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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年少

自从接纳了那神秘老先生的锦囊后,公子小白一行已经在莒国待了三个月之久。

当日,因有那玉玦为信物,莒傲公很快就答应面见公子小白,并接纳了他们。只不过,接见他们的时候,公子小白总觉得莒傲公脸上,似乎带着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和——幽怨。

莒傲公接纳他们之后,依那老先生的锦囊妙计,公子小白始终低调行事,莒傲公也为他们在莒城中安排了隐秘的落脚地。每有最新的齐国国内情势的变化,莒傲公便会与公子小白一起在宫内密议。然而,对于起兵相助公子小白回齐夺位之事,莒傲公则闭口不谈。

却说这日公子小白去了莒国王宫面见莒敖公后,便低调地返回莒傲公为他安排的秘密落脚处,瀛秋馆。

小白走后,御书房中,莒傲公从自己的书案上拿起那块玉玦把玩着,不无惆怅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闻言,立在下首的莒国大夫姜无忌这时不由对他的君上道:“陛下何出此言?”

莒傲公叹道:“公子无知已经在齐国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他有文姜夫人、宣姜夫人这两步好棋在手,鲁国与卫国,自然都不敢轻易出兵。更何况,那公子纠文武全才,也算是个人物,此时在鲁国正对齐国高位虎视眈眈哪。所以说,公子小白是否能够坐上齐国国君的位子,就很难说了。”

姜无忌点头附和:“陛下分析的是。”

莒傲公又道:“不过,公子小白也不是一丝胜算也无。这几个月来,小白与卫国飞鸽传书往来密切。究竟谁可以在最后抢占先机,这还要看天意了。”

姜无忌这时又问道:“陛下……倘若有朝一日,公子无知身死,齐国高位悬空,陛下可会发兵,助那公子小白一臂之力?”

莒傲公闻言看着姜无忌,另有深意地道:“爱卿岂不闻,上兵伐谋?若我莒国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也能送那公子小白一个天大的情面,上不动国本,下可安黎民百姓,岂不两全其美?”

姜无忌看着自己的君上惊喜异常:“莫非陛下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莒傲公看着手里的玉玦,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百里开外,青石谷,正在读着册书的嬴少皓,后背蓦然一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莒傲公放下玉玦,吩咐身边的领事太监准备笔墨帛书。

随即,他便拿起聿笔,拈了墨,在空着的帛书上写下了:①

“嗟乎!汝有三罪,哂而不自知乎?一罪冲动而不自量,二罪失怙于亲族,三罪引烽火于莒国臣民。欲赎汝前过,来日当登朝入仕,慧济天下。伴君解忧,三载为期,方不负汝金义。”

翌日,这封帛书便被快马加鞭,送至青石谷。

对王叔的发难,少皓早已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很是虔诚地跪着接下了自己王叔的亲笔帛信。

随后他跪着把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伴君解忧,三载为期,方不负汝金义……这、这、这?

“什么?!王叔,您罚我将来在朝入仕陪您三年?!”少皓登时仰面倒在席上,简直要哭出来。

“王叔,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少皓……您往日不是最疼少皓的么!”

送信的侍卫见状,不解何意,讪讪地退出了屋子。

这边厢青石先生从外面走来,听见少皓在屋内的哀嚎,哈哈一笑,吩咐身边的人道:“去,给我重赏送信的那个侍卫!”

却说,那日离开新筑城后,车马又行了整整两天。当沅君一行被迎入卫国王宫,已经是当晚入夜时分。

自从进入卫国国境,孩子们总算是稍稍卸下防备。因为神经过度紧绷,早就疲惫不堪的他们,此时再也顾不得形象礼仪,车马赶路时纷纷倒在车里沉沉睡去。这一睡,众人几乎都睡了一路。

沅君心心念着那个艰巨的秘密任务,不敢睡得太实,反而是醒的最早的那个。

透过马车的窗帘远远望出去,当高高耸立的卫王宫出现在沅君的视野里的时候,她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我们到家了!公明哥,我们到家了!”

家。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

久违的家,久违的卫国。

他们不过才离开了短短几个月,可是被困在松月台的那段苦苦支撑、惊心动魄、随时可能会命悬一线的经历,让所有的孩子都觉得,是那般漫长……

“我们终于回家了……”悦兮醒来,看着窗外卫王宫的大门,鼻子一酸,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我现在才觉得,只有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只有卫国,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公明目光炯炯地看着马车外的那座高大的建筑,沅君则紧紧握住姐姐的手。沐虽一言不发,此时因为自己错位的身份和遭遇,却也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卫国之与他们,正如齐国如他。他也想家了。

进入卫王宫,已经入夜。早就有人守候在那里,给他们换了马车,往内宫而去。

惠公卫朔年纪尚轻尚未大婚,又无子嗣,他最紧张、最疼爱的莫过于这几个嫡亲的侄儿、侄女。此时听闻他们已被救回,急忙命人将他们先接到自己的寝宫,着人安排好各宫的一切。

“小王叔!”

走进惠公的寝宫明元宫的大殿,看着眼前小王叔的身影,沅君和公明几乎是快步过去扑进朔的怀里,眼眶湿润。他们自小在朔的身边长大,朔待他们,如父如兄。

那时,本已安歇了的惠公朔匆匆整理了仪容就赶来前殿相见。

那刻,沅君只觉眼前的小王叔,美好静眷如画。

他身着一件月白色深衣常服,腰间别着玉扣,紫色穗带安静地垂在身前。②

额上的发黑亮如乌木,与头上的白玉冠相得益彰。

眉目沉静如月光,琥珀色的眼瞳温润如秋水。他用宽大的衣袖轻轻地将两个孩子护在臂弯里。

沅君闻着小王叔身上淡淡的木兰香的味道,那样熟悉的味道,顿时觉得一阵心安。

惠公拍着他们的肩头算作安慰,却什么都没有说。

四岁的小公子辟疆尚不知人事,加上悦兮公主也受到不少惊吓。惠公特准这两个小主见过自己后各由宫女们带回宫殿好生沐浴、安歇。月姬一路照顾辟疆,便也受命暂时贴身照顾辟疆公子。

公明、沅君和沐被留了下来,惠公陪着他们一起用膳。“先吃东西,一切稍后再说。”

看着孩子们饥不择食的样子,朔心头心痛莫名。

吃了一会儿,三个孩子总算稍稍好受了些。

沐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半只鸡腿,急切地向惠公问道:“君上,敢问沐何时才能见到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不是此时就在卫国?”

这话问得让沅君骤时心惊。她吓得停住吃东西,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小王叔。

朔察觉到沅君的目光,他看着沅君,温和地对她一笑。随即又不紧不慢地对沐道:“你的母亲,此时不在卫国。”

沅君的脸色非常、非常不好。

担心自己和父亲的谎言被拆个底儿掉,她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儿。

果不其然,沐转脸就用乌亮亮的眼珠子直瞪着沅君,脸上露出微怒的神色。

可是还未等他发作,王座上的惠公又说话了:“你的母亲此时和你的父亲在一起,因为情势有变,所以他们暂时滞留在了莒国。”

闻言,沐和公明俱是大惊。就连沅君也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沅君的一双眼睁的通圆;这、这、这……小王叔他这是在替自己撒、撒、撒谎么?要知道,沐的母亲已死,大概此时已是齐国上下除了沐以外都知道的事……

小王叔朔素来仁善爱民、刚正不阿,在沅君心中始终都是完美如神祗般的存在,此时眼见着他替自己圆谎而生生走下“神坛”,沅君觉得她简直要在心底把自己骂上一千次一万次了……

自责,她深深的自责。

朔将案上的一份竹简递给身边的领事太监福安。那太监福安受诺,又将那竹简恭敬地奉给沐。朔温和地看着沅君,见状,沅君稍稍安下心来。

沐拿过那竹简,飞快地打开,努力辨识着上面自己父亲熟悉的笔迹,而且在竹简的末尾,他看到了父亲的印鉴。上面大概是说,因为情势多变,过鲁赴卫必会受制于鲁,因此暂留莒国,日后再做下一步筹谋。

“太好了……父亲和哥哥都还活着……”沐看完竹简,顿时转忧为喜,完全被蒙骗过去,丝毫没留意到竹简上只字未提到他的母亲。

朔继而对沐道:“沐,你的国家此时正遭逢内乱,你既身为齐国王孙,还当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多多顾念你的父亲和家人,时时以大局为重。你只需安心留在卫国,为他们免除后顾之忧才是。待到他日你父亲脱离危险,齐国内乱平定之时,你的父亲自然会来接你回去。”

沐闻言,沉重和苦涩骤时袭上心头。他重重点点头:“君上教诲的是,沐明白。”

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朔满意地点头,又道:

“齐卫两国本就交好,卫国是你母亲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你从小很少与你的外祖母南宫夫人见面,如今她听说你来了,也很是想要见你呢。从今日起,你就安心住在卫王宫。寡人已为你安排好居所,今后你的吃穿用度尽数和公明、沅君相同。不仅如此,寡人还要你三日之后,与公明、沅君一起入太学,学骑射,毕竟身为王族子弟,学业断不可废。”

闻言沅君和公明手中的象牙箸双双掉落在地。

大殿里骤时响起公明和沅君齐声的哀嚎:“不要啊,小王叔!我们才刚回来,您怎么忍心……”

素来温和的惠公打断两人的话,忽然变得毫不留情:“寡人心意已决,绝不更改。你们的学业,是该好好地重新捡起来了。”

“小王叔……”沅君和公明几乎都要哭了。

明月高悬。

窗外有微风徐徐吹来,吹动内殿柱下的轻纱帷幕。

天色已经太晚。一个时辰前,除了沅君主动要求留下,惠公已命人好生照顾公明和沐回寝殿休息。

此时,沅君正伏在屏风后的案上,睡得深沉,她太累了。

立在窗前,惠公紧握着手中的那封密信,心潮起伏。

这封信是沅君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这点让他十分意外。他知道,即使身处险境,他的母亲宣姜夫人和卫昭伯也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将齐国此时最机密的消息带出临淄城。可是情势如斯危急,要将消息带出临淄,实在是难如登天。

当日,听闻母亲宣姜夫人已争取到将子女护送回朝歌的消息,他本以为临危受命带消息出城的可能是公明或者云姬。可是方才在进食的时候,见到沅君闪躲的眼神,他立刻就知道,这次带回消息的人,是那个孩子。

如今看来,齐国形势仍存变数,公子无知已渐渐组建了小朝廷,是否能成气候,还要看之后的发展。

文姜夫人生命垂危,公子无知竭力封锁消息,鲁国鲁庄公今后的态度至关重要。

宣姜夫人已暗示他,齐国大夫雍禀是个可暗中随势利用之人。未来的岁月,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明争暗斗了……

朔将手中的密帛放在灯火上幽幽点燃,随即丢入铜盆,看着它在明明灭灭中燃成灰烬。

一声叹息。命福安拿来一件披风,朔亲自为屏风后的孩子盖上。然后他走出内殿,唤来了自己的心腹。

那是一批经他精心挑选的武士。这些武士,每个都武艺精湛,精于搜集情报,忠心护卫。这一年来,他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来组建这批精英。自然,他还会把这批精英的队伍渐渐壮大,然后把他们用到最堪重用的地方去。

沅君迷蒙之间仿佛听见小王叔在外间与人低声议事的声音。她起身揉了揉眼睛,隔着窗户看到外间一些身穿黑色衣服的身影,不太真切。怎奈她太困了,又伏在案上,继续睡了。

等到惠公议完事出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那批武士走后,领事太监福安走进内殿,想要伺候惠公就寝。却见惠公将公子沅君从案旁抱起来,径直放到自己的榻上去,还亲自为公子沅君盖好被褥。

见到惠公竟如此宠爱自己的侄儿,福安惊呆了,不由低声问道:“陛下,这样,会不会不合祖制……”

惠公只答了一句:“他还不过是个孩子,说什么不合祖制?”

福安便再不敢问了。

今夜注定无眠。惠公又想了一回,便摆摆手。

福安忙附耳上来。惠公低声在福安耳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去,秘密召齐这些人入宫见寡人,绝不得声张。”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福安领命退了出去。惠公又看了看沅君,自己也带着几名太监往书房去了。

在翌日的朝会上,惠公对外公布了齐国公子无知内乱的消息。这件事惊震了卫国朝野,也引起朝臣们的激烈争论。

庭议辩论足足进行了三天。最后,卫国决议,暂不发兵攻齐,待观后势发展。

于是,三天之后,公明、沅君连同沐的受难日就开始了。

对于他们的学业,他们的小王叔竟似一点都没有要心软的意思。每天他们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背诵。从早膳后,读史、诵书、学诗、习字、绘画、琴艺、仪礼、骑术、射箭、兵法课轮番上阵。惠公给他们请来了朝内最有名望的文士和武将来亲自培育他们,并嘱咐他们要严苛管教他的这两个侄子。

悦兮公主是唯独一个可以稍微好过一些的,因为她是女孩子,身子娇弱,可以只习文,不习武。再者,身为公主,授业的大人们也是断不敢对她动粗的。可是公明和沅君就不同了。一旦犯错,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两人见着授业师傅,无不毕恭毕敬,战战兢兢。

惠公的用心还不至于此,他还在一些宗亲和重臣的子女中细心挑选了一批年纪相仿的孩童入宫来做伴读。

于是,四月过去,五月又来。在学业重拾起来后的第二个月的月尾,公明和沅君就从他们的小王叔那里接到了一个重大的任务,给他们自己挑选陪读。

其实,原本这件事,对沅君并不难的。

正值夏初,这一日,天上有云,日头还算温和。在马场,沅君、公明与他们众多的王公子弟伴读们一起练习骑术。沐出宫去给他的外祖母南宫夫人过寿,好不容易讨得一天的懒。

公明年长,骑马颇为沉稳,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沅君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正骑着,马场上一处角落,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引来场中无限惊艳的目光。

两人回头望去,却见一抹红霞,伴着一朵轻云,悠悠飘入场中,令原本单调的马场里顿时多出几分亮色和风景。是悦兮来了。

悦兮也是一时兴起,见着今天天气不错,心里痒痒也想练习马术,便也来到了马场。她今日穿了一件惠公命人为她特制的红色骑马胡服装束,颇为英姿飒爽,明艳照人。

王族女眷平日里惯着裙裾深衣,又不能过多抛头露面,自然是不便骑马的。身为公主,惠公能够特别诏准悦兮和大家一起学骑马,还为她专门置办行头,已经是格外的恩宠特权了。③

“呦!咱们的长公主来了!”公明回头对着沅君打趣着自己的妹妹。二人随即一夹马腿,也赶了上去。

自从他们回到卫王宫,小王叔朔对他们的宠爱,简直是一日胜过一日,引起满朝文武的侧目。多番重赏,金银器皿自不必说,惠公还大张旗鼓地为他们选拔各科授业恩师,更是特意下旨加封悦兮公主为和悦长公主。如此一来,悦兮的位份便大大地被擢高,就连公明和沅君也都被比下去了。

他兄弟二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去晚了。

场中的那些个王公子弟听闻和悦长公主驾临马场,霎时都沸腾了。一来整日里都是男孩子凑在一处,实在没什么好玩;二来众所周知,和悦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卫国美人,这些男孩子焉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

“公主,您今天怎么有心情来这里啊……”

“和悦长公主,您想学骑马?我可以教您……”

“和悦妹妹,他的马术不如我,选我选我……”

“和悦妹妹,不要选他,选我选我……”

……

公明和沅君靠近外围的时候,悦兮已经完全被这些喧嚣的声音所淹没。

两个人绕着外围的人群跑了两个来回,却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公明怒了:“这到底是我妹妹,还是他们的妹妹?!”

听到这句,可把沅君笑坏了。笑归笑,沅君心底还是很艳羡姐姐悦兮的。尤其看到姐姐那般光彩夺目的打扮,她……却是不能够的。

“得,不管他们,咱俩玩去。”公明挥手一扬马鞭,“啪”的一声就重重拍在了沅君骑着的马屁股上。马儿突然拔足狂奔,惊得沅君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沅君气得骤时哇哇直叫:“臭公明哥!你想害死我啊!”

“哈哈哈哈!”公明在后面跟上,一路坏笑。

两人躲到马场一处僻静的角落低声说话。

“沅君,你想好你的陪读选谁了没?”公明摸着自己坐骑的鬃毛问弟弟。

“还没?怎么了?到时随便选一个不就好了。”看到公明一脸犯难的样子,沅君这时就奇怪了:“公明哥,你怎么了?不就是选个陪读,有那么难么?”

公明狠狠戳了沅君的脑门一记:“你简直就是一根朽木,不堪雕琢!”

公明的这句话,极大地挑起了沅君的好奇心。“公明哥,选陪读有这么重要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我是根朽木,你也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公明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深邃起来。

“难道你看不出来?小王叔他急需要有人来帮他。沅君,你何时才能懂事些啊?”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听到公明罕有的这句深沉的话,沅君的心不平静了。小王叔他……

“我们的小王叔才刚夺回王位两年。这两年,卫国的朝政并不算安稳。”公明背起了手,在沅君面前踱着步子。

“当年大力扶持小王叔回卫的是我们的王舅齐襄公,如今,他已被人害死。齐国陷入内乱,我们卫国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强有利的帮手。现在的卫国,百姓并不算富足,国力空乏,王叔又常被朝中的大臣掣肘,根本无法顺利实施新政。小王叔在朝中,可以信得过的大臣并不多。再说,小王叔如今,再没什么可以信任的手足兄弟了。沅君,你可知道,身为卫国国君,小王叔一人独自苦撑并不容易。”

“其实,一直以来,小王叔和我们的父亲、母亲一样,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就是保护我们。我们就像那鸟窝里的雏鸟,一直过的都是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为我们遮风挡雨的人一直都是父亲、母亲和小王叔他们。沅君,你是否明白,你我都生于王室,既生于王室之中,就免不了许多不为我们知道的险恶争斗。母亲尚有父亲的一路扶持,陪伴;可这么久以来,小王叔他谁都没有,他只有我们……”

小王叔他谁都没有,他只有我们……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从此深深地烙进了沅君的心里。

沅君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她十二岁的公明哥哥。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原来整日都爱胡闹的公明哥说的话是那般有道理;而原来她一直那么敬爱有加的小王叔,是那般的孤寂,在王权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沅君。我们在齐国被软禁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们回到卫国的那天,我就在心底暗暗决定了,此生为了卫国,为了小王叔,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哪怕是将来战死疆场,我也不会有丝毫畏惧!”公明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过的老成。他的话忽然间充满了力量,强烈地感染着沅君的心绪。

“沅君,现在的我们,只有饱读诗书,能文能武,通晓卫国乃至各国情势,才能成为有用的人,才能帮到卫国,帮到小王叔!小王叔他为什么那么严厉地要求我们整肃自己的学业?他那是希望我们可以早日成才。只有我们早日长大,快些成才,我们才可以成为他的左右手,也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左右手。而眼下,挑选陪读,就是一件可以帮到小王叔的事。”公明定定地看着沅君。

沅君骤时睁大了眼睛:“挑选陪读可以怎么就可以帮到小王叔?”

公明看着沅君郁闷地又戳了她的脑门一记,说的一本正经、理直气壮:“要想帮忙,从今以后,你就要跟着我好好地学!不要就只知道玩!”

沅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呆地看着公明的一本正经脸……

什么时候,她卫沅君变成了就只知道玩的那个了?难道一直只知道玩的不都是眼前的公明哥么……

怎奈此时自己更显无知,沅君只得低头虚心受教。

“朝歌城朝堂上的复杂情势,两年前我们刚回卫国的时候,我就曾经听说过。如今我们卫国的朝政,主要把持在四位大夫的手里。他们分别是渠明,黄齐,宁庄子,石祁子。这四个大夫之中,渠明为首。大夫渠明年纪最长,他算是三朝元老,学生、门客众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小王叔面前,他不时会摆出几分恃宠生娇、倚老卖老的架势来。他与黄齐沆瀣一气,在朝事决议上,最爱跟小王叔唱反调。你瞧清楚了,那边那个,就是大夫渠明的儿子,渠文。”

沅君看向不远处的那群王公子弟。其中有一个少年,身后簇拥着一群孩子,年纪与公明相若,形容俊美,神色之间带着几分狂倨和冷傲,正昂扬志满地与她的姐姐悦兮骑着马悠悠并行。

沅君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这两个月来总是把眼睛长在脑袋上的那个家伙……把头仰那么高,他是属大公鸡的,不累么?”

这段时间来,在这群王公子弟中,这个渠文倒也的确是胸有诗书,勤勉好学,可唯独一样——渠文此人,可谓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孤高傲慢之至。

公明点点头,他对沅君的这个“大公鸡”的点评甚为满意。

“你再看那个,紧跟在大公鸡后面的那个爱穿红色衣服的家伙。他就是大夫黄齐的儿子,黄多多。”

“噗——”沅君正在抱着水囊喝水,此时笑到岔气一口气全喷了出来:“多多?!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公明咂咂嘴:“他老爹娶了十几房小妾,就是为了多生孩子,结果就只生了他这个独子,连个女娃都没有。所以他爹给他取名叫多多,希望可以多招来子嗣。”

“多多,多多!啊哈哈哈哈哈!” 沅君闻言笑得肚子都快痛了。“公明哥你快看,黄多多他眼睛狭长,又爱穿红衣服,模样活脱脱一只火狐狸……这黄多多也算是相貌堂堂,可真是叫错了姓,他应该叫火狐狸“红多多”才对。”

听着沅君促狭的调侃,这下公明也大笑了起来。

“四大大夫中,除了渠明和黄齐,还有两位是宁庄子和石祁子。这两个大夫虽说是学富五车、忠心为卫,可是,宁庄子太过孤高傲慢,历来专断独行,我行我素;石祁子虽胸有乾坤、身居高位,但因出身低微,宁庄子一直耻于与之共事为友。所以,这两个人虽然同朝为官,却常有齿龉,意见相左。”

“啊?”沅君听了,大为惊讶。“这样的两个人,若能够一起合作,岂不正好可以与渠明、黄齐抗衡?”

公明看着沅君讶然:“你还不笨嘛!”

跟着他往不远处一指:“你看,那边那个一直跟在人群后面挤不进去的胖子,他叫石崇,他就是大夫石祁子的儿子。”

沅君看过去,那石崇果然是个小胖墩儿,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跟在人群的后面,嘴里还念叨着:“和悦长公主!和悦长公主!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可怜没人搭理他。

这小胖墩倒还挺可爱。沅君正想着,冷不丁那小胖墩儿石崇狠憋了一口气,奋力策马冲到人群的最前面,突兀地拦住了悦兮和大公鸡渠文的去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几块点心的帕子,冲到了悦兮跟前:“和悦长公主,这是我最爱吃的桃花糕,可好吃了,我都给你!”

看着那帕子里被揉碎得不成样子的桃花糕,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悦兮面上先是一红,在喧闹声中垂眸道了句谢谢,随即便和渠文一起,走了。

沅君这下乐了,这小胖墩儿石崇,不止很可爱,还是个小可怜儿,惹人怜爱啊……

公明笑着摇头。随即他又指向人群后的另一处:“那个就是宁庄子的儿子,宁蒙。”

沅君看过去,却见人群后有个人在慢悠悠地跟着,一边在马背上晃着,一边剥着手里的橘子在吃。他一边吃,一边吐着核,仿佛前面的人群都与他无关一般。大约是那个橘子很酸,每吃一口,他的整张脸都会皱起来,露出副极其夸张的表情。

“嘶——”

“嘶——”

宁蒙嘴里被酸的“嘶嘶”有声。可是,他依然吃得很津津有味。

宁蒙。看起来,此人爱吃橘子。推及爱好嘛,大约是“酸”。“酸”宁蒙。

沅君心里吃吃地笑着,冷不防突然公明一把扳过她的肩膀,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沅君,我要你听清楚了。这次挑选陪读,你只能、也必须选石崇和宁蒙!”

“什么?!”沅君蒙了。“小胖墩儿和酸宁蒙?!那公明哥你呢?”

公明看着沅君:“我只能、也必须选渠文和黄多多。”

“什么?!你要选大公鸡和火狐狸?!”沅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可就在这时,悦兮欢快清脆的声音突然逼近:“你们在说什么公鸡和狐狸?”

明晃晃的五月艳阳天里,沅君分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公明反应比较快,转过身,瞬间变一本正经脸:“哦,原来是长公主驾到,失敬失敬。我们刚才在说……打猎,啊哈哈。上次和小王叔一起打猎,打到了公鸡和狐狸,啊哈哈哈。”

沅君直瞪着眼睛看着她的公明哥,心底写着一个大大的“服”字。

此时所有人都凑到了一起,客套过后,所有人都再次策马动了起来,马场上再度热闹了起来。

沅君先是和悦兮、公明追逐了一会儿,想想公明方才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自己原来这般愚笨不堪,不免一时心灰,便慢下了速度,来到场边。就在这时,她发现马场隔壁的校场上,有个少年,正在马上练习射箭。

那少年练习得很卖力,额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幽幽闪着光。与其他王公子弟白皙娇嫩的皮肤不同,他的皮肤略带黝黑,更显阳光健康。

受到一股好奇心的驱使,沅君策马出了马场,来到隔壁的校场。

那少年年纪与沅君相仿,起先在练习五十步的箭术,后来慢慢地加到了六十步。

“咄——”的一声响,翎箭离弦,速度稳健,直中靶心。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沅君心中赞叹他的好箭法,一时忍不住问道。由于臂力不足,箭术一直是她最薄弱的课业。

那少年转过脸来,见到是他,忙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清楚地答话:“见过公子。我叫卫子楚,我父亲是下将军卫惊云。”

宫里的孩子,自然都是认得他和公明两兄弟的。

卫惊云?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沅君记起来了,当日他们从齐国临淄出逃,在新筑城奉命接他们回宫的那位下将军,就叫卫惊云。

沅君看着卫子楚。他的眼神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不卑不亢,谦恭有礼,与平日围在自己和公明哥身边转的那些王公子弟大不相同。没有躲懒去马场跑马,反而独独在这里苦练箭术,不攀附权贵,更无人前炫耀之心,沅君心底不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的箭术课业太差,你可以教我么?”沅君跳下马来,背手走近他。想要成为小王叔的左膀右臂,她首先要把自己变得更强更优秀,就先从箭术练起吧。

“只要公子愿学,当然。”子楚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

沅君从他手中拿过弓,又从一旁的箭囊里拿了支箭,搭上弦后,努力想要瞄准对面的靶心。

靶心在六十步开外,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她很确定,自己是绝对无法命中的。

子楚看出她的问题,便拉着她向前,来到距离靶心五十步处。

沅君再次瞄准,努力比着靶心,看了又看,最后依然摇头。

抱着胳膊,子楚的脸上露出惊震之色。

但是他至少没有把深深的鄙视鲜明地挂在脸上,而是继续推着她,来到了四十步处。

这次沅君搭上箭,瞄准了半天,终于对子楚点了点头。

子楚这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又回到五十步处,站到了沅君的正后以方便方观察沅君的动作。他对她喊道:“瞄准靶心,感觉气流流动的方向,箭头指向红心靠上处。”

沅君点点头。

随即她瞄准了靶心,屏住呼吸,凌厉地将手中的翎箭射了出去。

架势倒是逼人,但是很可惜,那支翎箭渐渐偏离了靶心,直奔箭靶左侧而去,落在圆环之外,然后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

站在原地,子楚的嘴角,是抽搐的。

才不过四十步的射程,能射到这样偏的地步,在这群王公子弟中,应该也是……再没有第二个了吧。眼前的这位公子,箭术真的是……差的可以……

沅君回过头看着卫子楚,尴尬地笑笑。

卫子楚想了想,又走回沅君身边,对她耐心地道:“这个给你。”

沅君这时才留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绦。

他把那根丝绦解了下来,然后系到了沅君的右手腕上,又拿了根翎箭,双手拿住沅君的手,带着她拉开弓箭,瞄准红心。

“看着靶心的时候要专注,同时也要留意你手腕上的带子。”他说。

沅君按照他所说的做了,随即她就发现,有风。

气流正微微地拂动她右手腕的带子,带子偏向左侧。

“想要命中目标,就一定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风力就是其中之一。刚才我在后面看时,你拉弓的起势倒是很规范,但是对靶心准头的估量不足,也忽略了风力,所以你的箭才会被风吹偏。”卫子楚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蓄力。

沅君感觉到他把箭锋向靶心上端一收,随即又向右一收,“嗖”的一声,箭就离了弦,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咄”的一声响,那支翎箭稳稳直中靶心。

沅君惊奇地叫了起来:“中了!子楚,你简直神了!你的箭术是谁教你的?”

卫子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箭术是我父亲教的。”

“你的箭术太好了,我今后就拜你为师,跟你学!”沅君再次从箭囊里拿出一只翎箭,准备继续练习。卫子楚见她练得欢畅,便自己又去拿了张弓,在一旁的靶位练习了起来,不过这次,他练得,是七十步。

于是,隔着三十步的距离,两人一边练习着,一边大声对聊的欢畅。沅君开始觉得惊诧,她怎么在过去这两个月里就完全没留意到卫子楚这号人物呢。她甚至起了要卫子楚做自己陪读的念头。可是……

两人正玩着,那边厢公明和悦兮远远瞧见沅君,也打了马,往马场赶了过来。

公明玩心重,打马扬鞭率先进了校场。瞅准正在扬弓的沅君,他掏出怀里的弹弓,拉住缰绳,又上了弹丸,大喊了一句:“沅君,让我看看是你的箭术准,还是我的弹弓准!”

沅君正凝神之际,仿佛听见公明叫她名字,说什么也没听大清楚。一时不由扬着弓转过身,望着公明喊道:“什么?”

就在这时,公明看准了沅君的手腕,手中的弹丸应声而出。

“啪——”

沅君只觉得右手手腕一麻,疼痛难当,手中的翎箭顿时就势射了出去,箭锋飞速直奔向立在自己左后方三十步开外的卫子楚的前心。

卫子楚见状低呼出声,惊急之下忙要后退,可是已经躲闪不及。那支箭,在他连步退后之时,射入了他的左腿大腿根。

“啊呀……”校场上骤时响起一声惨叫。

听到动静,所有的王公子弟们都乌压压地围了上来。

“他中箭了!”“快醒醒!”“他流血了!”子楚昏迷之前只听到周围一阵七嘴八舌地乱喊。有侍卫也冲上前来调度,高喊着:“传御医!传御医!”

场中一片混乱。沅君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弓。

御医们带来了单架,把卫子楚抱上去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对不起……子楚……我不是故意的……”看着远去的人群,沅君喃喃地道。

在心里把自己又骂了一千遍,末了,她一跺脚,把手里的弓箭一丢,追了上去。

于是,就这样,沅君这位新拜的师傅,差点在她的“超凡”箭术下小命呜呼,外加……断子绝孙。

沅君郁闷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想着方才在校场上发生的乌龙事,就觉得自己简直是颜面无光、丢人之至。她的箭术,已然成了王公子弟间背后私下津津乐道的一桩笑柄。

正在郁郁之际,冷不防书房外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我不过是出宫一日给我的外祖母过寿,有人就闯了这么大的祸!”

有人把他的书房的窗户推开,随即懒洋洋地倚坐在窗户上用他的那双凤目斜睨着她,一脸的嘲弄。

夕阳的余辉里,那少年乌黑的发丝,飞扬的神采。

除了沐之外,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可着这整个卫王宫,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刚回宫的时候,就碰见下将军卫惊云正忧心忡忡地往太医院里去,问了一帮宫女太监们,才知道你的壮举!你说你箭术那么差,没事呈什么强?!听说那卫家可是五代单传,卫将军膝下,就那卫子楚一根独苗苗。你说,你的箭要是再偏上一寸,哎,卫将军家从此后可就要后继无人了!哈哈哈哈哈!”

“滚。”沅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沐不依不饶:“想学箭术,可以来找我嘛,我不嫌你笨哪!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拜师父了,要不,再把别家堂兄弟伤出来个三长两短,那可就不好了……”

“你、给、我、滚。赶快滚!”从嗓子里吼出这一句,下一秒,沅君就把自己桌子上的书简一股脑地下雨般地扔了过去。

书简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窗子那里早已没人。沐早溜了。

“啊——”沅君在屋子里抓狂地一声怒吼。

注:

①聿(yù):古语,笔。

②深衣:来源于先秦经典《礼记》的《深衣》篇,狭义概念上是一种特定服饰款式的名称,其上衣﹑下裳分开裁剪并缝合到一起,并有一定的制作规范。按《礼记玉藻》记载,深衣为古代诸侯﹑大夫等阶层的家居便服,也是庶人百姓的礼服。

③裾(jū):古时带有前后襟的衣服,根据衣襟形式的不同又分为曲裾、直裾两种。曲裾深衣的开襟是从领曲斜至腋下。

本文总结,血舞春秋里的王叔天团实力还是很强劲的,哈哈哈~

这样的王叔,小纾也想来一打!!!

本节里我们的君沐CP继续发糖,愿亲们读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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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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