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却依旧努力保持着一贯的从容。房间里弥漫着药草的淡淡香气，却无法掩盖悲伤的气息。
尔朱伏在瑶姨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泪水不停地滴落，带着孩童般的哽咽：“母亲，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尔淳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虚弱的瑶姨看着姐妹二人笑了笑，眼中尽是怜爱，“好了，淳儿、朱儿，听母亲的话，明日便和族人一起回天界去，不可再逗留南洲。”转而对尔淳说：“你是姐姐，要保护好妹妹。”
“不要，我才不要她的保护。我要母亲保护！”尔朱泪眼婆娑，死死握住瑶姨的手不放，“母亲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你不能食言！”
“傻孩子，母亲老了，怎么可能一直保护你呢，你要听姐姐的话。”
“可我要的是母亲！”尔朱哽咽着，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固执。
瑶姨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无奈：“朱儿，不论你想不想，人总是要长大承担责任的。”
尔淳咬紧牙关，泪水含在眼中不肯落下：“那尔雅呢？”
瑶姨目光闪烁，心中悲痛却不敢表露，强作冷静：“尔雅……已经回不来了。”
“不会的！”尔淳坚定地打断她，“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母亲，我答应你，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瑶姨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复杂而挣扎。她想要回应，却又害怕这些话会成为尔淳的枷锁。最终，她只是轻轻闭上眼，喃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房门被轻轻推开，百里千雪站在门口，目光沉静，眼底却隐隐透着忧色。
瑶姨察觉到她的到来，眼中多了几分从容，转而看向两个女儿，“淳儿，朱儿，去收拾东西吧，去吧。”
尔淳看了一眼千雪，扶着泪流满面的尔朱离开了房间。等到门轻轻阖上，瑶姨才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千雪。
昨日还是一头青丝，风韵多姿。今日却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千雪看在眼里，心中十分难受。
瑶姨握住千雪的手，目光中透着追忆，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和你的母亲真像啊，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从前的她。我们当初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了同门也是互相不服气，总觉得师尊偏心。后来多次出生入死才渐渐成为挚友，从此比亲族还要亲。现在想来，仿佛昨日，真让人怀念。”
千雪听着瑶姨的话，仿佛亲眼所见，嘴角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千雪，听瑶姨的话，龙阳城你是万万去不得的，还是尽早回昆仑山去吧。南洲之乱已成定局，不是你一个护法神可以扭转的。”
“我自知力量微薄，或许做不了什么，可我没有办法一走了之。更何况，我已经答应过要送他去龙阳城，怎能再度失信于他？”
“你和你祖母一样，都太有人情味了。”瑶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可你要记住，三界六道，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因缘，皆遵循成住坏空之理。遵循法旨才是你的本分，不要感情用事。”
“瑶姨，如果罗刹鬼的源头就在龙阳城，那我非去不可。”
瑶姨轻轻闭上眼，仿佛在咀嚼她的话。片刻后，她睁开眼，神色间多了三分无奈：“也罢，你既然决意如此，我便不再劝你。”
千雪目光微凝，声音低了几分：“关于烬尘一伙，你可有什么发现？”
瑶姨听到这话，眼中慈柔尽退，转而凌厉：“你们的推测没有错，他们确实是利用转生之术复活的罗刹鬼，从他们之间的默契配合来看，可以断定他们实则为同一个神识的九尘境分身，而烬尘便是‘意识’分身无疑。”
“到底是什么强大的神识可以把自己分裂为九尘境？”
瑶姨陷入沉思，目光仿佛望穿了时空，“能做到这一步的，唯有魔王波旬。”
“魔王波旬？”千雪难掩震惊。
瑶姨点点头，声音压低几分：“四百年前，罗刹鬼王炎凌帝君率二十万夜摩军北上，妄图侵占南洲。他虽为首领，但其背后真正的力量，正是魔王波旬。朱雀的降临亦是波旬一手策划——他想通过这场战争破坏六道轮回的平衡，从此超脱天地秩序的束缚。”
这件事千雪是清楚的，当时天龙八部护法众受法王召请来到南洲抵御夜摩军，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争因为神兽朱雀的降临陷入死局。幸得修罗一族拼死启动天狱大阵封印朱雀，才让战局有了反守为攻的机会。因为戕水之战，千雪失去了最亲的祖母和族人，还有那位思慕已久的天狼噬。
重点是，罗刹鬼王炎凌帝君在临死之前曾扬言要在四百年后卷土重来、再次围攻须弥山顶。
刚听到这句临终遗言时护法众还颇为忌惮，但战争结束以后天地间归附平静，十年、百年、两百年后依然没有罗刹鬼复苏的迹象，早年忌惮此事的护法众已离开南洲大陆，剩下的凡人对几百年前的事更是无从得知。
“现在看来，炎凌帝君并未放弃对南洲的觊觎，他是真的回来了。想借助永夜时期的阴浊之气，实现他可怕的野心。”
“你是说九尘境的原神是炎凌帝君？”
瑶姨点点头，“九尘境正是炎凌帝君，但将他的神识分裂为九尘境以逃过轮回的应该是魔王波旬。”
“九尘境已出现六个，还有三个。”
“千雪，有些事你该好好想想，总是要面对的。”
千雪知道瑶姨意有所指。烬尘他们执意想要尊卢皓月，多次试探和诱导他的鬼气暴走，而尊卢皓月生来便身负强大的鬼气，与罗刹鬼接触之后更是多次失控。种种迹象表明，皓月极有可能是还未出现的末那识、阿赖耶识、清净识三者之一。
“你要知道，一旦九尘境合而为一那便意味着炎凌帝君彻底复活。现如今南洲大陆没有护法神众的庇护，光靠凡人和妖人是根本无法对抗罗刹鬼的，这里将沦为它们的血海鬼域。所以，如果皓月真是九尘境之一，你要怎么做？”
千雪垂下眼帘，握紧了拳头，声音冷如冰霜：“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阻止炎凌帝君……即使……”
她顿住了，话语戛然而止。
瑶姨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却多了一分悲凉：“千雪，我希望你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皓月少年时朗朗的笑声似乎仍在耳畔回荡。那个总是站在她面前，眉眼间带着光的少年，从不畏惧强权，总要为弱者出头。千雪低下头，嘴角微微牵动，像是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样的皓月，怎么可能与罗刹鬼王有关系？
可那天他失控的模样仍历历在目——赤红的双眼、狂狷的笑容、啃噬她脖颈时的贪婪与野性……那些记忆如同一根细针，刺入她的脑海。千雪下意识地抬手触碰自己的脖颈，冰凉的指尖碰到伤口，竟不由得一颤。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深吸一口气，抬脚推开了皓月房间的门。
皓月仍在昏睡，额角渗着薄汗，显得苍白又脆弱。昙鸾盘腿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巴墨趴在床边，目光始终未离开床上的皓月，眼神中带着分明的忧虑。
千雪走到桌案前，沉默地拿起纸笔，简洁而迅速地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封封好递给巴墨：“你带上归尘一起回去，亲手将这封信送到昆仑山，交给师尊。”
巴墨接过信，郑重地点头：“殿下，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小皓月。”
千雪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坚定地回答“放心，我会”。她喉间堵着一团棉絮似的，想说的话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巴墨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将信收好，转身与归尘踏入传送阵，消失在虚空的涟漪中。
房门外，千雪站在石阶上，目送巴墨离开，神色微凝难以平复。
“千雪姐姐，你动摇了。”昙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而笃定。
千雪没有反驳。她缓缓坐在石阶上，目光投向远方，像是要从重重云雾中找到答案。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我不配做他的师尊。”
“想多了。”昙鸾走到她身旁坐下，语气依旧是他惯有的轻松，“你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千雪偏头看着昙鸾，眉心轻蹙：“是吗？”
昙鸾笑了笑，语调轻快中带着一丝真挚的安抚：“当然。你太在意他了，才会害怕皓月和那些怪物是一伙的。其实啊，有时候你想得越多，越容易被情绪左右，反而影响判断。”
千雪的眉头依然未展，像是在为自己的迟疑寻找解释：“可我刚才，甚至没能给巴墨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害怕。”昙鸾看向她，目光坦然而柔和，“害怕你的信任被背叛，害怕皓月真的是九尘境的一部分。但我告诉你，害怕也没关系。你还是他的师尊，你教他善与恶，他会记住的。”
千雪闭上眼，风拂过脸庞，像是在替她抹去那些复杂的情绪。
“可如果皓月真和他们是一伙的，我该怎么办？”千雪目光低垂，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
“你还没搞清楚真相，何必急着纠结呢？”昙鸾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云淡风轻，“事情还没定数，万一他不是呢？那你现在痛苦，还让你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那岂不是白折腾？”
千雪微微一顿，语气稍缓，“你倒是看得通透。”
“旁观者清嘛。”昙鸾随手捻起一片落叶，把玩着，语气一贯轻快，“不过换做我是他师尊，或许我也会像你一样纠结吧！谁知道呢。”
千雪闻言抬眼看他，神色轻松了不少：“你倒是坦率。”
“不过，有件事我倒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昙鸾的语气忽然正经了几分，目光转向她。
“什么？”千雪挑了挑眉，显得有些疑惑。
“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八卦。”昙鸾咧嘴一笑。
千雪看着他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到底是什么？”
昙鸾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调侃说道：“难道你对皓月，真的只有师徒之间的感情吗？我看你这茫然的样子，除了纠结他是人是鬼，是不是还有点别的原因呢？”
千雪一愣，目光僵住，似乎被戳中了什么隐藏的心事，思绪不自觉地飘向更远的地方。
“你就没想过吗？”昙鸾的声音柔和，却像一根针，刺入千雪的心底。
她想起尔淳和尔朱提起皓月时的语气，调侃与认真夹杂在一起，令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忽然清晰起来。她低下头，心底微微发颤——
千雪努力驱散这种想法，却止不住回忆起皓月的目光。他在危急关头喊出自己名字时的声音，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曾让她心头一震。这种异样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怎么了？”昙鸾看着她沉默的模样，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
千雪抬起头，眉心微微蹙着，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就更该想想了。”昙鸾耸耸肩，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不过，不管结论如何，答案总是在你心里的，别人可替不了你。”
千雪目送昙鸾离开，独自坐在石阶上，一颗心摇摆不定。
“应龙一族，一生只许一人。”她轻声自语，像是在提醒自己。虽然与天狼噬还没开始便生死两隔，但已然将那人视作唯一，又怎可移情他人？可对于皓月，千雪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四百年前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而如今，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皓月的房间，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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