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监视着上了**天兴趣班,洛听雪感到一阵灰心。
并不是说“学习成绩”不理想,本来也没有太大的上进心,而是冬至一没能混出府找到得用的小乞丐,二也没能打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色鬼的有用信息。
想来也是,前世与武安侯府、与色鬼本也没什么交集,如今想要强制相遇,恐怕难拗命运之手。
哎!
以前觉得“你以为的不期而遇,不过是蓄谋已久”这句话贼甜,因为带入的角色是被蓄谋已久的人。
现在做起这个蓄谋的人来,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辛酸。
更心酸的是,明明兴趣班老师B明觉师太今日有客不能授课,还说服严妈强行给她安排了一个代课老师。
搞得见符朗像参加高考一样,休息一天都是对未来的不尊重。
客观来讲,比起姜夫人,明觉师太的授课要板正得多。
像极了每次西装革履来上思想课的老师们,人是和蔼可亲的,课一定是枯燥的,并且还不用幽默中和一下。
明觉师太的上课流程通常是这样的——
见面互相行礼,接着对坐讲一两则佛理小故事,然后就开始让她从备器开始,一步一步死扣点茶过程的每一个细节。
错了就重来,宗旨就是做出的茶好不好喝、分茶画的画好不好看都不要紧,只求严格按照SOP走对流程就行,更要命的是必须走完流程才准下课回家。
所以,明觉师太推荐的代课老师,洛听雪是抗拒的。
她太知道什么叫沆瀣一气了。
严氏一开始也是不同意代课老师给自家闺女上课的。
因为背调不合格。
代课老师静宜师太,原名柳瑭棠,本是通州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惜一朝获罪,堕入风尘,及笄之年成为当地名妓。
时隔一年被河南都指挥使周迁重金买下蓄养,周迁对色艺绝佳的柳瑭棠视若珍宝,知道她自小倾慕大文豪江澄,还特意邀请其到府中做客,以偿其夙愿。
声名远播的名妓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令做客的大文豪当场为她写下名句“翠翘金雀,一笑千金”,一时间,柳瑭棠更加美名远扬。
可惜三年后周迁突然病逝,失去庇护的柳瑭棠被赶出周家,但感念君恩的她依然独居一处,誓为故人守节。
这一守就是十年。
十年后大文豪故地重游,听闻此情大为感动,居然写诗问佳人曰:“一朝身去不相随”。
你既然如此思念故人,为何当时不选择殉情?
现在殉情也不晚啊!
寡居的柳瑭棠看了诗后大怒,也写诗一首回骂文豪不懂就别在那瞎BB,你谁啊让我死我就得死。
“匹夫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
——你个老货根本不配评价我,少对着我喷屎!
这一骂就捅了马蜂窝,大批道德卫士立刻就位,逼得柳瑭棠几无立身之地,还是明觉师太出面让她削发为尼,才保住了一条命。
此后柳瑭棠化名静宜师太,遍览名山大川,收集各代碑帖,自创“花藤”体书法,再次名噪一时。
以上背调在严氏看来,静宜师太家世不清白,前职业太卑贱,性格又孤傲,根本没有给自家闺女上课的资格。
就算代课一节也不行。
还是明觉师太的来信动摇了她。
“……你望女浅通茶艺,名门雅士有其道,章台神女亦有其道,当尽览之方能悟其真意……”
“……虽授课时日不多,常觉令媛心浮不静。静宜经历虽多不可取,仍有一二可助其开解……”
“……以今日静宜书法之盛名,多有贵人求访,其中更有天家贵女,令媛清誉断不会受损。你若仍不放心,悄然行之亦可,定不会有外人得知……”
看完书信,严氏进行了发散思维。
她突然想到,若是符世子以后被什么色艺双绝的美人蛇绊住了手脚,自家闺女没有切身体会恐怕会处理不当,见见总能积攒点斗争经验。
于是,严氏命人唤洛听雪过来,交待了一些上代课老师的课所须知的背景知识和注意事项。
听罢,洛听雪有片刻的沉默。
这不就是关盼盼命丧燕子楼的野史在另一个世界的IF线嘛。
还有,一板一眼的明觉师太居然会推荐这样一名如此有个性的老师,实属出人意料。
师太也是个妙人啊!
临窗摹帖的静宜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双眼含夏日清波,充满叹服崇拜的美目。
没有居高临下的打量,也没有心有不屑却假装亲近的伪装,就这么清爽明艳地站在房门口,阳光斜入,让她好感顿生。
静宜放下笔,拿起佛珠走出桌案,向门前的少女施礼道了声佛号。
“我就是洛听雪,明觉师太让我来拜师,”少女笑吟吟地回礼,声音清脆悦耳,“这阁楼景致真绝,既可在高处观溪,又可听松涛阵阵,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让人心向往之!”
洛听雪说这话真没有客套全是真心,对面的前章台神女,虽一身缁衣年近四十,立在框着满山苍翠的窗前,就如同江南水乡的一叶扁舟,清雅而宁静。
静宜徐徐笑开,为这里难得一见的鲜活。
“施主请,”静宜指向桌案对面已摆好的茶案,“贫尼也曾习得些许茶艺,不敢说能教人,聊以自娱罢了。”
挥退冬至银竹紫云碧珠四人,随着静宜在茶案处对坐下来,看着满桌的茶炉、茶灶、茶磨、茶碾、茶罗、茶架、茶匙、茶筅、茶瓯、茶瓶,洛听雪撇了撇嘴。
随手很没规矩的拿了个茶盏在手中把玩,惹得静宜不解地望了过来。
洛听雪大方地回望过去,无辜道:“真心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这技艺千好万好。像我这般的,谈不上喜欢,只想探究一番满足好奇心而已。”
“如今为了附庸风雅被强按头学艺,早就失了这茶艺的本真,”洛听雪把茶盏放回静宜面前,“茶经云‘人不雅不点’,师太觉得呢?”
静宜只觉得这骄蛮的丫头很对她脾气,脸上笑开来:“看来今天这茶是喝不成了。”
“非我不愿,是彼君不肯。”她又补充道。
师太真的好给面子!
洛听雪咧开嘴:“我学得惫懒,明觉师太总有法子治我。今日好不容易躲开来,我就陪师太说说话吧。”
如今她好比困兽之斗,再不分散点精力,可不愁死。
兴冲冲来见人就是为了探听些当年八卦。当然揭人伤疤总是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目光从对面的桌案扫过,洛听雪又萌生了一点新想法:“要是聊得尽兴,师太愿意送我一幅字画,也不枉此行了。”
如果人生就是一场体验,那么今日就想体验体验让大艺术家为自己赠字这项殊荣。
想到这,洛听雪突然一滞。
符朗那幅画作题字蛮横地闯进了她的脑海。
下一秒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强行驱除即将喷发的回忆,扩大了笑容,眼睛晶亮地看向静宜师太。
静宜的目光一直落在对坐少女的身上,自然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一瞬间的悲伤。
明觉师太不轻易引人见她,所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见面,况且她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那就随她吧。
静宜起身走到桌案,铺开一页新的宣纸镇好,用铜勺从竹制雕莲花的水丞中舀了几勺水入砚台,一边磨墨,一边说道:
“周将军虽为武官,却通文墨,尤爱碑帖。他故去的那十年,总想起往日之约,可我不愿出门,便在家命人收集。结果散尽千金,碑帖得之甚多,自己却并无多少进益。”
“后来被人无端指责,不再禁锢自我,在山野中亲自寻帖问迹,才渐渐有所悟,最后自成一体。”
“那时困顿难挨,却不曾想,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成为今日的闲谈。”
“所幸未负一人。”
洛听雪撑在茶案上单手支颐,欣赏着眼前由窗外苍翠、缁衣佳人、素手研磨构成的禅趣,听着娓娓道来的清音,并没有细想静宜师太的话中深意。
她满脑子就一个问题,想问很多年了。
“幼年时我曾读过一则话本,里面的故事与师太前半生的经历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故事中的佳人在别人问她为什么不殉情的时候,愤然绝食而亡。”
“师太当年是如何撑过去的?”
问题一出,惹得静宜手中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诗文,不论读过多少遍,还是会为之动容。”
“但是,从来没有人问他,如此思念怎么不随亡妻而去。”
“既然无人问他,就不应该有人如此问我!”
这话说得颇有男女平权的豪情,而天时地利人和间,墨已研好。
只见静宜提笔挥洒,身后艳阳刚巧从云中露头,耀眼得让人双眼微眯。
一时间,室内的宁静流动着喧嚣,洛听雪不自主地站起来凑近桌案去瞧。
落笔写成。
纸上墨色淡雅,透着清丽脱俗,笔法自然就如同山间被野花青草环绕的溪流——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吾归处。”
洛听雪知道此时应该多少点评几句,问题是她有些词穷,主要是这明显超出了她文学素养水平。
只能保持沉默,在心上补一句——这“花藤”体书法确实好看,6666。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死,即使周将军待我情义如海。或许我就是个凉薄寡恩少义的人吧。”
啥?
声音突兀地响起,洛听雪把眼睛从纸上拔出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师太。
静宜浅笑,她不指望能从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少女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场面上的宽慰更不想听,只是突然想倾诉罢了。
她低头拾起印章准备盖上——既然合眼缘,又是她人所求,赠字也算雅事。
“师太怎么会如此评价自己呢?”身侧的脆响打断了静宜的动作,她侧头望向对方稍露不解的脸。
洛听雪总算是反应过来刚才师太说了啥,按理说这般不凡的师太不该这样妄自菲薄的,这题超简单好嘛。
“为情而死,一定就是指身死么?心死难道不算?遇见一个人以后,其他人再不能入眼,也算完成了此生情之一字,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其他事了呀。”
“一辈子又不是只有男女那点事。这点事终结在某个人身上,已经是天大的深情了。伯牙毁琴断弦谢知音传诵了这么多年,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而静宜听完则是一愣。
她透过眼前比芙蓉鲜嫩的脸,走马灯似的想起诸多往事。
耳边有清风摇动敞开窗扇的声响,间或一声鸟鸣,下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一直以来,她孤独地坚信自己没错,而如今被人发自内心地理解和认同,突然身心就不是那么紧绷了。
灿然一笑,静宜道了一声佛号,继而在字画上又添了一行小字——元兴七年三月廿五于听风阁与洛小友畅谈,最后在宣纸上落下了印章。
“拙作一幅,但字字是心中所想。如今转赠小友,以记今日畅谈之乐。”
洛听雪自是欣喜非常地准备接过——这可是大艺术家为她准备的私人定制耶!
超开心!
刚触碰到宣纸的刹那,一曲悠扬的笛声蓦然响起,从西窗飘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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