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琪川第一次看见夏霖的时候是风和日丽的六月。
高二那年他们被分到同一班，开学第一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温暖而不猛烈，夏风带着凉意，空气里有清新的草香，整个世界像是刚刚苏醒一样，那是一个朦胧的清晨，他们站在操场上听早会。
魏琪川在班队中看见了正在跟别人聊天的夏霖，操场上人头涌涌，但不知怎的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夏霖站在树梢的影子下，浸透在柔光当中，翘起的发丝反射出耀目的光。
他长得明亮秀气，皮肤白净，眼睛像是一汪清泉，他跟别的男生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但别的男生看上去都比不上他整洁，人群中唯独他散发着一股斯文的气质，他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脸颊都出现一个小酒窝。
那个早会说过了什么魏琪川一点也记不住，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朝夏霖那边看，心底升起莫名的兴致，赶走了新学期开始的苦闷，那个明净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就忘记不了。
他对这个新同学有点兴趣，也开始特别留意他，夏霖是那种人人都会喜欢的类型，长相讨喜，成绩特别优秀，社交圈子广阔，性格平易近人，也总是活泼开朗，发生什么事都是第一个主动帮忙的。
他是班长，也参与很多学校的活动，在同学间算是小有名气，也一直有女生暗恋他，他人缘很好，身边有很多朋友，总是被人簇拥着，他仿佛是青春的代名词，灿烂的阳光都偏心地倾泻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说夏霖很容易亲近，但对魏琪川来说并不是这样，也许因为魏琪川跟他是完全相反的。
魏琪川是坐在课室最后一排的那种人，他跟其他风华正茂的少年不一样，他不常跟人谈话，也不常展露笑容，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安静地沉思，看上去很难接近，身边没什么朋友。
他长得高大，轮廓深邃，眉眼锋利，眸色如冰霜一般冷冷的，散发着阴幽的气场，不知脑子里装着什么念头，关于他的传闻其实很多，离不开说他脾气坏，甚至心理扭曲。
他是校董的儿子，据说家境很丰厚，举手投足有时候都不经意流露出同龄人模仿不来的贵气，同学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对他都有点畏惧，不敢得罪他，都离他远远的。
魏琪川并不是那种会被忽略的人，其实认识他的人还是挺多的，他做出过可怕的事情，让大家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夏霖对那些事大概也是有所耳闻的。
说起来事情只是发生在上个学期，美术课上大家要做雕塑，魏琪川做出来的作品精细入微，让老师和同学都一片哗然，那时候温和的阳光流淌在他握着工具的修长手指上，与栩栩如生的雕像连贯着，形成一片浑然天成的美丽。
魏琪川对其他科目都不太上心，只在美术上费心思，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也许是出于谨慎仔细的性格，他的手艺很好，他的作品也总带着独特的抽象风格，对艺术的直觉深深埋在了他的血肉里。
不幸的是一个同学在玩闹之际，无意间撞到了他的雕塑，精美绝伦的雕塑顿时崩了一个角，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而下，不完整的小点在半空漂浮，降落到地面直至毁灭只用了半秒。
空气仿佛结了冰，大家都似乎意识到不妙，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转向了魏琪川。
魏琪川不像生气，他并没有说话，却是平和地笑了笑，向那人深深看了一眼，像是要记住他的模样似的，目光又轉向那缺了一块的地方。
很快他便埋下了头去，若无其事地尝试把崩掉的地方补回来。
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件事，那个无心犯错也道过了歉的同学也把事情抛到了脑后。
只是第二天早上，那个同学发现，书桌里面所有书本全都变成了碎片，看来是每本书都被人一页页地撕下来，丢进碎纸机里碎掉，再放回原处。
那些纸张的碎片堆积得很整齐，塞满了书桌的抽屉，那个同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魏琪川的目光从课室的角落刺过去他的身上，得到胜利一般轻笑了一下。
魏琪川做出这些，并不是出自别人惹到了他所以要十倍奉还的那种无聊动机，他十分享受报复的过程，报复为他带来极端的愉悦，这种心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在体内蔓延，控制他一切行为。
这件事只是一个开端，那个同学是个胆子大也不服输的，毕竟还没有领教过魏琪川的恐怖，他知道了魏琪川在作弄他，火冒三丈，想法设法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他知道魏琪川最在意他的画，在美术课上，他故意趁着魏琪川全神贯注地作画的时候，经过他身旁，装作不小心绊了脚，打翻手中的颜料，把五彩的液体泼出去，全淋在魏琪川的身上和他将近完成的作品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眼神闪缩地偷偷对望，紧张的神情浮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都心感不妙，魏琪川是那种猜不着会做出什么的人。
魏琪川愣了两秒，脸色变得阴沉，破坏他的画作对他来说是侮辱了他的艺术，他感到身体里面某个得不到满足的地方正蠢蠢欲动。
他站起来，身影覆盖在那个同学身上，眼睛里仿佛装着一片烧红了山脉的野火。
那个同学本来也是气焰嚣张的，被他这么注视，也好像顿时变得无比渺小，他显然是心头一震，面部抽搐了一下，眼神一闪，自傲的神情瞬间就烟消云散。
魏琪川的双手刚好染上了鲜红色的颜料，他侧着脖子低头看了看，像是研究着什么事物似的，正当杂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响的时候，他居然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那个同学的肩膀。
鲜红的颜料抹在纯白的校服衬衣上，留下一块深浅不均的掌印形状，魏琪川的手慢慢从那人的肩膀滑到他的胸口，手掌手背来回翻动，画上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割开一道裂缝，刺目的红色从中间渗透而出。
魏琪川一直一丝不偏地注视着那人，眼睛像是在流出高温的熔岩，把人烫得浑身脱皮，他的微笑以一个僵硬的弧度凝结着，如幻影一样弥留在眼前，烙印在人们的记忆里。
片刻，他带着一股凌厉的冷风，从那个同学的身旁走过，脸上带着厚雾般的阴森，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夺门而出。
第二天他们的课室传出恶臭，引来很多人看个究竟，很快消息就传开了，是一个惹了魏琪川的同学，他的书桌上放了一只麻雀的尸体，肚子被剖开，内脏挂在体外，一滩鲜红的血液流到桌面，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魏琪川用消毒棉片清洁着他的美术刀，刀片亮得在发光，他有深度的洁癖，属于他的东西他都弄得一尘不染，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锋利的刀尖，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他定神地看着课室里的血迹，勾起了嘴角，露出似是心满意足，又似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事在学校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是魏琪川那个校董老爸把事情摆平了，自那一次以后，谁也不敢得罪魏琪川，大家都惧怕他远离他，每次碰见他都不禁心里发寒。
魏琪川为的从来不是博取关注，后来当他跟任何人都毫无交集，他也没再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他重新成为那个爱看着窗外发呆，沉默寡言的普通学生，但他的内里有一部分是腐烂的，他一日比一日清楚。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对暴力和鲜血有着天生的情结，他总是沉醉在与之相关的想象里，被定性为罪恶的念头像植物的根一样，自他诞生那一刻就深深种下，而且以可怕的速度盘根生长。
那一次过后，他发现报复可以为他带来巨大的兴奋，别人向他投去的怯惧目光让他获得崇高的胜利快感，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一股贯通全身脉络的欢畅。
他也发现他的愤怒有巨大的威力，他的身体是一个易燃空间，当怒火无止境地扩散，侵占他的思考，偏激的行为就犹如反射动作，他无法估量自己做得出什么事情。
他慢慢走到悬崖的边缘，但即使踏在边缘上，他也摸不到自己的边际。
随着时间过去，大家对那件事的记忆慢慢变淡，魏琪川在他们脑海里的形象也在变浅，也许是出自一种回避心理，对于害怕的事物，人总是会用尽力气阻止自己去想它。
魏琪川的形象像是幽暗雾林深处的鬼魅，你从远处看见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但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你无心拨开那层雾，也无心记住他的存在。
那年高二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了，时间过去一年，但魏琪川感觉他的时间是停顿的，他从未有过前行的真实感，在漫长的空白里，唯一吸引他注意力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是夏霖，这个人仿佛是他单色生活中唯一的激素。
他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暗地观察着夏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时常留意他。
魏琪川觉得很有趣，夏霖走在最正常最完美的路上，活得那么完整，他站在台上受到夸奖，在掌声之中拉起熟练大方的笑容，他用最自然的姿态站在班队的最前方，自信地领导着他的同学。
即使只是平常上课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听课，目光定定落在课本上，他看上去也是晶莹发亮的，魏琪川总是在课室的后面专注地看著这个画面，一看就可以是一节课。
夏霖没有发现自己获得某人特殊的关注，他太忙碌了，经常活力充沛地穿梭在同学之间，像是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为身边的所有人发热。
夏霖距离魏琪川那么远，跟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魏琪川的生活是一片彻底的沉寂，但当他凝视着那个被阳光偏心地描绘出来的身影，心里就好像燃起一束幽火。
两人第一次真正有交集是在高三的时候，高考前的一段时间，学校安排了一次旅行，那一晚他们在湖边露营，魏琪川记得那是个星月璀璨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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