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掉的。
他想看着眼前一切在火花的燃烧中陨灭，高塔倾倒，海浪把一切冲得粉碎，而他捏碎剩余的情感，尽情堕落，在极端的自我陶醉中快速地死去。
房间里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整个世界装在了窗框里，玻璃切割了空间，不平衡的几缕斜阳交错着，形成一个涣散的光晕，从里面望出去，外面的一切好像都被缩小了，变得那么无关重要。
那一扇窗仿佛是无限高的天井，夕阳带着怜悯的意味从那里照射进来，昏黄的光倾泻一地，洗走了黑暗里的**和罪恶，换上了无边的苍凉。
窗口外的景物都由散乱的笔触描画，天与地的界限模糊了，半边天遗留着晕染开的橙黄色，云霞吐出几口带毒的紫，陆地遥遥无际，千万里以内都是雾茫茫的。
房间不大不小，四面都是坚硬的砖墙，一片昏黑，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和远处桌上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空气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烟草的气味弥留在每个角落，让人窒息。
这里仿佛是深渊的底部，在脱离现实的寂静里，一切都处于恐怖的停滞之中。
房间布置得有模有样，各种家具摆放得极为整齐，桌子椅子一尘不染，大床放置在房间的中央，好像连角度都是计算过的，旁边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生活的痕迹奇异地凝固着。
这里像是死人的地方。
夏霖坐在床边的地上，仰着头靠在床边，双手被手铐锁起，铁锁链在脚腕交缠，细长金属的末端悬在高处。
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引起连串冷硬的闷响，铁链在地面落下无数道灰黑的阴影，他的身影困在其中，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夏霖抱着双膝，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他的头发被费心思地修剪过了，他的身体干净得几乎透亮，因为太久没有接收阳光，皮肤白皙得不真实，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他有着一张极美丽的脸庞，浑圆的眼珠注满了纯粹的黑。
夏霖伸出手掌，遮挡着从窗外照进来的落日余晖，他慢慢张开手指，光线亲吻他的鼻尖，他又无力地眯起双眼，感受在指缝流淌的一丝温暖，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仍然活着。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离了时间和一切凡俗事物，他好像成为一件被别人收藏起来的艺术品。
他已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所有情绪都消失无踪，他的生命已是无波澜的空白，体内载满虚无，他的头一直像注了铅一样，眼前不断出现一块块深色的乱影，交融以后又像星火一般飞散。
咔哒的开锁声撞碎了空气，那像是冰面破裂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夏霖着了迷一般注视着停留在手指上的柔光，没有转过头看向那边。
「我煮了面，加了你最喜欢的太阳蛋，快点趁热吃了。」魏琪川捧着一个大碗，走到夏霖的跟前蹲下去，拉起了一个无法挑剔的笑容，声音温和得像草地上的春风。
夏霖把手垂了下来，依然没有看向魏琪川，他的神情极度疲乏，好像失却了一切动力和兴致，眼神空洞无光，失去了聚焦点。
他出神地盯着地板一会儿，索性闭上了眼睛，不想接触任何外间事物似的。
「不饿吗？吃一点也好。」魏琪川用筷子夹起了面条，送到夏霖的嘴巴前，带着香气的暖烟升起，靠得极近的他们被这团潮湿的气体阻隔起来，彼此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夏霖对魏琪川突然的靠近极为反感，本来无风无浪的心一下子涌起一股烦躁，他别过头去，伸手用力一挥，铁手铐撞上盛着面条的大碗，哐的一声极其响亮。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幽闭的房间里，大碗翻倒了，面条和汤汁都泻在地上，满地都是碎裂的瓷片，像刀子一样。
汤汁溅在夏霖的手臂上，他被烫红了一大片，但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他把头侧向另一边，长呼了一口气。
他感觉肺部在撕裂，又像是有尖刺在血管倒流，他努力地抑压着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
魏琪川竟然没有生气，他愣了片刻，什么话也没有说，把地上的碎片一块一块拾起来，又拿来扫把和抹布把地板清理干净。
他的头微微侧着，动作很缓慢，充满闲情逸致似的，一丝不苟地清扫每个脏了的地方。
地板重新变得像镜面一样反着光，洁净得不近人情。
他又拿来胶布，蹲下去轻轻地把夏霖的手抓过来，手指在他的伤处轻碰了一下，皱着眉头，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他把胶布贴在那红肿起来的地方，眸色变深了，眼神里满是怜惜和珍爱。
夏霖这才转过头望向魏琪川，他的目光在魏琪川的脸上游走了片刻，眼里有水光震动了两下，一会儿又变回一片死寂，眼神带上了无奈的意味。
他的嘴巴微张起来，声音沙哑无力，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眼里的魏琪川，穿着一身烫得笔挺的白衬衣，鼻子上架着细框眼镜，下颔骨像是刀割出来的，突出的眉骨下面是一双魅惑的桃花眼，他的眼里有巨大的漩涡，把人的心神吞噬进去。
夏霖的目光慢慢往下移去，魏琪川的白衬衣有两颗纽扣解开了，他的喉结和锁骨形成一片连贯的美，夏霖的目光停在了那里，出神了半会儿，霎那间仿佛看见焦黑的泥土开出暗紫色的花。
头变得更加沉重，但心里的感觉像是石头划开湖面水花四溅，很快他就没办法专注，脑海里注满千万种杂乱的声响，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已经无可救药。
「为什么要这样？」他看进魏琪川的眼睛，心里某条绷紧的线突然松掉了，他的眼眸波光粼粼，破碎的光在眼里剧烈地晃动，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
魏琪川总是做出一点关切的举动，说了温柔的三言两语，就让人一下子要忘记他做过的一切卑劣的行为。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吧，我需要你，绝对不会放手的。」魏琪川伸出手去，抚摸夏霖冰凉的脸颊，又把手勾到他的脖子后，把他拉近自己，他的声音那么轻，几乎是贴着夏霖的耳朵说的。
他从容地拉起一丝笑容，像是沉溺在巨大的满足里面，他握着夏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眼睫毛垂下来，犹如虔诚的信徒。
他的嘴角高高地挂起来，笑容那么流畅亮眼，却又像是带着一层奇异的阴暗。
「我真的很喜欢你。」他的脸色阴沉，每一只字都仔细地吐出，声音像是铁钉落在硬地上，眼神如胶漆一样粘稠，在明亮和幽暗之间不断变换，流露着深刻的眷恋。
夏霖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那句话似要击垮他的神经，他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愤怒和悲伤在胸腔里搅起万尺巨浪，身体像是要撕裂成两半，他感觉骨头快要散开，血肉藕断丝连。
他的泪水溢出，流過魏琪川的指缝，那是两道透明曲折的细水，在一片昏黑中闪出了平滑的光，他的头微微向上抬起，直直注视魏琪川的眼底，咬着牙低声说道：「我恨你。」
房间的寂静在无声地膨胀，夏霖感受到内心深处有火苗正在跳动，烧得他浑身发烫，魏琪川的表情却很平静，眼神甚至透露出一种扭曲的陶醉，似是很享受看见夏霖的恨意倾泻在他的身上。
夏霖眼里泛满水光，眼眶变红了，牙关在剧烈地抖动，片刻，用力往魏琪川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魏琪川愣了半秒，低下头去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唾沫，他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好像只当是小孩耍恶作剧，缓缓抬眸的时候，笑容却渐渐变得幽冷，他呢喃着说：「你恨我也没有关系......」
「只要你恨我，你就一定会记得我，你永远也忘不掉我。」魏琪川突然加重了语气，缓慢而清晰地说了这句话，仿佛是死神在时空深渊的呢喃。
他的手在夏霖的脖子后面扣紧了，脸色沉了下去，在极近的距离下盯着夏霖的眼睛，微微侧着头，故意将气息吐在夏霖的唇上，牵起一丝晦暗的浅笑。
恼怒，厌恶，痛苦和恐惧一瞬间占据夏霖的脑袋，情绪冲出缺口泛滥成灾，眼泪失控地掉下来，心里好像有什么挣脱而出，像是野兽脱缰。
他往后退去，一边抽泣着，一边手脚并用把魏琪川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魏琪川未有防备，被他推得往后倒去，他最讨厌别人违逆他，而他对夏霖的容忍度已经特别高了，他冷笑了一声，慢慢坐直起来，心情突然就不那么好了。
铁链碰撞的声响震碎了空气，细碎尖脆如密集的冷雨，交缠的黑影在跟前摆动，让人眼花缭乱，夏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直堕悬崖的失重感，他已经沦落为情绪的傀儡，再也找不回自己。
魏琪川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影覆盖着夏霖整个人，他双眉皱起，眼里烧着野火，神情变得极不耐烦，他微微弯下腰去，握住了夏霖的喉咙，指甲都深陷在他的肉里。
夏霖的身体虚弱得很，敌不过魏琪川的力气，几乎被他抓住脖子提了起来，窒息感把他淹没，他一副极难受的模样，五官皱成一团，泪水从眼角断断续续地渗出。
眼前出现黑白交融的幻影，虚空中裂开一道生与死的缝隙，他竟然感到一丝浸透了悲凉的愉悦，他那么渴望解脱。
他用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魏琪川，用极低却极坚定的声音说：「杀了我吧。」
此刻他的眼神好像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他一丝不偏地仰视着魏琪川，充满着恳求的意味，显得那么卑微。
那双眼眸犹如幽蓝的海底峡谷，失去了一切神采，仅剩的一点光芒也慢慢化散，被彻底的绝望取替。
魏琪川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具有威力的眼神，悲伤堆积得那样深厚，如铅铁一般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脑子空白了片刻，下意识松开了手，夏霖滑了下去，倒在地上。
夏霖卷缩着身体不断干咳，魏琪川低头看着，有一瞬间的乱神，或者打从心底他是不忍夏霖受苦的，但他必须要让夏霖服从他。
他呼了口气，神情很快又回复成那个冷漠的样子，眉目如刀锋。
一会儿，他蹲了下去，把夏霖扶起来，动作又一次变得轻柔，表情却变得严肃，声音如同钻入窗缝的阴风，说道：「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一辈子都是。」
夕阳的光变淡了，地面上昏黄色的潮汐往一旁退去，房间变得像地狱一样幽黑，所有物质在阴影下都像流沙一般流走，他们与外界断绝，在这个囚笼里，时间永远停滞，他们那么轻易就得到永恒。
他们被钉下魔咒，在这副密不透风的棺材里沉沦，他们在暗无天日的世界坠落，捆绑着彼此深陷沼泽。
墓园在荒芜的无人区，死寂的空气带着腐烂的气味，哪怕开出了遍地玫瑰花，痛苦也依然是唯一的现实。
来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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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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