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轩笑了笑,露出微尖的虎牙,眉眼变得明媚,少年感也就扑面而来。
他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我要吃粉,特辣的那种。”
李炎掏出手机,刚要点单,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强硬道:“不行,换别的。”
“可我想吃这个诶。”
下午睡时间太长的坏处就是人醒了,脑子缺半个,整个人都会处于低迷状态,特容易产生惘然若失的低落情绪。
睡多了的俞轩一觉醒来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
他微微抿唇,蹙起眉,以一种酷似撒娇的表情望着李炎,就连那双本该淡漠的桃花眼此刻也变得潋滟生波。
向来矜傲的脸上偶尔露出这种弱势的表情,就,挺……想让人欺负的。
李炎深以为意。
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突然来了兴致,目光灼灼道:“要不你撒个娇吧,跟哥这儿撒娇,哥就考虑考虑。”
俞轩眸中的缱绻随着他这句话消散得无影无踪。
忍着揍这人一顿的冲动,垮起脸:“滚。”
一碗粉而已,他自己买。
刚掏出手机,手就被人截住了。一抬头,李炎正静静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中藏着某种陌生的情绪。
让人拿捏不准,使得俞轩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李炎身上总带着一股超脱他年龄的成熟。这份成熟并没有体现在他的性格上,却使他能轻易地洞察人心,在情感方面游刃有余,甚至于,过于早熟。
俞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抽出手,讪讪道:“那你说吃什么。”
李炎移开视线,忽而低笑:“少爷您乖乖等着,我给您整点儿更好吃的。”
空腹吃粉容易不舒服,不舒服起来也是真不舒服,他决定阻止俞轩的小任性。
其实在小朋友睡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晚饭吃什么,准备给他做百合红枣粥和糖醋排骨。
“也行。”俞轩美滋滋地窝进沙发,拿起手机。
家里有个免费的厨子,真不错。
无聊的少爷搬着小凳子坐到厨房门口,边陪着里头的人做事,边刷短视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一眼,是个归属地为吉林的陌生号码,随手点了挂断。
两秒之后,还是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他突然想起个人,一接通,对面就传来焦急的声音——
“喂喂,小俞啊,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
这是程凯的声音,他听出来了。
俞轩拧眉:“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兄弟现在被扫地出门了,身上一分钱都没。”
“……”
“你能不能想办法从叔叔阿姨那儿弄点钱,先借给我,我是真需要用钱。”程凯显然知道他一个初中生身上不可能有多少钱,把算盘打到了他爸妈身上。
俞轩不答反问:“说吧,又干什么了?”
程凯决定用苦肉计,当即隔着电话朝他哭诉起来。
“我爸他还指着我混个好学历回来光宗耀祖呢,你也知道我跟我哥不一样,我压根儿就不是学习的那块儿料,坐书桌前就腰疼屁股疼哪哪儿都疼,看见课本就脑仁儿疼。”说到这里,程凯无奈地笑了一下,“上个月我去酒吧被他逮个正着,回来就把我一顿抽抽,哎呦真疼死我了——后边儿我他妈的越想越气,就干脆跑出来了,结果他直接断了我生活费。”
“哦。”俞轩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程凯今年十七了,仗着家里有点钱,上头还有个哈佛留学回来的哥哥,张扬得不行。他爸是粮油东北子公司的老板,管得住企业却管不住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小儿子。
“我他妈已经连续一周吃泡面了,前两天吃着还挺新鲜,现在快吃吐了,妈的打个嗝都是酱包味儿的,身边这群崽种全他妈屈服在我爸的淫威下了,一分钱都不给拿,我死活就指着你了啊!”
这些倒豆子似的话并未激起俞轩半分同情,大少爷非要跑出来体会人间疾苦,他管不着。
他只问:“你打算犟多久?”
程凯没吃过什么苦,长这么大经历过的最大波折无非是数学老师让他罚站两节课。而如今,连续吃七天泡面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我程凯绝不会轻易向恶势力低头的,你先借我点儿,等我找到工作赚了钱十倍还你。”
“那行。”俞轩顿了一下,“我只有两万。”
程凯的话听着玩儿还成,其真实性还需另行定夺,他并不打算多给,凑合几天回去得了。
“两万……两万也成吧,你搜我这个手机号的微信给我转账。”
“好。”
正往锅里倒油的李炎无意听他电话,但俞轩没刻意避开他,也听了个大概。
“挺大方。”
看着李炎真挚的眼神,俞轩一时听不出他这话的正反。
“两年生活费了。”李炎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跟人说这个干嘛,挺傻逼的。
“所以你在饭馆是为了赚钱?”
俞轩仰头盯着他,头顶的发丝依然有些凌乱,方才他整理时没有压下去,而李炎出于私心并没有提醒。
软软的,像猫。房子里的陈设有些冷,他是其中唯一的暖色。
李炎不合时宜地想。
他破天荒产生了倾诉欲。
“我爸生意忙,偶尔把我忘了很正常。我这么大个人了也没脸老问他要钱。”
自个儿的儿子都能给忘了,这还正常么。
李炎左不过十四岁,有这么强的自理能力已属不易,虽说这个年纪父母该适当缩减孩子的零花钱,也没这么缩减的。
李家养儿子养得还挺省心。
“我印象里我爸不常回来,13年冬天我爸妈离婚,那次开学刚好要开家长会,我妈走了,我爸也不在,我就是我自个儿的家长。”李炎知道俞轩在看自己,但他只漫不经心地淘洗着手中的江米,好像说的是对他来讲无足轻重的事,“之后他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俞轩愣了愣。
2013年,李炎那时候十岁,正值少年时代开启的年纪。
那样年幼就被迫独立。
李炎小心翼翼地捞出水里的百合干,往锅里一丢,继续说:“我姑就住我学校附近,以前经常去蹭饭,后来长大了点儿就没好意思再去。不过她对我特好,有时候还来给我送吃的穿的。”
小朋友是真的懂事。
“有时候我还真挺不理解的。”
李炎喟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漠然。
他用一只衣袖擦拭了自己鼻尖的汗液,回头询问:“还想不想听?”
少年留着寸头,两鬓露出青色的头皮,眉眼不笑的时候带着点戾气,额角的创可贴跟他有些相称,笑起来又很憨,一秒变成元气少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眸子紧紧锁在俞轩脸上。
俞轩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唇角,点点头。
耳朵竖得像天线。
李炎转回去继续手里的活,讲述的同时要操心着旁边的锅,吐字愈发潦草:“我妈怀我那会儿,我爸事业刚起步就让人骗了,身无分文的时候我家东西都让他拿去当铺当了,基本上没剩什么了。有天晚上……孟春吧,比冬天冷,我妈想吃草莓,他二话没说,半夜出去借钱买了袋儿草莓……”
为了提高自己听故事的质量,俞轩起身站到李炎身边,特地替他守锅,还用食指点了下锅盖,示意他不用再管这东西。
李炎顿了顿,笑得格外豁然:“这事儿听起来有种不顾死活的美好,哈哈哈哈哈……”
他打小就听街坊说,自己的妈妈何文君是京城里的富家小姐,外貌出众且知书达礼,而他爸李乔年就是个穷小子,全身上下几乎拎不出一样出挑的,何文君嫁给他爸就是下嫁。街坊还说,好在两人感情很好,丈夫踏实能干、在外打拼,妻子贤惠体贴、主持家务,生出的孩子也乖巧懂事、成绩优异。
后来,李乔年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早些年的债务欠款几乎还清了,然而李乔年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何文君脸上的笑也完全消失了。
街坊最常说的变成了吉人自有天相,仁者自有福报,李家人实在又勤劳,活该发家;不再多说两人的感情云云。
只有李乔年半夜买草莓这件事传播广泛,在多年之后,他半年不着家的时候仍会被四邻提起。
“差不多就这样。我妈美得跟天仙儿似的,不喜欢我也正常,毕竟我丑成我爹那卦儿,她瞅见我不得想起我爹怎么负她的。啧,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太走运。”
爹不疼娘不爱的。
听到身边人传来的微微叹息声,他话锋一转,抬眸认真道:“我能挣钱养活自己,而且一个人自由得很,所以,你用不着可怜我啊。”
俞轩一直温和得像杯白开水,安静地聆听,听到表述不清的地方也并不打断他,时不时给予他正在认真听的信号,李炎觉得心里很踏实。
他说完后,俞轩沉吟片刻,问:“你这几天不开心,是因为叔叔回来了吗?”
“……”
李炎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他沉默地盯着电饭煲开关处闪烁的灯。
就在俞轩几乎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地点了头,看上去像倔强而故作坚强的小狗。
李炎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熟练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接着,说出了令俞轩有些意外的话:“你昨晚是不是去找荀浩然了。”
李炎是猜的,但他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昂。”猜到就猜到了,俞轩没打算隐瞒。
看他应得干脆,李炎也没再多问,垂眸低声道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半晌,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离这些人远点儿,别老掺和这些破事儿。”
俞轩轻笑一声,没应他的话。
这些人,说的是哪些人?
荀浩然和他带的那群人,还是赵文卓,或者连李炎自己在内的,反正他早就掺和透了。
李炎知道自己的话在俞轩那儿半点分量都没有,但他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在不正规的网咖酒吧出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这与他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时常受到表彰的好学生形象是完全割裂的,唯一能将这系列形容词与他联系的是,就连假期里他似乎也不会对学习这件事太过懈怠。
他见过在台上被聚光灯围绕的俞轩,陌生又熟悉,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脸上有跋扈浅笑的模样,光都喜爱他,他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那是某次竞赛后学校召开的表彰大会。
南校是主校区,重大的表彰大会都在南校召开,受表彰的老师学生们也会专门从北校赶来参加。
大会的仪式十分无趣,催得他昏昏欲睡,那个身影的出现却完全吸引了他的目光。
后来很久,那副流光溢彩的画面依然存留在他脑海中。
“我过会儿得去龙腾那拿我自行车,不然丢了。”李炎扒拉着饭,突然抬头来了这么一句。
他嘴角沾了粒米,俞轩嫌弃地瞥他一眼:“不急,赵文卓带回家了。”
李炎放心了,“那行。”
瞅他不甚在意的模样,俞轩揶揄道:“你要今儿再去找,车早没了。”
李炎夹了块肉,淡定回答:“不怪我,主要记性不好。”
听他这么说,俞轩随口问:“咱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炎咽下一口菜。
不假思索地回答:“去年6月28号。”
俞轩眸中波澜暗起,李炎对日期的感知似乎过分敏感了。
“不是,因为那天……天气挺好的,就记得。”
李炎讪讪地闭嘴,感觉脸有点疼,这波属于是越描越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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