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今日带我走过这酆都城，不会是为了……”待到孟小常渡魂暂歇，阎方才试探问道，“让我帮您渡魂罢？”
“阎公子敏锐，” 今日阎如此安分，倒是令孟小常有些意外了，她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明人不说暗话，正是此意。”
“那，”阎心中明了，只是未料孟小常承认得如此直接，怔了怔又道，“您同意金鸾歌让我来冥界，亦是为了此事吗？”
“是。”孟小常依旧直言承认，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先是同意金鸾歌、再以食肆一事要挟阎，桩桩件件她本就存着私心，最终目的正是想让阎帮助她渡魂罢了。
“……您倒是坦诚，”阎无奈又无力，事到如今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孟小常的真实目的呢，“好罢好罢，既然如此，我也不可能拒绝了。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呢？”
“不急，你且先歇一夜，待明日再谈罢。”孟小常说着撕破虚空，带阎来到了她的房间，她望向里间的房门，对阎示意道，“此间有床榻，你睡在此处即可。”
“……这如何使得？！”阎一惊，初来酆都城那一夜，孟小常曾带他来此过夜，是以他知晓此处是孟小常的房间，他略觉此举不妥，迟疑地反问道，“此间为您的居所，我住在此处，恐怕不太合适罢？”
“无妨，我平日睡眠甚少，不常在此过夜，”孟小常却不甚在意的模样，总归她休息的时间甚少，“不过若阎公子为难，那么我在城中为你寻间客栈住便是。”
“这却是不必劳烦了，”阎自然不会再选择麻烦孟小常，“在哪住都可以的，若是大人不介意，我便留在此处好了。只是您已然劳累许久了，不需要歇歇吗？”
“我没有停歇时间，”孟小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若魂灵滞留于地府时日过久，魂体则会受损削弱阴寿，对此后轮回有碍。是以地府愿意投胎转世的魂灵当真不少，消除因果之事更是必须有人来做。”
言罢，孟小常提着灯离开了。
阎怔怔地望着她清瘦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心觉有些疲乏，迈步进了里间。物品陈设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井井有条，且意料之外的洁净，仿佛专意等他一般。
令人意外的是，角落还放置着一架古琴，虽说并未落灰，但却莫名给人一种落寞之感，似是被其主冷落许久了。
是孟小常的琴吗？
……
“阎，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遗言，尽可说出来，”金鸾歌在阎面前俯下身来，精致的眼尾微微上挑，“说不定我一高兴，会让你选个舒坦点的死法上路。”
“少在那儿幸灾乐祸，”阎恨恨瞪着金鸾歌，他想反抗，却不知为何，竟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谁要你假好心。”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硬气，不过……”金鸾歌唇角蕴笑，却猛然掐上他颈间，锋利的指甲陷入皮肉，力度之大几欲刺破命脉，“困兽犹斗，有什么用呢？！”
失重感先于痛感降临，阎猛然睁眼，半晌缓不过神。定睛看时，哪还有什么金鸾歌，只有酆都城昏暗的房间。
原来……是噩梦啊。
今夜睡得甚不安稳，梦境之中的场景不住在脑海中盘旋，说不准究竟是被梦境的场景吓醒的还是气醒的了。
……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突兀地自门口的方向传来，在这种逝者魂灵遍地的地方，一片安静的午夜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不可不谓诡异，阎差点当场被这一阵敲门声给送走。
“谁？！”阎警觉地坐起身。
“是我，孟小常。”孟小常柔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么？”
“大人您怎么来了？”阎松了口气，立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打开门让孟小常进来，心中却难免惊疑不定。
“做噩梦了？”孟小常不答反问。
“您怎知……？”阎吃惊非小。
“地府魂灵众多，阴气盘桓不散，与你从属的至阳之体相冲，”孟小常提着灯盏走入卧房，“因此你的心神易受损伤。”
“怪不得我会做这样的噩梦，”阎恍然大悟，“我还奇怪呢，我自认为我也不是那种会对失败这么耿耿于怀的人啊。”
“失败？”孟小常将灯盏轻轻放置于桌上，疑惑道，“你做了什么梦？”
“成王败寇罢了，无非就是金鸾歌那老狐狸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而已，”阎说着，心绪复杂地叹道，“其实醒来再一想，这梦又挺不合理的，毕竟按金鸾歌的性子，是不会把那种表情直接摆在脸上的。”
“阎公子，恕我冒昧，此事我有些不解，”孟小常尽量委婉地询问，“你秉性聪慧，又为何会被金鸾歌送至此处呢？”
虽说阎得罪了金鸾歌以至于被送至冥界这件事已成事实，但以孟小常与阎此刻的关系，此事其实不好当做谈资，是以她还从未向阎询问过阎被送至此处的原因。
“我太张扬了，不够低调，”对于这个问题，阎这些时日已然不知反思过多少遍了，“那老狐狸注意到我了，她看事一向很远，认为我将来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就找个看似合理说得过去的理由先下手为强了。”
“原来如此，”孟小常见阎不愿多说，便不再继续问下去，“我正巧有些闲暇，既然你做噩梦了，需要我为你安神么？”
“求之不得。”阎以为孟小常所说的安神是类似先前为他遮掩他特殊体质那样动用神力，对此他自然不会拒绝了。
哪知孟小常并未来到阎面前，而是在桌边的椅上落座，抬袖间隔空运气，被放置于房间角落的古琴便飘至身前。
她要抚琴？！
阎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泠泠琴音已如流水般自孟小常指尖流淌而出。
虽说那琴音离称得上天籁之音还有段距离，但流畅悦耳，弹法与阎了解的略有些差异，缥缈得仿佛越过了亘古。
“大人，您弹得真好听，”一曲安神曲下来，阎因梦境而微乱的心神都随之平定了下来，“效果特别特别好。”
“是么，”被肯定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的，孟小常淡淡一笑，将琴归于原处，看似自谦实则是述说事实，“上万年未曾弹过了，技艺生疏，但愿你不嫌弃才好。”
“怎会嫌弃呢，”阎心情很是舒畅，“我巴不得您每晚都给我弹呢。”
“你喜欢就好，”闻言，孟小常垂眸淡笑，“每晚是做不到了，至于我能否得空弹于你听，这却是要取决于你了。”
“取决于我？”阎不解。
“人间不断有人离世，我渡魂便须得几乎无间断，”孟小常解释道，“若你不来帮我，我又哪有闲暇抽空抚琴呢？”
“这样呀，那看来接下来我确实要多帮帮您了，”阎见孟小常提起渡魂一事，便顺势问起孟小常，“对了大人，从上古时期，渡魂一事就是由您一力承担么？”
“非也，上古时期，局面并非如今的三界，”孟小常神思不禁回到上万年前，不急不缓讲述道，“严格意义来讲，那时只有人冥二界，由上古众神一同渡魂。”
“那天界呢？”见孟小常并未回避问题，阎趁机追问道，“对于上古时期，天界有流传下来一些传说，言道天界是由上古众神所共同开辟出来的，是这样吗？”
“对，”孟小常微微颔首，肯定了这个说法，“当初，上古众神达成共识，决意想办法创立出一片崭新的净土，于是一同消耗神力开辟出天界，我亦在其中。”
“这样啊，”阎对于天界诞生的传说表露出极大的好奇，“那促使上古众神耗费神力开辟天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上古众神因开辟新界面实力大伤，多数就此而陨落，”孟小常并未回答阎的问题，她斟酌了一下说辞，“剩余幸存之神又推选出天帝，以整顿天界的运行，从今往后，他们却只能修习仙力，改称为仙。”
“推选？”难得没得到孟小常的回答，反倒是避开了问话，阎不禁有点意外，随即察觉到孟小常在推选一词的停顿，“怎么个推选法？又为何只能修习仙力？”
孟小常依旧不答。
其实此刻她对阎讲述的这些内容，却是已经过了加工修饰了，真实情况远比阎听到的这些还要残酷惨烈得多。
她忆起上万年前那场堪称浩劫的血雨腥风，不说别的，单看天界此时强者为尊的制度，当年又能好到哪去呢？
“那您参与了推选吗？”见孟小常沉默不语，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怕孟小常不愿再说下去，连忙转移话题，“以您的实力，夺取天帝之位应当不难罢。”
“没有，当时我还能没达到此时的实力，况且亦没有那个必要，”忆起当年，孟小常心情有点陷入低谷，声音语调亦淡了下去，她淡淡道，“我斩断了天堑。”
“天堑？”阎怔了一下，天堑是什么？
“天堑原本是天界连接人冥二界的通道，”孟小常解释道，“我虽参与了开辟天界，但却未曾随他们同去，而是留在冥界继续渡魂，同时斩断了与天界的联系。”
“为何？”阎不解，“您不喜天界？”
“若人冥二界无人管理，逝者所形成的魂灵失去接引，便会长久滞留于人间，”谈及此事，孟小常的神情逐渐转为肃穆，“新生的凡人会诞生新的灵魂，随着灵魂逐渐增多，此二界一直以来维持的平衡会被打破，那时阴阳失衡，将会是一片生灵涂炭。”
“原来若无人渡魂，后果竟然这般严重吗？”阎不禁打了个寒颤，“您为了维持二界的平衡稳定，便留在冥界渡魂？”
“渡魂一事，总要有人去做，”孟小常叹了口气，“他们不愿渡魂，否则亦不会集众神之力开辟天界了。我自然不会去强求他们如何，他们既是不愿那便算了，可我不希望他们会再对我产生任何干扰。”
“您居然……居然自愿这么辛苦……”阎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当初天界创立的事情经过竟是如此……
上古众神不愿留在冥界渡魂，不过若是放弃渡魂，人冥二界乱起来，那他们亦讨不了好去，才意欲开辟出一片不受干扰的净土，因此联手创立了天界。
天界创立初始，孟小常本可以随着上古众神同去天界，然则她却为了维持人冥二界的平衡与稳定，放弃了这个机会，留在冥界并斩断了连通天界的天堑。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阎惊得失语，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紧接着，在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时，他就知晓……自己要栽了。
只是在动心的同时，阎又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上古众神接连陨落，孟小常却又依旧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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