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山道蜿蜒，三匹马如利箭一般穿行在苍翠的群山之间。千雪策马在前，风掠过她的发丝，衣袂飘扬，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身旁的皓月同样沉默，马蹄踩得飞快，溅起一路尘土。
“哎，慢些走！慢些走！”身后的昙鸾落了好一段距离，声音带着些喘息和无奈传来，“再这样赶下去，我的胳膊腿可都要散架了！”
千雪轻轻勒缰，转头看向后面的人。
昙鸾赶紧策马追上来。他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笛，捏在指尖，半开玩笑地说：“我看此处风景不错，小憩一下如何？”
千雪挑了挑眉，没有拒绝。三人顺势停下，马匹走到路边一片青翠的草地上悠闲地低头啃食青草。昙鸾坐在马上吹笛，笛声宛如清风抚过人心的褶皱，让燥热的山间生出几分凉意。千雪倚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偶尔睁眼，瞥见皓月目光微垂，似有些不耐，却又没有开口阻止。
不远处，一条清泉潺潺流淌，甚至还发现了几棵野果树。昙鸾摘下一些果子边走边吃，还兴致勃勃地说着某种果子的典故，话没说完，便被皓月冷冷地打断：“够了，啰嗦。”
千雪轻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然而，好景不长。几日后，当三人接近一片低谷地带时，千雪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沉闷感笼罩了前路。眼前的青翠渐渐消退，山坡干裂，土石裸露，仿佛一片因缺水而咽气的荒地。四周树木枝叶稀疏，偶有风吹过，带起一阵沙土。
“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昙鸾皱起眉头，低声嘀咕。
皓月冷峻的脸庞微微侧过，目光扫过前方：“这里，像是被抽干了水源。”
千雪没有接话，只是继续驱马向前，渐渐看见一片村庄的轮廓。走近时，景象让她微微变了脸色——地面开裂，稻田枯黄，荒凉的街道上散落着几个无力行走的身影。这里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干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
“下马吧。”千雪说道。三人牵着马进入村庄，一路上无人开口。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他们寻声走去，在一棵枯死的大树旁停下。一个瘦弱的男孩正用力挥舞一把小刀，试图凿开树干。他的动作笨拙，充满了绝望。一旁，年幼的妹妹缩在他身后，用瘦小的身躯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仿佛在为他护阵。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昙鸾率先走上前，眉间带着明显的担忧。
那男孩像被吓到了一样，猛地回头，用瘦弱的手臂挡在妹妹身前，目光中充满了戒备。他没有说话，妹妹更是缩得更紧。
“别害怕，我们是路过的。”昙鸾蹲下身，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声音柔和得像一阵清风，“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我……我叫小志。这是我妹妹，小莲。”
皓月的目光扫过被凿开的树干，冷冷问了一句：“你们想用树汁解渴？”
小志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几分羞愧。他的话语很轻，却能听出疲惫：“村里没水了……这里还能有些汁液。”
皓月不再说话，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水壶，随手扔给昙鸾。
昙鸾接住水壶，轻声笑道：“皓月，你还是有点善心嘛。”他说完，也不理皓月的冷眼，将水壶递给小志：“喝吧，别急，我们还有。”
小志迟疑了一下，接过水壶，小心翼翼地先给妹妹喂了几口，自己才大口喝起来。他的妹妹抬起苍白的小脸，看着昙鸾，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昙鸾微微一笑，千雪却看向皓月，发现他站在一旁目视远方，表情平静却藏着一丝隐隐的冷峻。
夕阳渐沉，暮色渐浓。村庄的破败在夜幕下显得愈发荒凉，凛冽的风刮过，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在这里借宿一宿，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昙鸾转头对千雪和皓月提议，语气里难掩担忧。
千雪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同意，“你们先去，我去打点水。”说罢，她一跃上马，转瞬消失在四人的视线中。
沿着村外的小路疾行，千雪眯眼望向远方。空气干燥，四周荒凉，连夜风都带着一丝苦涩的气味。她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再快点，就快到了。”
片刻后，她来到一片寂静的林间空地。这里藏着一处泉水，水面微微泛着银光。千雪翻身下马，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挂着的小酒壶，自言自语：“这样好的酒……倒掉太可惜了。”
她拔开壶塞，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间，带着令人舒畅的暖意。千雪舒了一口气，站在泉边，又喝了几口。酒香弥漫在空气中，让她感到身心轻松，原本的疲惫似乎也被酒意一并冲散。
“真是好酒……”她喃喃着，再次喝了起来。
泉水晶莹如镜，倒映着千雪微微泛红的脸颊。小小的酒壶仿佛有无尽的空间，几乎将整池泉水都收入其中，方才满足。
回到村庄时，夜已深沉。千雪轻轻拍马进村，找到皓月和昙鸾时，他们正在一户人家的堂屋里，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而坐。屋内昏暗的油灯微微摇曳，照不亮昙鸾因怒气而涨红的脸。
“这些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官府竟然无动于衷？朝廷到底在干什么！”昙鸾愤愤不平，手中的笛子几乎要敲在桌面上。
“莫说管了，”对面的妇人杨氏声音低哑，眼神黯淡，“自从新皇登基，村里的壮年都被抓去充军，剩下的老弱妇孺，连挖井都做不到，更别说想办法引水。村里渴死、饿死的人，家家户户都有。”
皓月沉默不语，但拳头已攥得青筋暴露，指节因用力发白。千雪走进屋时，正好听到妇人的最后一句话。她扫了一眼满屋的沉寂，径直走向坐在一旁的小志，随手将腰间的酒壶丢给他。
“里面是水，不是酒。去分给大家吧。”她的声音听似随意。
小志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千雪，一脸疑惑：“这么点水，怎么够呢？”
昙鸾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是可神器。你们全村人喝饱都没问题。”
小志半信半疑地拧开壶盖，轻轻给妹妹倒了一口。小莲犹豫着抿了一小口，随即眼睛一亮，抓过壶大口喝起来。最后递到妇人眼前，妇人杨氏只抿了一小口便递回给孩子们：“先让你们喝，娘还能熬得住。”
“喝吧，喝吧，这壶水可多着呢。”昙鸾笑着说。
一家人终于放下戒备，开始大口饮水。小志喝足后，抱着水壶激动地喊道：“我这就去分给邻居们！”随即飞奔出门，妹妹紧紧跟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昙鸾一转头，正见千雪倚在门框上，面色微红，脚步微微晃动。他皱了皱眉：“你不是千杯不醉吗？这是喝了多少啊？”
千雪摆了摆手，模糊地说：“没事，就是喝多了点……”话音未落，脚下一软，眼看要栽倒。皓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昙鸾看着皓月扶住千雪，嘴角抿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没有多说什么。
“多谢几位恩人了。”杨氏此时走上前，带着感激说道，“家里虽然简陋，倒还有两间空房，你们夫妻一间，他一间，正好。”
昙鸾愣了愣，侧目看向皓月和千雪：“夫妻？”
皓月面不改色，淡淡说道：“如此甚好，多谢。”
千雪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显然没有听清，“嗯？什么？”
昙鸾低头轻笑，看着皓月的背影摇了摇头。
皓月推开房门，怀中的千雪已经半睡半醒，眉头微蹙，似乎仍未完全脱离酒意的困扰。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一张木床上铺着薄薄的干草和破旧的被褥。他小心翼翼地将千雪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动一只脆弱的小鸟。千雪呢喃了一句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楚，又沉沉睡去。
晚些时候，杨氏端着一小盆水进来，神情里带着些许局促：“那壶里的水，真是取之不竭。不过还是得省着用，今夜就先委屈这位姑娘了。”
“无妨，多谢。”皓月语气平淡，声音却柔了几分。
待杨氏退出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千雪。皓月将布巾浸湿，拧得半干，为千雪擦拭脸颊。布巾滑过她的肌肤，她的呼吸轻微起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皓月低垂着眼睫，看着她因酒意微微泛红的脸，手上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像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牵引，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呼吸变得沉重。
“此去龙阳城……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他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语气中透着疲惫与无奈，“我本不愿你来蹚帝江国这趟浑水，可如果你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又能去哪里寻你？”
皓月停下动作，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低头看着千雪，手指缓缓伸向她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刻，猛地停住。指尖微微颤抖，最终又无力地垂下。
“倘若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这样自私卑劣的人，恐怕不会再多做停留吧？”他的声音更轻，低得像是怕被风带走。
千雪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听见了他的低语，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皓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最终将布巾重新放入水中，像是借着这简单的动作掩盖内心的翻涌。
他别过脸，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融入暗夜中那昏暗的灯光里。窗外，远山轮廓隐没在夜色中，只有风穿堂而过，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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