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算不上甜美的声音冲破了空调凉风所营造出来的寒气屏障，登时给祁宇冲出火来：“闭嘴！谁是你哥！祁小杰你为什么在啊？”
程羿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见过祁宇这样说话。感叹号惊叹词一个接一个的，跟触发了什么隐形开关似的。
那声音又从二楼传下来：“哥，我听奶奶说你今天要回来我就来啦！”
不用说，肯定又是他爹多嘴说了什么。祁宇抬头看着二楼站着的混小子，眼神已经蓄满了怒意，靠近他就能擦出火来的那种，“不揍你不代表不能踹你！给我滚下来！”
祁小杰当然不敢下来了，他用胳膊肘子撑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说：“哥！我中考成绩出来啦，我可以去三中啦！”
程羿一个没注意，身边的人就已经跃身到了二楼。然而在人眼所能及的视野里，他只看到祁宇纤长的手扶了一下楼梯拐角处的栏杆，然后唰一下子就飞上去了，他甚至根本都没见着他脚落过地。
我靠！这个速度！这个身法！这个这个！这些都是不付费就可以看到的吗？太特么的帅了！真特么的绝了！
程羿脑子里的感叹号是一个接一个，仰慕之情简直呼之欲出！
稍等一下……还在欣赏武侠大片的程羿这才意识到，这位好像不是别人啊，这位好像是他的人啊？！卧槽！难道这才是祁宇的真实水平吗？那他到底是凭着什么把人给欺负服帖的？？
程羿回想着自己过往种种的霸道硬气完就怂到跑路的行为，忍不住虎躯一震。他此时此刻还活着站在这里已经算是能跻身世界排名前十三的奇迹了……
然而就在祁宇抓着扶梯翻身上去的时候，祁小杰已经逃回屋里了，而且是紧锁房门绝对不肯再出来的那种。
祁宇试图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吐纳呼吸，平心静气——
对不起平复失败。他朝房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声音冷冽得吓人：“祁小杰你说去哪？”
即使隔着一道门还是感受到了祁小杰的恐惧：“三……中？”
“嫌生活过于平淡来找点刺激啊？”说实话以前的祁宇也就只会说一些“滚”、“找揍”之类的词，自从跟程羿他们混了这一段时间，好赖话都学会了不少，只是平时懒得用罢了。
里面那人再不敢硬气了，声音弱下来说：“哥，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你别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坐下来？心平气和？笑话，能好好说的话还能这样？祁小杰他没事来找的什么事啊，本来是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祁宇不理解他讨的什么烦，“敢去三中我保证你活不过军训！”
祁宇又用力拍了几下门，“祁小杰你听到没有！从哪来的回哪去，怎么我一回家你就上赶着来找麻烦呢？”
Emm……像这种情况的话……应该怎么劝架呢？
不就是劝架嘛，又不是没劝过！程羿也跑上二楼，拉住祁宇的手就要往回拽，他温言道：“小孩子一个，你跟他置什么气呀！”
“小个屁，他就是来找事的。”这话还真没说错，祁小杰就是从小被他哥给揍习惯了，以至于后来不挨点揍还真有点皮痒痒的想找事。不过他找了事吧他还怕事，这点让祁宇非常生气。
他被程羿拽走之前还踹门骂了一句：“有胆子找事没胆子受着是吧？”
这话让程羿浑身一激灵……这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在说他呢？
以上僵持的场面直到祁宇妈妈的出现才正式宣告结束。
苏巧秋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楼上那俩孩子，她笑起来很甜，很好看，她的脸漂亮得不像话，绝对能让人相信她曾经是上过大舞台的舞剧演员。可是她的腿却……
她笑着喊祁宇和程羿下来：“小羿你那是拉架呢还是拉锯呢？别在上边站着了，到屋里来。”
二人这才下了楼，随苏巧秋进了房间。她的房间向阳，很敞亮，布局和装饰都很像二十世纪的欧式风格，木质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台古朴的唱片机。等到旧制的唱片开始转动，或许就会应景地流淌起莎士比亚的歌剧。
房间的内部非常和谐，可是只要打开门就会显得很割裂。外面的客厅、门窗全都是现代的极简风格，不沾染一点奢靡的气息。
当程羿走入这扇门的时候，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剧场。他坐在这张胡桃木的雕花椅上还是有些不适应，没过一会儿宋姨就给他们递上了茶点。在这间房间里，就连茶杯都跟客厅茶几上面摆放着的风格完全不同，讲究，实在讲究。
这已经不是程羿第一次来祁宇家里了，但却是第一次在他家碰见祁小杰。
“小羿还是第一回见他这样吧？”苏巧秋对程羿笑了笑，她显然并不了解自家儿子在外面的形象。
程羿双手捧着一盏精致的描金瓷杯，讪讪一笑道：“也算是吧，没见过他气成这样。”
祁宇开口道：“晚饭前能走吧？”他表示不想和祁小杰共进晚餐。
“走的，晚上你姥姥要在家里吃饭。”苏巧秋显然也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你爸让他来的，非吵着要见你。”
程羿对于祁小杰的存在现状一直很好奇，可是这是人家的家事，又不好一直追问下去。
不过好在秋姨主动提起来了：“这事你还没跟小羿说过吧？小杰其实是小宇叔叔的孩子，本来跟我们也没关系的。”
程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原来是祁宇的堂弟呀，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什么？”苏巧秋笑了笑，抿了一口热茶，“他的这位叔叔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他像你们这样大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多少年没回过家。直到十多年前出了场意外，留下这孩子跟着妈妈过活，没结婚没上户口也没钱过日子，还要还他爹在外头欠下的一堆债。”
“啊，原来是这样……”程羿在心里道了声可怜。
“也不知道小杰妈妈是怎么找到的我，当时我正在剧场里彩排，我还记得那天排的是《麦克白》。她跑到我面前哭，扯着我的裙摆跪下来求我，说孩子让人给带走了，要逼着她还债，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我。”
“那您……”
她像是谈到了伤心往事，叹了口气道:“说真的，我哪里认识她？就算小宇爸爸在也不一定能认识她。不巧的是，那天小宇爸爸去外头出差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说实在不行咱就打电话报警嘛，我晚上七点钟演出实在抽不开身。”
程羿：“那后来……是报警了？”
“没有，要不然也没这么多事了。讨债的说只要她能先还上两万块钱就放了小杰。我记得那时候是下午5：58，我回家拿了银行卡开车赶回剧场，小杰妈妈担心她半大的孩子，一直在我旁边催啊催啊……说真的，我比她还着急，人家为的是要钱，孩子肯定不会有事，可我晚上还有演出啊。”
苏巧秋拍了拍祁宇的手，示意他没关系，然后继续说下去：“我心里本来就着急，她还在我旁边哭个不停。这不，路上开车急了点，出了意外。小杰妈妈没了，我这条腿也不能用了……”
程羿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眼里有哀叹的情绪：“秋姨……”
这么多年了，苏巧秋也差不多释怀了，她对两个孩子笑了笑：“所以说呀，做人还是得和缓些，像小羿的性子就很好，活得温吞些挺好的。”
苏巧秋喝了口茶，茶水已经温凉了，她就俯身放到了案几上，“我那时做舞剧演员嘛，每天都要提着一股子精神气儿。年轻正是打事业的好时候，腿废了真是要了我的命，整天都寻死觅活的。”她像是打开了回忆的匣子，怀想起了曾在剧场里的舞动和美好，“毕竟绽放过，也就足够了，整天怨天尤人的有什么用呢？”
“年轻的时候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儿，现在倒是迈过去了，可一看到小杰那孩子，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些事来，索性就不想见他了。小宇也是因为这个怨他的，其实那孩子也没做错什么。”
祁宇到底还年轻，他并不想去迈那个坎，他低垂着眼眸，“说了见他一回就揍一回，还往跟前凑。初中是现在也是，去哪儿跟到哪儿。”
程羿说：“我看着那孩子还挺喜欢祁宇的。”
苏巧秋枕着椅子的提花靠背，有些慵懒地说着：“我们供着小杰读书，能为他做的也都做了，也算是收养他了。不过那孩子平时跟着他奶奶，我一见到他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只求他不在我跟前晃悠就行了。可他就是认准了小宇这个哥哥，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就像小时候，明知道跟在祁宇后面叫哥哥会被打得很惨，祁小杰还是照跟不误、照叫不改。
明知道这对母子都不想看见他，可家里有什么事他都往跟前凑。
明知道跟祁宇上同一所学校会挨揍，他还是非得去东城中学上初中，就像今天说要去三中上高中一样……
所以，祁宇前几年的坏脾气得有多大半都是被这个人给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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