“江湖上的事儿你少打听。”
李炎扫了他一眼,又望回空空如也的手心,一时凝滞。
又拿这句来噎他。
课上,皇甫慎也不拿课本,只拿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着画着,各种语法词性嘎嘎讲。
李炎习惯性不听课,嘴上叼着个长尾夹,正翻着假期里的预习单,一页页往文件夹里放。一扭头,意外地发现旁边俞轩竟然也没在认真听,反而手里攥了几根毛线,垫在本子上,正在低头捣鼓着。
仔细一瞅,他手底下衬的也不是什么笔记本,而是一个小巧的……织布机?!
他震惊到嘴边的夹子都没叼稳,掉落在桌面,气音也押上了韵:“别人上课为了三十而立,你丫的上课来学手艺?”
俞轩动作一顿,将置在明面上的织布机挪进了抽屉里,双手放在底下继续织。
李炎:“……”
你这孩子,就说你两句,还玩起高难度了。
台上的皇甫慎讲课过于无聊,第五次试图汲取知识以失败告终后,李炎彻底放弃了。
他凑头过去问同桌:“你织的什么?”
同桌直着身子,垂眸盯着手中物件,低声回答:“毛线,你看不见吗?”
被这么一噎,李炎不悦地拧起眉,立马开始骂骂咧咧:“还老婆呢,一天到晚就知道敷衍我,什么破老婆。”
俞轩:“……”
你滚。
李炎脸皮厚过城墙,没一会儿就又凑了过去:“老婆。”
俞轩抬头:“说。”
经过昨晚以及今天早饭时李炎的骚扰,他现在基本能面色如常地应对随时随刻从李炎嘴里飞出来的“老婆”这个称呼了。
李炎摇头称没事,俞轩遂低头继续当织女。
隔了一会,李炎又小声且热切地喊了声:“老婆。”
俞轩头也不抬:“闭嘴。”
“这次是真有事儿了,你快看。”
手臂被撞了两下,俞轩无奈的目光扫过去,却见李炎正满脸兴奋地望着他,双手攥成一团在桌边,眼含殷切。
他皱眉:“怎么了?”
李炎将拢着的双手慢慢张开一道小缝,轻晃了晃示意他看。
“凑近点,能看清楚。”
他依言凑近了去看,谁知李炎突然一翻手腕,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单手比了个爱心出来。
俞轩觉得他挺有病,一巴掌掀过去,顺带赏了他个白眼。
趁他无语,李炎另一只空手迅速晃了晃,一抹红从视觉盲区转出来,他伸手,从掌心中变出朵半开的玫瑰来,几厘米的花茎上还残存着两片叶子,外围的几片花瓣已经蔫蔫儿地打了卷。
他一把扯住俞轩行完凶要缩回的手,往他指间丢了朵纸折的小玫瑰,又将真花放在他手心上:“你下手可真重啊。”
俞轩被他塞得猝不及防,盯着手里的一大一小两朵玫瑰有些发愣,花蕊处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半天才回神道:“你哪儿来的?”
“纸是昨儿半夜室友给的,花是今儿早上顺手捡的。”说着,他的双手又往背后一伸,又变戏法似的捧出张卡来。
无视了俞轩脸上那逐渐诡异的表情,他笑得一脸嘚瑟:“送你我的卡,里面有五毛钱,天冷了去挑件喜欢的毛裤,挑贵点的,花不完我不高兴。”
——浪漫和温度,缺一不可。
俞轩的沉默,震耳欲聋。
彼时,一只粉笔头破风而来,直直砸向李炎,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躲过了。
台上的皇甫慎见他还敢躲,登时火气冒得更旺:“俞轩同桌,站起来。”
俞轩:“……”
这指名道姓咋还带就指一半名道一半姓的。
李炎顺手将卡往同桌的桌子上一撂,火速站了起来。
皇甫瞪着他,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子冷风,语气严厉:“上课期间,跟你同桌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俞轩你也跟我说说,你俩男生你侬我侬个什么劲儿呢?”
俞轩也沉默地站起来,心说不愧是语文老师,这遣词造句的水平真出神入化。
一听到扯上了俞轩,李炎的头低得贼快:“对不起老师,是我要给他看手相呢,下回我肯定课下给他看。”
第一排的沈安州立马回头:“?”
“哟,你还挺有本事呢。”台上的皇甫被气笑了,下一刻又板起脸,“你俩下半节课站着上。”
这学校的课一节有九十分钟,说是下半节,现在也才上课半个多小时而已,离下课还有一个小时。
这下算是有的站了。
高中的第一堂课,美美罚站。
李炎:“那我自个儿站。”
皇甫脸更黑了:“你俩一块儿给我站着。”
俞轩淡淡点头应下,攥在手心的玫瑰更蔫儿了。
李炎也蔫儿了。
但他仍不忘将卡捞起,往俞轩衣兜里塞,边塞边嘀咕:“连累你了,这样吧,剩下的钱,你还可以买个毛衣。”
他刚塞完,俞轩便从口袋抽了出来,将卡掂在手里打量,眼睛被上头印的葵花晃了一下。
他又扔回李炎手边:“你实话告诉哥,医嘱怎么说的?”
——你个精神病又没吃药是吧。
李炎从胸腔中发出一阵闷笑,顺着应和:“药已经在吃了,你先担待点儿。”
他又怅然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个乐意给我当同桌的,到头来我这仨瓜俩枣还遭了嫌弃。”
对上他那“隐忍中透着一丝悲凉”的眼神,俞轩也实诚起来:“当你的同桌就必须得承受这份包养之痛么?”
“啊。”李炎做作地稍顿叹息,“不是同桌,是你。”
这似曾相识的句式,仿佛一下子将两人拉回到一年前的夏天,尘封了一年的记忆铺陈。
「李炎:你还真想带领学渣共同进步?
俞轩:不想带学渣,想带你。」
天道好轮回,俞轩当年种下的因,终于还是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没想到,这现世报能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俞轩默默从桌兜里掏出自己手机,用手挡着怼到李炎眼前,指了指上面的余额:“谢谢你的好意,但暂时不必了。”
手机收回去的时候,李炎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不舍。
李炎:“……其实吧,你包我也完全OK的,我不贵。”
骨气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前排有个小姑娘被抽了起来,俞轩混在她回答问题的声音里,坚定地说了一句:“不要。”
小姑娘坐下后,台上的皇甫嘴里又开始讲个不停。
半晌,盯着黑板的俞轩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炎闻声望过去,心想学神以前可能没遭过这种被罚站的待遇,有些抑郁了,正要安慰两句,就听见对方先幽幽开口:“好麻烦,还要翻书包。”
然后他就见证着俞轩从书包里翻出一片白布和几团彩色绣线,往桌兜里一扔,又从笔袋里搜出根绣花针,引上线,扯着布一针一线飞快地绣了起来。
这人绣花手法比织毛衣还要娴熟。
“是一只穿裙子的小熊。”见李炎又要将脑袋凑过来,俞轩率先开口解释。
李炎堪堪止住动作,目光落在旁边的图纸上,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绕线,穿孔,起针……
没一会儿,一只跟图纸上别无二致的卡其色小熊便在俞轩手下显了形,李炎目瞪狗呆:“你这绣花儿手艺了得啊,干脆开个班儿吧,我跪着听。”
俞轩弯了弯眼:“你现在也能跪。”
李炎往讲台上扫了一眼,拿起两人中间放的那本语文书,挡住脸,侧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只会单膝下跪,求答应。”
单膝跪地代表臣服与信仰,要他答应的潜台词就是……
俞轩抿唇噤声,条件反射般地颔首低眉,隐去了脸上有些凝重的神情。
——这小子最近跟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奇怪按钮开关似的,总对着他发癫。
虽然这人一直都嘴上没个正形,他也早习惯了。
“……”
又想起那天晚上,李炎那句含混不清的“我喜欢你”。
跟有魔力似的,有时觉得这句话跟轻羽似的,存在感并不算强,却不时往他心上挠那么两下,有时又觉得它分量忒重,沉沉压在他心底,自巍然不动。
见他突然沉默,李炎有些惴惴地抬起头,视线在黑板与皇甫慎之间逡巡了两圈,半晌,才低声找补道:“我开玩笑呢。”
俞轩心中思量着,觉得自己待狗还是过于仁慈了点,是时候提点他两句了。
俞轩:“嗯,纣王早就知道妲己是狐狸变的。”
李炎:“?”
俞轩:“宁采臣早就知道聂小倩是鬼变的。”
李炎仔细竖着耳朵。
俞轩:“而我,也早就知道你是……”
话至此,他刻意顿了一下。
李炎瞳孔地震,隐隐有些期待他接下来说的话。
俞轩:“狗变的。”
李炎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僵,往下撇过去:“……草。”
啪。听到了吗,这是我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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