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也得写感悟？”
第一排的三人位子中间坐的男生自来熟地勾着左边同桌男生的肩:“昨晚熬夜开黑，今天一天我光顾着犯迷糊了，都不知道开会说了个啥，这我咋写，要不时学神写完让我借鉴借鉴？”
被勾的男生羞赧一笑，扶了扶眼镜框:“我听得也不是太认真。”
“没事儿，我信任时学神。”他拍完左边的背，又作势要去搭右边的肩，却被人率先躲开了。
沈安州蹙眉向他斜睨了一眼:“别碰我。”
挪得离男生远了点，他腰杆挺得笔直，套着那身新中式，整个人有些仙气飘飘的。
“啊，你洁癖？”男生被下面子也不计较，反而冲他笑了笑，笑容中热情不减，“不好意思啊，那你的写完也让我看看呗。”
这是在有意缓和气氛了。
刚开完教育会，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各班组织着学生回来教室写参会感悟。
特优班刚回来没多久，班主任皇甫就被领导叫走了，只留下他们学生在教室里自觉。
见沈安州点头，男生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只剩下内包装的荷氏，给两边同桌一人塞了几颗，又转头问后排学生有没有要的。
那片顿时和谐热闹起来。
学生之间友情的建立基础往往很简单，简单到只需一句真诚且友善的搭讪和两颗薄荷糖。
当然，糖并不是必要的。
李炎半边身子懒散地倚着墙，桌面上摊着两张稿纸，一支笔被他插在两张桌子中间缝隙里荡来荡去。
觉得无聊，他又转而去扯窗帘，香槟色的布料角被他捏在手里蹂躏。
同桌的俞轩则从任务通知下来起便开始奋笔疾书，现在已经洋洋洒洒写完三页，拿起刻刀在削一块小木块。
有些人一旦无聊起来就喜欢发癫，李炎属于这种类型的典中典。
“嘛呢你？”他微微凑近俞轩，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手里的小木块看。
没得到回应，他开始喊人——
“小俞老师。”
“未来栋梁？”
“少爷？俞轩？你怎么不理人啊？”
挑了好几个称呼轮着喊完，他转了话头:“你平常也这么晾着你对象？”
“什么？”俞轩抬起头，目光中的疑惑不似作假。
李炎轻“啧”了声，不再说话。
俞轩继续一刀刀往木块上划，半晌，才突然开口:“我没有对象。”
“我都看到了，在你家门口。”李炎怕他多想，笑了两声，使自己显得像个合格的朋友，才故作平静地补充，“本来要问你几道题，结果给我看见了，你小子还挺能藏。”
俞轩手上动作一顿，思考片刻，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你没见过我妈。”
什么意思？
李炎愣住，然后，脑海里突然蹦跶出一个极其玄幻的想法。
他嘴比脑子快地脱口而出:“你别告我那女高是你妈？”
远看过去根本就是一纯白茉莉姐姐。
但看俞轩的反应，好像还真他妈让他猜对了。
俞轩斟酌了一下，道:“白裙，白鞋，白发带，齐肩棕发。”
某驰的衬衫式连衣裙，LV某克联名板鞋，香奶奶字母发带，这身是秦女士最近迷上的校园女主风穿搭。
李炎一想，脑子突突跳。
妈的还真是，特征全都对上了。
但把人家的妈错认成对象，这属实是有点尴尬。
他不太想承认，只摆着手含糊道:“太远没看清。”
俞轩扫了他一眼:“周四那天上午对吗？”
李炎:“……嗯。”
俞轩点头:“那就没错了，的确是她。”
李炎张口无声地嘶吼了两下，独自尴尬了不到一分钟，他又突然兴奋起来。
这人单身。
单身诶，那不就表明他还有努力的机会嘛。
而且他还特意向自己解释这么多，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怒放着心花，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凑得离俞轩更近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婆~”
李炎将脑袋搁在桌面上，盯着他的同桌笑得满面春风，尾音拖得极尽婉转。
他的一只手还不安分地去撩对方垂下来的头发丝。
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俞轩手里轮廓初显的木头小羊齐腰断成了两截。
“手拿开。”
俞轩:大意了，这小子现在不光对他有贼心，还贼他妈有胆子。
他就不该张口解释这一嘴。
李炎立刻乖乖松手，眼含希冀，小心翼翼询问:“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成吗？”
俞轩:“不成。”
您别用那么无辜的表情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成吗？
太狗了，李炎真是太狗了。
他试图用友情唤醒李炎心里残存的人性:“我们是好朋友。”
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李炎忙点头应承:“对对对，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还没等他张口开始引导，李炎继续说:“可我解小儿就没有过老婆，我挺崩溃的，真的很想有个人能允许我喊他老婆，我一直觉得咱俩情谊挺深的，所以你别疙能了，朋友之间连这点小忙也帮不了吗？”
朋友之间有这样式儿的么？俞轩持续无语。
——看错了，这小子他妈的压根儿就没残存人性。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你刚才还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喊那个是为了表达你的景仰。”
李炎点头应道:“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话是刚刚的我说的，不是现在的我的想法。”
“我现在就要这么叫，老婆老婆，老婆！”
说着还急眼了。
在他第一个“l”音发出来时，俞轩就立刻捂住了耳朵:“好险，幸好老子听不见。”
李炎一边去扒拉他的手，一边哀求:“真不行吗？我真的只是叫叫而已，我又不会真把你当老婆，你怕什么？而且这个称谓一听就很尊重人，你不觉得吗？——不是你真忍心看兄弟难过啊？”
“不信，不听，爪子拿开。”俞轩皱起眉，等李炎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你……”
默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别说了，快写感悟吧，该下课了。”
李炎:“你答应我就写。”
俞轩:“那你别写。”
李炎立刻拿起笔:“我写。”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他还真就不再发一言，全程趴在纸上构思下笔。
晚上十点，晚自习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站在寝室楼道里，李炎眼睛还粘在俞轩身上，一双手悬空抬起将落不落，依依不舍道:“老婆，你要开心，你要想我，你的世界没有我了，你还会幸福么？”
俞轩送了他一个白眼，推门进屋前，回头道:“凑合，等着今晚梦里杀你。”
“居然还想梦到我。”
俞轩背影一趔趄，毫不留情地“砰”一声。
看着面前的门被关上，李炎盯了会儿，才转身脚步沉重地迈向了对面寝室。
开锁推门。
刚进去他就踢到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手探在墙上开了灯，发现门口摆着个洗脸盆，自己刚才差点一脚踏进去，寝室内空无一人，地上七零八落地扔着不少东西。
其它三个床位都整理好了，只有四号床下的桌子还是空的，柜子门大敞开。
四号床是沈安州，地上的东西估计也都是他的。
他拧眉绕开地上的物品，从自己柜子里翻出洗浴用品和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中途，寝室门响了，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人吗？嘿bro，是在洗澡吗？”
那人在外头敲了敲浴室的门。
李炎应了声:“在，有事儿？”
“啊，没什么事儿，你是三号床那位吧？”
李炎一边往身上抹沐浴露，一边回答:“二号床。”
“幸会幸会，咱俩挨着，我是一号床。”外面安静了一阵，又响起声音，“对了，我叫晁万声，你叫啥名字啊？”
李炎烦了，装作没听见。
外面那人没得到回应，还在喋喋不休:“哥们儿你听见了不？咱们寝都是一班的人吧，这个四号床是没人来还是？算了你先洗吧，等你出来咱再唠。”
李炎刚松了口气，打算赶紧洗完出去。
却不料，晁万声那张嘴压根儿不带消停的:“不过咱这学校条件真不错啊，听说还有个大剧院，还有还有洗浴中心？终于能见到活的官二代富二代了，诶啥时候咱去文娱中心的楼转转……对了，我是南方来的，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我那个地方，我家在镇上那边还挺穷的……”
李炎:“……”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话有这么密的，耿阳来了都得先练几个月嘴皮子。
他冲完水，匆匆套上衣服就往出走。
谁知，晁万声这家伙就贴着玻璃门半蹲在地上，听到动静一起身，额头磕下巴，两人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
“诶我去！”
晁万声捂着前额，嗷嗷直叫:“哥们儿你下巴是水泥砌的石墩子啊？给我砸得发懵，出星星了都。”
李炎舔过下牙，含了一嘴腥甜，侧身走过，只留下一句:“抱歉啊。”
他坐在自己床位边的凳子上，放下东西，一面用卫生纸擦嘴，一面打量着晁万声。
一米八五以上的大个儿，黑脸黑眼睛，头发硬硬的一茬儿，刚撞上的时候扎了他一脸。
这人好像就是坐在教室第一排中间那个自来熟。
“哥们儿你挺帅啊，咋，磕流血了？”晁万声看向他手里带血的纸，顿时也顾不上嚎疼了，手忙脚乱跑去自己床位翻柜子。
不一会儿，手里拿着棉签和一瓶碘伏走到他面前，奉上:“涂吧，还是你吃亏点儿。”
“不用。”李炎摆了摆手，将带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往嘴里的伤处舔了一下。
晁万声拽住他的胳膊，强硬道:“别跟我客气，涂完好得快。”
李炎一时没防备，被他拽得坐回了凳子上。
正要发作，晁万声就手握棉签靠近，作势要往他嘴里捅:“来兄弟，张嘴。”
“……”
人家这一片好心，还是不辜负了。
李炎伸手:“我自己来。”
晁万声立刻从善如流地将棉签和碘伏一股脑塞给他，眯眼笑得特真诚:“那你先搞，我也去洗个澡。”
一米八刚进去，寝室门就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一米六的小矮子。
小矮子怀里抱着两本书，一进来就朝坐着的李炎点头表示问好，当视线落在垃圾桶里带血的纸上时，他的脸色一白，再次僵硬地望向李炎。
李炎始终注意着他，见人误会了，便指着嘴解释:“刚才磕到了。”
小矮子连忙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没事吧？”
“没事儿。”
说完，李炎便掏出手机，低头点进了相册里。
小矮子坐到三号床位前，有些不安地扫了李炎好几眼，最终没忍住开口:“我叫时习之。”
“俞轩。”
“啊？”时习之惊讶地张开嘴巴，半晌结结巴道，“你跟咱们学生代表名字好像啊……”
李炎倏地抬起头。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又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几十张俞轩照片，他默了几秒，才道:“李炎。”
时习之愣愣地点了点头:“噢好。”
晁万声洗完澡，在腰里系了条浴巾就出来了，他看到三号床的时习之，顿时眼睛一亮，忙凑了过去——
“时学神，回来了？带感悟了没，我今晚抄抄。”
时习之局促起来，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晁同学，我没带。”
“好吧。”晁万声倒也没多失望，“那就等明早上再说。”
他路过四号床时，顺嘴问了句:“话说这床兄弟咋还不回来，准备睡教室了？”
一直到熄灯，沈安州也没有回来，李炎倒也挺乐意。
所以第二天在教室里看见沈安州安然坐在第一排的时候，他还挺意外的。
吃过早饭，狄泽便兴冲冲地跑到俞轩座位旁，眉飞色舞道:“哥，果然你又出名了，新生群看了没啊？”
俞轩摇头:“没加。”
小姑娘立马捶胸顿足:“那里可是咱学校的情报战地啊！乖乖，你都错过了些什么，里面都在讨论你，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消停过。”
原本因开学而归于沉寂的新生群再次变得异常热闹。
他轻嗯了声算是回应，眼神落回手里的书页，似乎不甚在意。
一旁的李炎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凑过去:“你们学霸也喜欢聊八卦？”
狄泽立刻扭头瞪着他:“瞧瞧你，说的哪里话这是，什么‘你们学霸’，你就说你不是学霸还是不爱听八卦。”
李炎讪笑了下，心道自己跟这群天之骄子坐一块压力还是蛮大，嘴上说:“爱听。”
听他这么说，狄泽瞬间便来劲了:“俞大明星的私生活，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神神秘秘地从袖口倒出一部手机来。
李炎沉默盯着那部手机。
又望向俞轩，半天蹦出一句:“这你们家祖传手艺？”
俞轩噎了一下，迟疑地点头:“也可以这么讲。”
对上面前仿若打哑谜的两人，狄泽歪歪头，一边打开了微信翻群消息，一边随口问:“什么祖传手艺？”
狄泽跟俞轩关系好，就连眉眼也有两分相似，桃花眼一笑起来就弯成蕴了细碎星光的月牙，可爱得紧。
虽然以前跟这姑娘见过一面，但他当时光顾着吃味儿了，也没注意这些，还是这两天才猛然发现的，总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点血缘关系。
李炎:“袖里藏机。”
小姑娘被这一句话逗乐得弯了弯眼，抢过俞轩桌子上的书，挡住手机的大半屏幕，向他解释:“以前在初中我们就经常这么干，而且袖子里还可以藏耳机线，上课的时候撑着头就能听歌看电影。”
“蓝牙耳机方便点？”
小姑娘摇摇头，皱起眉:“不安全。如果有老师过来，有线的可以随时用线扯进袖子里，蓝牙不行，容易掉，这可是好几个前辈留下的血泪经验。”
李炎接触的学习好的人不多，听着狄泽的描述，觉得这批人跟自己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又看向俞轩。
得了，最没形的就坐在这儿呢。
目前看来，学霸这种生物还挺有意思的。
她在屏幕上划拉了将近两分钟，才终于翻到昨天的聊天消息，将手机往李炎怀里一推:“喏，你看。”
翻了几秒，李炎手指顿在屏幕上，侧头望向身边坐的俞轩。
眸光闪烁，半晌，低声喊了句:“老婆。”
旁边的狄泽原本正在回味群消息，冷不防听到这么黏糊的一声，蓦地瞪大了双眼。
“又发癫？”俞轩满脸警惕地盯着他。
狄泽指着两人支吾着，直教李炎心下咯噔。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喊出口:“你们……你俩！什么时候的事！到底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俞轩立刻解释:“他开玩笑的。”
李炎神色晦暗地跟着点了点头。
狄泽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甩头:“我不信！你们！就是真的！”
女孩极力克制着不大喊出声，用气音嘶吼着:“你们！绝壁是！真的！”
连她额前的齐刘海都在克制不住地抖动。
看着眼前女孩过于癫狂的反应，李炎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这姑娘还是可爱的。
——所以老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承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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