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孟小常从何处寻来的食材，她竟是亲自下厨为阎做了一桌菜。
饭菜摆上客栈房间，阎饿坏了，埋头就吃，却是来不及惊讶孟小常竟会做菜，且做出来的菜味道居然还不错。
“多谢大人，”阎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将桌上的饭菜扫荡了七七八八，这才又重新活过来了，他放下筷子，有些许为难，“可我如今没有钱，怕是还不起……”
风光之时他并不穷，可自从输给了金鸾歌，他的小金库应当是皆被搜刮走当战利品了，说这话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心中嘀咕要不他以后起个名号叫穷仙罢。
“小事罢了，不必介怀，”孟小常瞥见阎歉然的神情，略一沉吟，想起她原本想让阎帮忙做的事，复又改口道，“若阎公子过意不去，便帮我做些事情如何？”
“理当如此，”闻听此言，阎登时明了，既然孟小常早已知晓他会因食肆一事相求，必然是要述说真实目的了，“既然大人为我解决困境，我自然要为大人分忧解难，却不知具体何事，还请大人解惑。”
“你既已同意，我自然要同你说的，”孟小常点点头，“说来话长，你这几日走过酆都城，却不知了解城中多少了？”
“说来惭愧，”被孟小常这么一提，阎像是被提起了什么不堪回首不忍直视的往事似的，“酆都城地界甚广，我仙力被封，又不似魂灵那般可以借您在城中留存的神力转移方位，是以连城门口都未曾走到。”
阎并非夸张，那日离开孟小常的住所，他就决心在酆都城走上一遭，最好能出城瞧瞧，找找有无离开冥界的法子。
岂料四日过去了，路上除了客栈还是客栈，竟连来时的城门口都走不到了。阎又无法动用仙力，饿得头晕眼花就被魂灵拉到小楼，好在孟小常及时为他解围。
“我请阎公子帮的这个忙，正与此城有关，”孟小常轻提灯盏，起身对客栈掌柜点点头，算作无声答谢他为他们提供房舍庇护之恩，就飘然离开了，“随我来。”
酆都城内天色昏暗，并无日月星辰。孟小常提着灯盏，灯火朦胧，她衣袖微晃，水雾似是被流淌着的火光笼罩上丝丝缕缕的暖意，亦暖了那越过虚空之人。
然则唯有越过这虚空之人方才觉出，这似被笼罩在暖意中的水雾却并不暖，那一瞬反倒是一阵寒凉彻骨的冷意。
这却是为什么？
孟小常早已习惯了此事，不知阎心中所想。她思及此次撕破虚空还带着个小尾巴，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阎，发觉阎神情有些恍惚，好在看起来并无不适。
想是未曾料到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直接撕破虚空转移地点了。孟小常不语，只是垂下眼帘，思忖下次若再带阎撕破虚空，还是想着先提前知会他一声罢。
面前正是酆都城的大门，亦是此城唯一的入口，其实先前孟小常为阎疗伤并安置住处，亦曾带他跨越过方位。
那时阎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却是直观感受到了，如此说来，孟小常竟带他撕破虚空跨越了将近一座城的距离吗？
阎心中惊叹不已。
酆都城的城门敞开着，门外则是一片空旷的区域，些许魂灵徘徊于城外，似初来地府不明形势，又似舍不得人间。
道路尽头竟是一片混沌，有魂灵慢慢自混沌显现，神情空洞茫然，似还未意识到已死的事实，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此处为人界与冥界的交界，鬼门关。”孟小常轻声道，此处空间之力不甚稳定，与撕破虚空时的波动相类，便是那少部分处于冥界却非属于酆都城的地界了。
“鬼门关？”阎的心思自然而然活络起来了，了然之余，他又不免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若他能够强闯得过这鬼门关，那么便可离开冥界来到人间了罢？
“你不会想要过这鬼门关罢？”孟小常一眼便瞧出了阎的心思，“你若想再活几百年，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
“这又为何？”阎微微挑眉，兴致反倒被勾上来了，“莫非鬼门关除却二界交界这一作用，其中还暗藏凶险玄机？”
“人冥二界的交界怎是那般好过的？若任意出入，世间岂非乱了章法？”孟小常淡淡一笑，“我在此处留有神力，而逝者魂灵已失去□□的依存与庇护，本就较为人时脆弱，若无自保能力，贸然而行……”
“如何？”阎追问。
“中途放弃倒还罢了，”孟小常知晓阎仍未打消心思，不紧不慢续道，“若不甘赴死执意逆闯这鬼门关，必然会被空间之力绞成碎片，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说来，这鬼门关必是单向界堑了？只许前进，不得后退？”阎不禁震撼于这鬼门关的凶险，震撼之余又略觉庆幸，好在他未擅自尝试，此时仙力被封形同凡人，若是强闯鬼门关，只能落得一个下场。
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阎凝视鬼门关的那片混沌，想离开此地的强烈冲动仍在脑海不断冲击着，却在此时忽有一清脆的女声响起：“这位哥哥，你发什么呆呀？不会真想闯过去罢？”
“……没有。”阎转头一看，见来者是个年岁尚轻的小姑娘，望过来的那双眼眸极为漆黑灵动，他不禁怔了一怔。
“没有就好，”这小姑娘虽只是路过旁听了孟小常两句话，但她显然是个热心肠的，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要你惜命，免得我多费口舌劝你善良了。”
“……”被这么个忽然冒出来小姑娘提醒了，虽说是好意，但阎心中着实有些一言难尽，前面那句多费口舌倒还罢了，可是后面那句劝你善良又是个什么鬼？
孟小常并未在意这些，她只是缓步走向城门外位处这片空旷地域的唯一一座建筑。高台之上几缕魂灵正翘首盼望远方，台身用雅致的笔迹镌刻着三个大字。
——望乡台。
“这是……”阎见此，微微怔住，心有所感，那丝缕魂灵分明是没有眼泪的，然则他就是能感受到他们的难过与思念。
“此处是对凡间最后的留恋之所了，”常年渡魂，孟小常对情绪何等敏锐，亦不去看阎，只轻轻问道，“我见阎公子神思不属，莫非神界之神，亦有思念之人吗？”
孟小常这句问话语气轻柔，看似不经意，语意之中隐含的刀锋却锋锐无比。原因无他，只因她察觉到了，此刻阎这般反应，原不该是天界之仙该有的心境。
按理说，在天界强者为尊的冰冷制度下，是不会出现像阎这样有如此心境的仙的，只有人界才会有这等人情冷暖亲疏思念，而这等心境亦只会在人间出现。
“！”阎暗暗心惊，他清楚地知晓他此时这般共情是出于什么，只是未料孟小常对他的情绪竟这般敏锐，“怎么会？”
……无可否认的是，于人间，阎却当真与这些魂灵同样，有思念之人。不过这一点，阎自然不敢对孟小常明言。
“……罢了，”见阎遮掩，孟小常自然知晓阎的回答并非实话，不过她却并未追问，她虽有能力不假，但却一向不爱强迫他人，“你既不愿说，我不问就是了。”
“……多谢大人。”阎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担心孟小常追着不放，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即便是在他全盛时期，孟小常的实力亦远高于他，他绝非她的对手。
孟小常不再说话，阎亦只是静静地看着望乡台。此时此刻，仿佛再多说一句话，皆是对那思乡念亲之情的亵渎。
孟小常知晓，阎在默默念着他心中的思念之人，在望乡台边滞留了许久、追忆了许久，他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二百多年过去了，他念着的那人怕是早已化为一坯黄土，魂归地府，转世轮回去了罢，于此望乡，终究无甚意义。
离开鬼门关走入城中，擦过众位魂灵身畔，魂灵飘飘悠悠、轻若浮柳，许是为肉身年岁久了，无论是三三两两，亦或是孤身一魂，多数还是习惯正常走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却也不算过于突兀。
有些神色平和，想必是寿终正寝无甚遗憾；有些神色懊丧，想必是染病在身未能幸存；有些神色狠厉，想必是意外身亡心有不甘。
然而鲜少有身负重伤成群结队赴死者，人间想必尚处和平岁月之中。
放眼望去，虽说城内愁云惨淡、怨气森然，却又莫名隐含着一片诡异的祥和气氛，并无半点剑拔弩张、甚至下一刻便要按捺不住地跳起来集体打群架的架势。
若忽略暗沉的天空、缭绕的雾色以及魂体的阴气这类明显不属于阳间的气息，倒真是座治安良好井然有序的城池。
“走罢。”孟小常估量已毕，她轻拂衣袖，视线所及之处的那些道路建筑便在瞬息之间模糊了边界，影影绰绰，令人看不真切，仿佛越过了一片朦胧的白雾。
扑朔迷离稍纵即逝，待场景重新变得明晰，面前已不再是方才那些街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庄严宏伟的殿宇。殿门上方未挂匾额，墙砖墙体皆呈灰黑色，气息缭绕稍显阴森，却又并不令人觉得可怖。
门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阎省略了心中的无数个长字，忆起孟小常撕破虚空的特殊能力，他很快反应过来，此事定然又是她所为了：“此处又为何处？”
“消除因果之所，”孟小常并未停步，她早已习惯这般迅速的转换了。
“消除因果？”阎乖乖跟上了孟小常的步伐，只觉整座大殿隐隐笼罩着一层威压，越是接近，这种感觉越是明显。
“你知酆都城内众魂灵皆来自人界，”孟小常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们在人间走过一遭，历经尘世种种，已然沾染因果，唯有消除因果，才能得以转世轮回。”
“这……”众魂灵在威压的影响之下规规矩矩地穿行过大殿中央，阎避在一旁，怔怔望着大殿之中的情形，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真的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大人，莫非这就是……消除因果吗？”
绵密充沛的神力在丝丝缕缕的魂灵周身流动而过，一串串字符繁复细微整整齐齐，被从魂灵之身抽取而出，浮动着、萦绕着、流动着，在他们身畔飘飘悠悠，闪着银色微光，将魂体映过，清透明亮。
“大概算是……消除因果的一个环节罢？”孟小常淡淡一笑，黑亮的双眸被清透纯粹的灵魂与流动亮银的微光点亮，似坠入天河的星点，璀璨流光，“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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