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夏茗被叫去林绍丰办公室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里,夏茗在心里动过不下一次离开这里的念头。似乎每个单独去过林绍丰办公室的女孩,望向她的目光里都透露着一股心照不宣,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但望着北风呼啸的室外,天寒地冻,路远马亡。考试将近,她又能去哪儿呢?
夏茗盘算过,她并没有多余的钱负担北城高昂的住宿费,哪怕住青旅、招待所压缩成本,但长期依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并且她非常清楚,自己当下最重要的目标是考学。此时应该将注意力都放在复习上,而搬离熟悉的环境势必会影响自己的状态。
赶紧考完吧。考完就可以回开市专攻文化课了。
夏茗看着本子上半长不短的报考清单,她所考的学校基本都在北城,外省的几乎不去。这并不是她有多么成胸在竹,而是恰恰因为她心知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飞来飞去的机票、住宿,吃饭,这都是实打实的支出,如果和重要的考试相撞,两相权衡取其重,那么之前的报名费和支出都是打水漂。在现实因素下,夏茗不想给伍燕更多的压力,所以她不得不舍弃掉一些外省的保底院校。
繁星园区里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只要和林绍丰保持距离,拒绝和他单独相处,他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她怎么样呢?
但是很快,夏茗就发现自己被放弃了。
她的各科作业被老师们原样打回来了,上面没有任何批注和指导。问就是,她所有免学费的课程已经上完,她们接到通知,不必再负责她的作业。
更糟糕的是,田荔这段时间不在园区,唯一的帮助也没有了。
而宿友盯着作业发呆的模样,映在陈安然眼中却又是另一副光景。
“你是不是写的太好了,啥都不用改?”
陈安然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夏茗的作业,目露羡慕。
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夏茗心中蔓延,她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不是的,事实上我很需要她们的指导和建议。”
陈安然不明所以:“那你怎么不去问林老师?”
夏茗沉默了一下,咬牙道: “我自己能解决。”
林绍丰在用这种方式逼她向他求助,但傻子才会上钩。
-
但夏茗没有想到,林绍丰的胆子已经大到——敢在大庭广众的教室中把她单独留下的程度。
“夏茗,我真替你惋惜。”林绍丰捏着她的作业,重重的叹了口气:“明明成功就在眼前,你却在自毁前程!”
“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来告诉你。”林绍丰一凑近夏茗,女孩就警惕的与他拉开距离,遂忍不住啧啧两声:“夸你两句,就真以为自己很厉害了?其实你的水平也就一般般,我一声招呼下去,京电谁还敢录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复读了那么多年吗?”
夏茗在发抖,她努力挺起胸脯,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林绍丰眯眼打量她:“老师不光免了你的学费、辅导你的课业,还给了你住的地方,甚至带你去见了那么多世面,你以为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待遇吗?”
夏茗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
林绍丰循循诱之:“你看代岚如今的风光,再看郭嘉文、高斯妍、曾婷……加入我们的小圈子有什么不好,老师那么多的人脉资源,给谁用不是用?”
见夏茗不语,林绍丰亲昵的把手搭在她背上:“夏茗,就让老师帮帮你吧……”
他的手慢慢往下——
下一秒,他的手被狠狠甩开!
夏茗拿起被他扣留的作业本,用一种复杂又厌恶的眼神睨了眼林绍丰,她甚至不愿多跟他说一个字,转身飞奔而去。
跑挺快啊。
林绍丰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装什么清高,小婊|子。”
-
女洗手间小小的隔间内,旁边的一门之隔处传来冲水声。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进来,又叽叽喳喳离开。
夏茗蹲在隔间里,紧紧环抱住发抖的身躯,半是愤怒,半是恐惧。
一时间,思绪如潮。
要不要告诉母亲她目前的处境呢?不行,妈妈会大惊失色,会让她立即回家,如果她拒绝,她甚至会抛下手边的所有事情来北城陪着自己。那么,她就相当于是将自己的困境甩给了母亲,让本就辛苦的母亲背上更沉重的包袱。
滋——滋——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
夏茗用冰凉的手指滑动屏幕,是条微博私信。
是苏栗。苏栗竟然回复了自己之前对她的书评!
苏栗有条不紊的回复了夏茗提出的疑问。
——错从来不在弱者、也不在怀揣珠宝却被无端打劫的普通人,而在于作恶的人。所以这也是我坚持采访的原因,人心的成见与固有认知并非一朝一夕形成,那么改变也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
——任何人想在你身上施加痛苦,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他想要的。那么,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辨别他的用意,分析他的目的,才不会陷入他的圈套,落入他的陷阱。
——反抗与斗争永远有用。加油,女孩。
……
苏栗中立,客观,宽广,她就像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明月,明亮却并不灼烫。
夏茗阅读着她的回复,在字里行间感受着她强大的精神力量,胸腔中一颗焦虑惊惧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
艺考期间,北城部分院校的一试已经陆续开始。
紧锣密鼓,学生们严阵以待,暗自竞争争宠,整个园区的氛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越是高压,越需要娱乐。
在林绍丰有意无意的授意和卖惨下,他和夏茗之间的另一版本被描绘的栩栩如生,故事里的林绍丰,是被女学生引诱后诽谤的可怜老师。这拙劣的桃色谎言点燃了编导班拥戴林绍丰的女生们的愤怒之火,她们同仇敌忾,开始了以郭嘉文为首对夏茗堂而皇之的霸凌。
那些曾经与夏茗交好的同学,她们虽没有参与到孤立她的过程中,却在公共空间里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她,连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
从天堂到地狱的差别。
夏茗一开始很懵。因为没有人来问她事情原委,那些讨论都进不到她的耳朵里。她们也不当着她的面使绊子,而是私下里结盟去欺负她,你找不到敌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
夏茗的笔记本,在女生们心领神会的掩护下被偷出来撕碎,扔进了滂臭的垃圾桶。
夏茗的被子,被浇上掺着油漆的浓茶,碎渣极难去除,更何况里面还有油漆。
夏茗去洗衣服取回的衣服,被有心者剪碎,剪的还都是寒日最必不可少的冬衣。
……
林绍丰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在摧毁夏茗的意志,等待下手的最佳时机。
夏茗在园区的处境越发艰难,她脸上明媚干净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沉默谨慎。
笔记本被撕碎了,就捡起了大致拼凑好,再连夜重新誊抄一遍,新笔记上的字迹更整齐漂亮,顺便还锻炼了一遍记忆力。
被子晾不干,就穿上厚衣服入睡,想象自己是睡在一个暖和的睡袋中,而她正在室内露营。
只有坏掉的衣服和那些对她避之不及的朋友,最令夏茗难过。
夏茗对抗的是一个蒙昧的群体,她们互相包庇、互为狼狈,而众口铄金下,唯一清醒的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她已经向母亲求助,以考学为由提出需要一笔钱。但伍燕平日精打细算,把每笔收入都谨慎的放在银行里存定期,赎回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在不能离开这里之前,她不得不继续忍耐。
夜晚,夏茗在宿舍中奋笔疾书,她疯狂翻阅着苏栗推荐给自己的书籍,汲取着那抹来自远方的、属于陌生人的鼓励和慰藉。
-
作为和夏茗朝夕相伴的室友,没有人比陈安然更清楚她的遭遇。
“她们怎么能这样呢?!”陈安然在走廊上看到女孩们将夏茗书包里的东西大笑着扔进垃圾桶,那笑声无比刺耳,带着看好戏和幸灾乐祸。
她气的下意识就想过去,却被瑟瑟发抖的李文淇拉住。
李文淇摇摇头,在郭嘉文看过来的时候,紧张的把陈安然拉到隐蔽处:“没有用的……你帮不了她的。”
陈安然费解的看着李文淇,才惊觉她满脸是泪,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哭什么?”
李文淇看着那似曾相识的一幕,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没有用的,我第一年来这里时就已经见过这种事儿了,那年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惹怒了林绍丰,下场特别惨,她不光被剃光了头发,还患上了严重的抑郁,整个艺考全都废了……你想帮助夏茗对吗?我也想,可我们人微言轻,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陈安然步步后退,她的脊背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那寒冷透过羽绒服,冻的牙齿打颤。
“怎么……会这样?难道就任由她们胡来吗,夏茗可是帮助过你的!”
李文淇掩面而泣:“我没办法,我已经复读第二年了,家里人不可能再给我第三次机会!我今年必须得以考上为首要任务!我不敢惹林绍丰,他手眼通天。所以陈安然,别看,别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管。毕竟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
李文淇先走了。
陈安然还呆在原地,不远处刺耳的声音针刺一样扎进她的耳朵,她的脚步向前挪了一步,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死死定住。
一只大手亲切的摸上她的头顶。
陈安然如受惊的小鸟,整个人一个哆嗦。
林绍丰神色忽明忽暗,却一脸正派:“安然呐,来教室里,老师有话对你说。”
-
空无一人的教室,只有陈安然和林绍丰。
“你父亲非常关心你的学习,”林绍丰不慌不忙旋开保温杯,抿了口热茶,“他问我觉得你今年能不能考上。”
陈安然紧张的脚趾在鞋子里都蜷缩起来:“那老师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林绍丰眯起眼睛:“我说她学的很努力,她很认可繁星的教学,也很珍惜自己交的学费。不像某些不交学费的人,明明占尽了便宜,还死不承认。”
望着一脸迷茫的陈安然,林老师一脸惊讶:“就是你的好朋友啊!她从来没跟你提过吗?”
夏茗确实没提过这一点,甚至在陈安然问她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而她自动解读为默认。
陈安然的心里不太舒服,但她在林绍丰鼓励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没有。”
林绍丰合上杯盖:“既然她都没把你当朋友,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可是……”
“京电文学系的一试就是后天,想不想知道考题范围?别这么瞪大眼睛看着我——老师当然希望你能考上,帮你一把,你要保密……不过你是不是应该懂点事,别去理睬别人的破事,安然?”
-
随着北城各大院校幕后专业一试的开始,园区里陆陆续续少了很多人。
有的提前飞去了外省,有的则在考试前一晚定了学校周围的酒店,力求物理上缩短距离,能精神饱满参加上午场的考试。
等考完了,她们再拉着行李回到园区准备下一试。
京电的第一场考试,夏茗和陈安然幸运的分在了下午场,不需要早起。两人只需上午在园区里提前吃完早饭,再搭乘地铁便可提前到达京电。
京电文学系的一试是笔试,主考文常和一些综合题。
夏茗放下笔的那一刻,心里估摸着自己大概率能过。
她除了文学系,还报考了导演戏的两个专业。
“你还好吗?”夏茗在刷地铁闸口时,担心的问询一言不发的陈安然。
“挺好的。”陈安然小声回答,用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躲避着夏茗的目光和好意。
夏茗目光一暗,不再说话。
很快,考试结果便可以在网上查到,繁星机构编导班的大部分人都通过了。
夏茗所报考的三个专业都过了。而陈安然虽然只过了一个,但却是她心心念念的戏文专业,当自己在手机上看到结果时,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而京电各专业接踵而来的二试,则是影片分析、故事创作、分镜头绘制……
等待结果的期间,光阴总是格外漫长。
二试会刷掉百分之70的人,剩下的少部分人进入最后一试,而只有排在前面的二十来人才会被录取。
竞争压力这样大,繁星机构过的人却不少。大家都有保底专业,但心仪不少人心里都窝着一股无名之火,尤其是看到那些平日里不如自己,但考啥过啥的幸运儿。
郭嘉文没有过文学系的二试,但是她如愿以偿过了最看重的广导专业的二试。
而广导只招十个人,主考官中还有个铁面无私重视实力的老师。
盥洗室内,夏茗忽然感觉到如芒在背,她倏然回头,只见一盆冰凉的水朝自己兜头泼了过来,还有郭嘉文理所当然的语气:“不好意思,手滑了呢。”
“不过你这种脸皮厚、污蔑老师的贱人,应该没什么感觉吧?”
“污蔑?什么污蔑?”
比愤怒先袭来的,是莫名其妙的疑惑。
“你为了考题去勾引林老师,被拒绝还诋毁他,你这个恶心的、下流的、bitch!”
“对啊!我们忍你很久了!你在这儿装什么白莲花啊?”
女孩们在郭嘉文的带领下将夏茗团团围住,夏茗力气很大,但难敌众人的钳制,被郭嘉文劈头盖脸扇了几巴掌。
脸火辣辣的疼,但比疼更强烈的,是心中的愤怒!
林绍丰怎么敢这样说?林绍丰竟然把脏水都泼在她身上!
明明她对那晚的事只字未提,明明她已经一忍再忍只想好好考试,明明……
他还是恶人先告状,把一盆盆的脏水扣在她身上!
“如果我说,你们心中道貌岸然的林老师,是个多次强|奸女学生的禽兽呢?你们以为的一对一,你们羡慕的一对一?哈!哈!”
郭嘉文制止了夏茗剩下的话:“啊哈,你继续污蔑老师啊,你看看谁会相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不是你上赶着主动呢……对不对?”
女孩们哈哈大笑,即使有面露不忍者,却也为了保护自己,将真实想法模糊于群情激奋之中,装作一副兴奋的样子。
她们曾羡慕过夏茗。
她们曾想成为夏茗。
她们也嫉妒过夏茗。
现在,她们讨好着林绍丰,扬着正义的旗帜,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孩狠狠踩在脚下。
……
而走廊尽头隐蔽的角落里,有人在暗中窥伺着,将里面的动静全部收入耳中。
-
——苏老师,我感觉人群是麻木的糊涂的,而我被迫清醒。但清醒的代价却是极致的孤独,我该怎么对抗这种痛苦呢?
——我也很孤独。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但在孤独中,人才有可能找到自己。
……真的吗?
夏茗将自己关在淋浴间里,任由热水从头浇到脚面。
她那颗坚强而乐观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一道伤痕,泪水混着热水,从冰冷的肌肤上缓缓流淌而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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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夏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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