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噔噔噔”的切菜声响起时，俞轩方才意识到这人可能不是在吹牛。
切成丝的青椒薄厚均匀一致，熟稔的动作和刀功，不经常做饭的学不来。
不过，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这菜你洗了没？”
原本动作流畅的李炎顿了顿，开解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随后想到什么，又问：“那你还吃不吃？”
俞轩拧眉不答。
他叼起两根生青椒丝，边嚼边鼓着腮帮子笑：“你要不吃，这盘菜可就全都是我的了。”
“出息。”俞轩调侃着，“你家闹饥荒么？”
“反正饿不着厨子。”李炎嘟囔一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语气淡淡的，不甚在意。
俞轩想起那位父亲对他儿子的态度，又想到李炎花钱如流水的样儿，突然意识到这人如果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真有可能月月挨饿。
原来是生计所迫。
但不得不说，他认真做事的时候还蛮可靠。
平日里没个正形的李炎围着印有史迪仔图案的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忙活的样子，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俞轩顺着他的侧脸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颈部线条隐没在略敞的领口中，低头再看他切出的菜丝，整齐匀称，不禁感叹一句：“是个当厨子的好苗子。”
李炎手下功夫不停，哼笑一声，“我以为你看这么半天，是被哥帅到了。”
俞轩没接茬，将蒜瓣和姜丝摆到他面前。
李炎正要把食材分装进碗里，又突然停下来，神秘兮兮地望着他：“哥技能多着呢。”
总有些人不经夸。
俞轩浅浅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是啊，没点儿技能到不了我家。”
李炎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抬起头刚想反驳，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虾，他摆摆手：“你也甭闲着了，去把那鱼洗干净。”
“不。”俞轩双手环胸，往墙边一靠。
眼中的嫌弃之色快要溢出来了。
生鱼腥味太重，别说用手去碰，他甚至不想靠近。
李炎：“那你还吃不吃？”
俞轩：“不吃。”
李炎：“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俞轩：“如果你没来，那它们的归宿就是垃圾桶。”
他扬起下巴，一副要当甩手掌柜的模样。
“当着孩子的面儿，瞎说什么呢。”李炎痛心疾首地抱起那袋鱼，“它们的归宿是我的胃，你不吃还买来干啥？”
“买来给儿子吃。”
“……”
李炎发现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得。算了，儿子就儿子，这鱼他一定要吃。
“我先出去了，你要吃就自己做，完事儿把厨房弄干净。”
成吧，你好看都听你的。
俞轩一只脚已经踏出厨房，又突然回头，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弄不干净就弄死你。”
随后，扬长而去。
声音和和气气的，让人自动脑补成“弄不干净也没关系呀”。但李炎不敢这么脑补，照他那挑剔的性子，留一丝腥气自己就会被揍。
“……”
弄死我吧，用我的血诅咒你这辈子吃不到鱼。
里头李炎乒乒乓乓地捣鼓着，外头俞轩岁月静好地窝在沙发里。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至倒数几页的书签页，接着上次的段落往下看。
蹙眉阅读着文字，手指停留在结尾几行，那段文字所描述的内容令他感到陌生而无法理解。
书的末尾，两位主角并肩坐在夕阳下，女主人公说出了那句所有爱情本中的经典台词——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在两人的深情对视中，全书迎来结局。
午后的阳光仍有些刺目，俞轩摁下遥控器，遮光性极好的帘子缓缓拉上。
在一片黑暗中，他合上书，垂眸静思。
生死、爱情与暴力是人类文学永恒的主题。
死即生的意义。
但，爱的意义又是什么？
“呜呜……汪……”
突然传来的几声狗叫打断了俞轩的思绪，这时他才想起跟自己共处一室的小白。
——怠慢你了，小可爱。
他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
开灯的瞬间，白小黑突然从不知哪个角落跑了出来，激动地冲到他脚边，欲往他身上扑，橘黄色的光照下来，为它笼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却直直撞进他心底。
小狗的爱充满真诚和热烈。
这一次，俞轩没再躲避。
他蹲下身，顺势朝小白张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一手干燥温暖的毛，任狗狗在自己身边撒泼打滚。
“小白你饿不饿？”
“汪汪！”
俞轩掏出手机百度搜了搜这么大的狗一顿能吃的分量。
厨房里，李炎将舍弃的鱼的部位用塑料纸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确保不会再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接着，他拿起沾了洗涤剂的抹布仔细地擦拭橱柜案台的表面。
足足擦了三遍才安心收手。
清理干净厨房，又洗了两遍手，他端着菜走出厨房。
转头就看到俞轩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而白小黑蹲在旁边的地上快乐干饭。
李炎酸溜溜地开口：“哟，祖宗，您躺着挺舒坦啊？”
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反应，他走过去，悄悄蹲到俞轩身边。
少年蜷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抻垫在脸侧，歪着脑袋靠在一边。
敛了那股子劲儿，显得乖巧沉静。
也是心大，就这么一会功夫，家里有人还能躺沙发上睡着。
他没忍住抬手轻拨了拨俞轩额前的发丝。
下一秒，便被拍开了。
俞轩睁开的眼眸有一瞬的冷，待细看时，那双眼已经恢复平静。
他睡得昏沉，愣怔片刻才回过神。刚清醒，立刻皱着眉推了李炎一把：“你身上好难闻。”
实际上没用多大力气，奈何李炎毫无防备，被他推得一趔趄。他稳住身形，带着笑意开口：“你怎么跟个河豚似的。”
碰不得，一碰就要炸。
俞轩无动于衷地望着他，李炎眉头蹙了一下。
啧，真没意思。
地上的白小黑依然在激情干饭，俞轩瞅了两眼懒懒移开视线，揉着肚子：“我饿了。”
闻言，李炎站起身，朝他伸手：“起来吧，尝尝哥的手艺。”
俞轩瞥了一眼，挥手示意他让开，自顾自地往起站，身形有些不稳。
颇有些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意味。
跟在身后的李炎没注意这些，他只默默地撩起衣服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确定没闻到什么味道，小声嘀咕了句：“毛病。”
“你刚说什么？”俞轩靠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揉着眉骨，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李炎一边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应：“我说您鼻子可真灵。”
“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拿起桌上另一副筷子往俞轩手里递。
俞轩倾着上半身来接他手里的筷子，小心地拽着衣袖避免沾上菜汁，动作缓慢带些笨拙。
李炎眸色晦暗，原来少爷吃饭是需要递筷子的。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上午对方向自己邀功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接过筷子，俞轩靠回椅子上，神色恹恹扫视着半桌子的菜，支着脑袋没动筷。
“不是吧，就没一样爱吃的？”这人怎么比他还挑。
俞轩耷拉着眼皮，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耐，轻斥：“聒噪。”
懒得再多解释一句。
李炎：“……”
他快速扒拉两口米饭，观察起俞轩：“你不舒服啊？——等等，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原来这玩意儿不是卧蚕，你昨儿夜里跑出去当贼了？”
他凑近了仔细观察那张脸，轻晃着脑袋惊叹：“卧槽，怎么能这么黑？”
俞轩：“……”
他肤色瓷白，通宵之后，眼下的乌青就格外明显，而李炎愣是小半天都没察觉到违和感。
俞轩撩起眼皮看着他，语气算不上和善：“你才发现啊。”
“不好意思。”他还真是才发现。
主要是俞轩这一早上都过于精神，没事人似的又是喝茶又是拉着他做题的，还出去接他的狗。
这怎么说困就困。
“那你先睡一小会儿？等起来再吃。”李炎自觉地放下碗筷，“我等你睡醒把菜再热一下。”
俞轩有些意外，“你不饿？”
“我对你好吧。”
废话，这是你家，我不等着，难不成让你这大少爷吃我的剩饭？
“不用了，晚饭再叫我——八点之后吧。”说罢，便站起身来。
“这么晚？”
俞轩轻嗯了一声，“我想多睡会儿。”
李炎本欲叫住他，想想还是算了，孩子正长身体，得多睡会儿。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吃完这顿也确实到了六七点不会饿，将晚饭推到八点显然也是考虑到了他。
下午七点半，李炎正蹲在阳台的地上瞅着花花草草发呆，白小黑仍不知疲倦地追着球蹦跶，俞轩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睡眼惺忪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声音有些沙哑：“我饿了。”
李炎跟到他身边，嘴里调侃着:“那少爷想吃啥？”
几个小时前，俞轩也是这么坐在沙发上说自己饿了。
然后……他就跑去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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