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至，武林大会近在眼前。
比起武林大会，沈听更好奇的是胡裳近日像是消失了一般，再没听到过什么消息，以她对胡裳之前的所作所为的了解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不由得让她担忧胡裳是不是在暗地里又有了什么打算。
由于上次武林大会的阴霾，各派派人提前前往流夕山打探，探明白了没什么猫腻才敢来参加大会。
沈听与溪岸多年未见，再次相见让原本并不熟络的两人竟然生出一丝奇妙的故友重逢的感觉。
“当年为了保下阿风，我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按理说我们该是仇人才对，没想到如今竟能坐在一个桌上喝酒。”
“我杀了玉诵年，你将矛头指向我也没什么不对。”沈听好奇道：“只是你不恨我吗？”
溪岸笑道：“当然恨。当年得知师父死于你手，我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只是后来我听说了其中原委，这世间爱恨情仇最是难辨黑白，冤冤相报何时了，活下来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不是吗？”
虽如是说，但沈听从溪岸眼中看到的不止这些，更多的是对权力的热衷。谁能拒绝做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主人呢。
“各派虽然内斗多年，但此次大会各派皆会出列。为了平息内部斗争，也为了平定江湖大势，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一旦他们决定联手先将你除掉，便不会那么轻易让你夺得盟主之位。”
沈听挑眉，不屑道：“我得不得盟主之位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你可是有计划了？我得提醒你，现如今各派虽内斗不止，但别说凛秀峰主赵疑寒依旧主事，当年差点全军覆没的鸢飞楼却不像狂刀门一般为了掌门之位大打出手，导致狂刀门几乎消匿于武林之中。而是在推举出新掌门后，在新掌门程笳的带领下广招弟子，上下一心练功积累，其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仍在内斗的其他几派，此次盛会，鸢飞楼也定然不会放过这次重新洗牌的机会。”
程笳——沈听在收集各派消息时，对于鸢飞楼没有因当年的巨大打击而没落也感到惊讶万分，对于这位新掌门程笳也生出许多敬佩，暗地里是十分想与这样的女子结交的。只是她心中清楚地很，自从自己身负魔功那一日起，她就不可能再与七派中的哪位英雄有这样惺惺相惜的可能了。
“实不相瞒，比起赵疑寒，我更担心的就是程笳。赵疑寒威望虽在，但其人心术不正又畏首畏尾，如今他敢带头来讨伐灵教，无非就是自恃威望甚高，这江湖上没什么能主事的人了，他才敢抬起这面旗子。你信不信到时候一旦我出手，见打不过我第一个跑的就是他。所以，他根本不用我动手。可程笳——我与她素昧谋面，但从她在江湖的一片混乱中对鸢飞楼的力挽狂澜可见，她不论是武功还是智谋都不可小觑。”
“所以你可有应对她的法子？”溪岸问道。
沈听摇摇头道，“我不打算应对她，若我要应对的只是一个她，一个鸢飞楼，或许我还稍微想想如何与她一决高下。但我面对的是整个武林正派，不是当年携手剿灭灵教的巅峰时期的各派，而是如今混乱不堪，四处透风的各派。尽管这次他们看起来统一对外，但终究只是因为恐惧灵教而暂时维持的表面上的和平，就连鸢飞楼，你也说了，她们主要为的是在这次大会上大施拳脚，建立属于鸢飞楼立足之地的机会。我与灵教不过是各派之间互相博弈的筹码罢了，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轻易的挑起他们的斗争，我们只需看着他们斗即可。
届时我会让武夫山先行出战，那些名门正派与武夫山对打后，武夫山会率先败下阵来，各派必然士气大涨，此时我们早就混入人群中的灵教弟子会出言挑唆，自会有人沉不住气与胜者相争，而后我们就欣赏这出好戏就够了，而我会在最后关头出面，代表灵教赢得胜利。”
溪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与始终忧心忡忡的尉风对视，知道他是在为沈听所行之事担忧，而后轻拍尉风肩膀宽慰道：“这武林是该重新洗牌了。”
很快便到了武林大会这一天，沈听天不亮便换了一身男装，戴上面具来到流夕山，来到了曾经借居过的地方，那几座小屋早已被拆掉了，院前沈氏夫妇种下的瓜果蔬菜也没了踪影，只剩了一地荒草。
往事种种，面具下的人依旧难以忘怀。久久站立在此，望着天际渐渐变白，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脑海里乱糟糟的思绪总是不能让她如看起来那样平静。
思绪由曾经的将军府，一路飘摇到流夕山——若爹娘还在该多好。
太阳渐渐显出雏形，沈听的目光却渐渐由暖变冷，她开始担忧起什么。
虽然已经到了大会之日，但她此时脑海中最担忧的却不是大会种种，而是昨夜来访的那人......
昨夜——
沈听打开门看到胡裳时，各种猜忌、防备与疑惑瞬间布满面庞，她怎么也想不到胡裳消失了这段时间后，会主动来寻自己，且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并没有坐着那个木椅，也无人搀扶，而是自己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缓缓而来。
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防备，问道：“胡裳护法怎会来此？”
“沈姑娘似乎不太欢迎我。”
“护法说笑了，你我本就不是可以互相欢迎的关系。”
胡裳也不介意沈听对她的抗拒，而是不管不顾的绕过沈听的身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按了按自己的右腿，仿佛疲惫的很。
虽然知道胡裳素以假面示人，但沈听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动作体态都与这幅面容非常的契合，丝毫看不出破绽。在沈听看来她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
除了她头上那支木簪之外，无一与武夫山所说一致。她不禁好奇胡裳摘下面具后的模样，那个武夫山口中的绝世美人该有多惊艳，才让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沈听不主动请对方，但对方既然来了，也不好直接赶走。她也确实好奇胡裳此时寻她究竟是何目的......
“胡裳护法向来谨慎，怎么今日连腿都不伪装了？”
“因为谨慎，所以只能一人前来见你。因为我要告知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沈听不禁笑出声来，“胡裳护法与我不过一面之缘，竟对我如此了解吗？有什么事对我如此重要我却不知道，还要劳烦护法亲自前来？”
沈听极其的不信任与嘲讽，丝毫没激怒胡裳，她仍旧淡定自若的抚摸着手中拐杖上雕刻的花纹，目光却不知在看向哪里，好像在看着沈听，又好像在看一片虚无。
“你体内的碧血裂帛功会要你的命。”
沈听忘不了胡裳那时的表情，那样的笃定，那样的不容她怀疑......
虽然之前师父教她潜龙在渊时提到过，若不学会潜龙在渊，她将在三个月内被碧血裂帛蚕食而亡。但仔细一想，师父那时还自言自语了一句——“虽不能救你的命，但教些破局的法子也是可以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当时她并未多想，以为师父所授的功法能助自己修炼碧血裂帛，也能度过那三个月时期就再无后顾之忧。可这时再想起来，师父并未明说三个月后会是个什么光景......是自己误会了......可自己如今确实还活着，身体也并无异样。
尉风来时，沈听静静的站在流夕山上，面朝朝霞——尽管身着男装、头戴面具，但他依旧一眼认出这就是沈听，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神秘人物。
或许是戴着面具的原因，或许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沈听脸上的所有悲伤与岁月的打磨被统统藏了起来。
尉风努力的将目光穿过那个面具，恍惚间将回忆溯回到那年皇城——暖风吹拂着湖面，撩起一层层微波，湖中画舫上，一对少男少女对着满湖春色相谈甚欢。那日天气晴好，水面尽是往来游湖的青年男女。有些画舫上传来美妙的丝竹声，有些传来痛饮嬉笑声，还有些文雅些的面对如此美景诗兴大发，肆意挥洒着自己的才干，引无数人倾佩叫好。
而岸上的尉风，站在柳枝刚好拂不到的地方，静静的，毫无波澜的看着画舫上正捂嘴笑的欢喜的沈听，直到不远处传来有人落水的声响，才回过神去。
沈听感受到身旁炽热的目光，转头时却看到尉风呆呆的走神一样，以为是自己的面具吓到了他，赶忙摘下，“我这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说实话，我也第一次做男子装扮，是有点不习惯。”
尉风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道：“没有，很好。”
“很好？”
尉风不再回答她，接过沈听手中的面具，绕到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戴上面具。
这个过程很短暂，但沈听却觉得时间慢的反常。她不知其缘由，于是也静静的等待着尉风的动作完成，直到视野被面具拘束，直到尉风在她耳后轻声道：“走吧。”
走吧......
走向彼此仇视的人群，走向生死难料的武林，走向灵教的反抗之途......而他会一直在自己身后。
沈听如是想。
大会会场设立在沈听从前没踏足过的地方——习武场。在流夕山借居的那几年，她是没有资格来的。应该说，她真正进入过浮雨内部的机会只有翟星被囚时，那座潮湿阴暗的地牢是她对浮雨内部的全部印象。
此时，各派已陆续入场，二人在高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习武场上相互警惕着的人们，一眼望去已几乎没有几个熟面孔了——即使有眼熟的，毕竟七年过去，沈听也记不太清都是谁了。
沈听一一望去，通过服饰与武器辨认着派别，以及各派新任掌门。
浮雨的习武场不同于清澄门与无妄谷的正圆形，而是个方方正正的场地，四角处高耸的柱子以两条手臂般粗的铁链连接起来，将内部围起来，前几日来考察场地时，沈听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如何描述这种构造——前朝风行的“人兽斗”就是这样的。听尉风说，这个习武场之所以这般构造，是因为他们在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之前都要在这里进行如同前朝人兽斗一般的比赛，只不过不同于人兽斗的，他们是人与人的斗争。没有人教导，没有人指引，要么生，要么死。从这里出去的人，手上都沾着对手，也就是他们同门师兄弟的血。
但好在，玉诵年的变态适可而止，这里只适用于初入门的弟子选拔，互相之间并没有太多情感羁绊，若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对对方下手，那自然也没资格做浮雨弟子。
说到底他是个商人。他要选的不仅是不凡中的不凡，也有平凡中的不凡。只要是有用的，他都不会放过。所以若一个人能连续一个月都从这个训练场活着出去，就有资格正式成为浮雨的杀手，正式出任务。往后也都会在专门用来提升能力的练武场练功，逐级上升，越上等的弟子月钱拿的越高，同样的执行的任务也更危险。
他可不会让自己已经辛苦培养成优秀杀手的弟子再来这个地方自相残杀，毕竟有些时候难缠的任务是需要弟子们协同合作的。弟子们自相残杀对浮雨来说无异于自断手臂，自掘坟墓。
不过今日再看，那训练场的链子已被取下，四根高耸的柱子光秃秃的挺立着，显然这是为了让此次武林大会更像武林大会一些，而不是一个被名门正派所不耻的杀手组织的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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