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热汽蒸腾,十根手指头都泡的泛白发皱。
夏茗将热水拧到最大,她逼着身体上的每个毛孔去贪婪的汲取热量,但这努力是无效的,因为心底的寒意始终都挥之不去。
“明明是你自己勾引老师!恶心透顶!”
“你是害群之马!”
“你自己不想考上就算了,可别拖累我们!”
“别和她说话,也别和她玩!林老师不喜欢她!”
……
夏茗又想起了拒绝承认的高斯妍,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令她震惊又失望,明明她也受到了那么多伤害,却在众目睽睽下,仓皇的仿佛是自己的过错!
同为受害者却不明觉厉的高斯妍,如果她有一天遇到了健康的两性关系,觉醒了正确的爱情认知,再回首这段未成年的恋爱,应该会无比崩溃吧?
可高斯妍现在还在固执着回避,亦或许是畏惧?所以是林绍丰威胁她了吗?
但无论如何,夏茗都必须面对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繁星机构:自己已经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这个坐落在北城郊区的封闭式园区,遥远、荒僻、自成一体,规则制度处处打着让学生们专心读书的口号和旗帜,无比自然的隔绝了她们与外界密切往来的路径,这背后的深意又是什么?
这些女孩子们,明明也不是傻子、笨蛋,可为什么会对林绍丰如此迷信,又这样盲从?
……他简直像个邪教头子!用虚假和伪善来蒙蔽学生和家长,用学术和权威来行龌龊之事!
夏茗不得不承认,林绍丰的这次阴招确实有效,群体性的孤立和对抗令她心力交瘁,但他应该不会想到,这反而激起了自己更大的斗志。
因为,自己是绝对不会向他屈服的!
等洗完了澡,她就收拾行李,立即离开这个魔窟!
……只是要辛苦母亲了。
在伍燕心里,她的女儿一直是优秀而快乐的,学什么都像模像样,课业门门高分,从来都是受老师同学欢迎的,因此她才敢放心的让女儿一个人北上求学。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光被男老师盯上羞辱,甚至成为了同学中的众矢之的,甚至还像个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欺负!她该有多痛苦,又会有多么心疼和担忧?
一想到母亲伤心的样子,夏茗的内心就刀割一样疼,这种一抽一抽的疼胜过她被郭嘉文抽十个巴掌!
母亲与自己血脉相连,那双曾经细嫩的手在生活的重压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她将自己养大,教自己与人为善、遵纪守法。母亲视自己为最大的骄傲,为此十年如一日坐牢般心甘情愿的守着那间小小的米线铺子,唯一看世界的通道就是那台小小的老旧电视机。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女人,却毫不犹豫托举着女儿,支持她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追求更远大的梦想。
一念至此,夏茗刚刚还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一边仰面让热水冲掉脸上的泪痕,一边理智的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以及出路。
马上就是三试了,广导和文学系的专业都是她的重中之重,如果离开了这里,她总得有个清晰的规划?去哪儿落脚?后面该怎么准备其他考试的面试?
而就在她思索的间隙,淅淅沥沥的水声也隔绝了洗手间一门之外的其他动静。洗澡中的女孩没有注意到整栋楼的学生都慢慢消失了,而藏匿在隐蔽之处的人却不慌不忙拿着钥匙走了进来。
门把手在转动,再定睛一看,又不动了。
夏茗的思考戛然而止,她骤然关掉花洒,警惕的拿起架子上的浴巾:“谁?”
没有回答。
但那人没有走,因为地面门缝里的阴影晃了晃,却并没有消失。
门板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紧紧压在了上面,双手,脸,身体,都紧贴着这层薄薄的木板,在贪婪的打探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一点儿动静,这不像是那群女生的所作所为。
夏茗汗毛倒竖,裸露的肌肤上冒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迅速扯下架子上的浴巾,背过身急匆匆裹在身上——
钥匙插进锁眼,门被旋开了!
起先是一道冷风,夹杂着一股膻腥的体味。
夏茗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竭力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部位,惊慌与羞耻,还有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男性看光的震惊,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林绍丰竟然会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堂而皇之的闯入。
这难道不是法治社会吗?他怎么敢这样大摇大摆踏入女生宿舍?其他女生呢?为什么外面没有别人的惊叫?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
“出去!再不出去我喊人了!有人吗——”
夏茗想穿衣服,但她的衣服在门后的架子上,此时距离她两米远,却在林绍丰身侧。她去拿衣服就意味着主动走近林绍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令人无助的难题?
林绍丰赤|裸又阴险的目光,不断在夏茗的脸庞、脖颈、双肩、还有裸露的小腿上游走,这种男性凝视的、带有强烈审视的目光令夏茗无所适从,她感觉自己已经在他的目光下被剥光了,这令她羞愤交加。
“出去!你这个恶心的变态!”
林绍丰挺着肚子逼近女孩,锃亮的皮鞋踏碎一地水花,他欣赏着女孩脸上的惊慌和恐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要你乖乖的,让我看看你,十分钟,哦不,三分钟就好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甚至开始拉扯夏茗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浴巾。
夏茗一边死死拽着浴巾,一边躲避着他的咸猪手,同时她还有预防自己走光,不敢大幅度抬腿踹他,这处处受限的钳制让她很快在这场博弈中落了下风。
“救命!救命!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晤——”
林绍丰捂紧了她的嘴,夏茗狠狠一咬!
“林校长”愤怒的叫了一声,泄愤般抓着女孩的头发将她凶狠的撞到墙上,又揍了她柔软的腹部一拳,然后动用男性对女性的压倒性蛮力,将女孩粗鲁的摔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的脏手掐住她,带着示威性的揉搓,这是在耀武扬威告诉她: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再反抗一个试试啊!还不是被我得手了吗?还不是得任由我搓扁揉圆?
夏茗想反抗,但被如山的庞大身躯压制的根本动不了,男性与女性力量的悬殊在此刻凸显的淋漓尽致,那恶心的异物轮廓,令她恨不得屏蔽自己的感受,胃里涌起一阵反胃的作呕。
“林校长”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边死死压制着女孩,一边隔着布料,耸动猪猡一样的身躯。
夏茗刚刚因热水而温暖起来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凉。
脸颊被按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卫生清洁不到的死角,那里印着点点黑绿色的霉斑,还能看见垃圾篓里漏出来的女孩子们用过的卫生巾,上面团着红黑色的血渍,被水泡发后发出铁锈似的气味。以及下水道上那团混合着白色泡沫的肮脏落发。
林绍丰并没有直接侵犯她,却在更深层的瓦解她的精神、逼她崩溃,带着得意洋洋的猫玩耗子的自信。
夏茗在还没有任何两性经验时就被迫闻嗅到男性的气味,并以这样恶心的方式,这已经足以粉碎她坚强的堤坝。
她浑身都在颤抖。
林绍丰抖擞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喘息,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开了夏茗,嘟哝道:
“早这样乖乖的不就好了。”
林绍丰抻了抻压皱的衣角,扬长而去。
徒留角落里缩成一团,静如雕塑的女孩。
-
滴答,滴答。
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在缓缓向下滴水,小小的飞溅在女孩的脚踝上。
林绍丰走后,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许久,夏茗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双眼渐渐聚焦。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忘记了呼吸,此刻贪婪的、努力的呼吸着空气。
小小的洗手间,肮脏逼仄的角落。
昨日的高斯妍,今天的夏茗。
还会有别人吗?答案显而易见。
夏茗跪在地上,膝盖磨得发痛,双腿因寒冷而打着哆嗦。
她的双手抓起地上脏污的浴巾,手指甲因为这场侮辱而用力到泛白。
但她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嘴唇上是自己咬破的血迹。
再抬起脸,目光雪亮。
报警,她必须报警。
如果有人能主持正义,那么一定是铁面无私的法律。
-
可这处距离园区3.2公里的警察局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或许冰凉的不是警察局,而是自己一路走来的寒风。
夏茗裹着破损的羽绒服坐在不锈钢椅子上,她的脚上甚至还穿着沐浴时的拖鞋,没穿袜子,此刻冷的瑟瑟发抖。
而桌子另一头,两位男警察严阵以待,记录来报警的女孩的基本信息。
夏茗盯着他们保温杯里袅袅上升的热气,只觉喉咙干涩的要命,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杯热水。
一位男警察注意到了,用一次性纸杯给她接了一杯水。
可惜是冷的。
接过男警察手上的纸杯时,夏茗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手指。因为林绍丰的所作所为,她现在对全部男性都极为抵触和恐惧。
那杯水她只是抿了一口,就不愿意再喝了。冷水顺着喉管进入胃里,激的空荡荡的胃袋一阵痉挛的痛。
但她不想再要求更多,于是缩着身子将纸杯放回桌上。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
“为了执法的严谨性,询问的全程会被录音,录像,有问题吗?”
“没有。”
“姓名?”
“夏茗。”
“性别?”
“女。”
“家庭住址?”
“开市XXXX……”
“现在,请你完整的阐述一下案件经过,你和对方的关系?”
……
“你是说,你的老师,繁星机构的校长林绍丰,强|奸你未遂?请你详细的描述全部经过。”
公事公办的声音,也许两位警察是在客观询问,但在两位男性的四只眼睛注视下,那种被林绍丰剥|光、被注视、被猥亵的耻辱感,却再一次袭上夏茗的心头。
她想跑,想找一块大大的围巾,将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一直到所有的目光全部看不见她。
可耻辱的不该是我呀!夏茗心想。我明明没有做错事,是他要硬闯进来,为什么我却如此难以启齿事实?好像说出来,我自己就不干净了?
她哆嗦着牙齿,和心中的羞耻斗争着,竭力压制着那些记忆的闪回:“我在洗澡的时候,他强行闯入,并且……”
“他是怎么闯入的?你锁门了吗?”
夏茗安静了。
她逼着自己直视着警察的眼睛,指尖在发抖,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现在连肩膀都在一起抖:“我锁门了,我将门锁的很紧,这里是女生宿舍,整栋楼都是。但是林绍丰有备用钥匙。他打开了门,然后……然后……”
然后是什么?
是殴打,是侮辱,是违背自己意愿的恶心触碰和男性欺压而上的身体结构,所有的感受都是清晰的,在回忆中被迫再一次感受和重复,她甚至能闻到那恶心的男性气味,还有林绍丰发出满足的、猪一样的“咕噜咕噜”声。
夏茗握紧不锈钢椅子的边缘,用坚硬和寒冷逼迫自己坚强,她的双唇在哆嗦:“然后他用力的撕扯我的浴巾,我努力反抗,他却抓着我的头去撞墙壁,殴打我的肚子,然后……我一直反抗,他就一边压着我,一边自己在裤子里……”
对面的两位警察停了停笔,对视一眼,眼神微妙。
夏茗又说不出来了。
对着陌生男性讲述这样的事情,哪怕他们是警察,但也让她倍感压力,如果面对的是女性警察会不会好很多呢?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伤痛完完全全摊开在大众面前,任由所有人品尝和检验,夏茗倏然理解了为什么大部分女孩都不敢报警。
“其他人呢,过程中是否有其他的目击证人?”
夏茗闭了闭眼,每个字都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没有,我出去的时候,整栋楼没有一个人,这就是林绍丰的手段。”
……
“他是否之前就盯上了你,经常找理由私下接触你?”
“……有,他有带我参加一些实践活动,带我去过高端饭局,还有一对一补课。”
“你是否接受过他的馈赠?给对方错误的理解?”
“没有!”
夏茗大声道,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又详细问询了一些问题,两位警察打了个电话,让女警带夏茗去最近的医疗机构进行身体检查,收集证据。
夏茗不得不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脱掉自己全部的衣服,站在一张白纸上,任由医生翻来覆去的检查。
夏茗闭着眼睛给自己打气:她们是医生!都是医生!是来帮助你的,不要害怕!
但是医生间公事公办的询问和采样,各类器械在身上理性的比划着,那种羞耻还有不适,还是反复勾起那些不快的记忆。
为什么是她要经历这一切呢?
为什么不是作恶的人去经历这些痛苦和耻辱?
她又做错了什么?
-
从医疗机构回到警局,夏茗再次回答了一些更详细的问题。
最后,警察告诉夏茗他们会传唤林绍丰。
但随即,一个消失多日的人,却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警局。
这人是田荔。
田荔双眼红肿,对学生的关切之心溢于言表,当看到夏茗光着的脚,竟从包里翻出一双袜子,就要亲自蹲下身给她穿上。
“孩子,你受苦了!那就是个人渣!”田荔颇为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夏茗下意识躲避了她的触碰,皱起了眉头。
如果她没记错,大部分林绍丰在的场合,不是都有田老师吗?他们不是很好的工作伙伴吗?
田荔握住夏茗的手,郑重而恳切:“请相信我,老师和他并不是一路人。我身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去迫害同为女性的你们呢?其实我也经历过……他做的更过分的事情。”
她俯下身,在女孩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茗震惊的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但她还是有点怀疑:“真的么?”
“真的。”田荔斩钉截铁道,竖起手掌发誓:“如果是假的,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老师救出过不少学生,这也是我还待在繁星最重要的原因……老师无能,只能力所能及的保护你们这些女孩儿!”
田荔见夏茗不再抗拒,一边给她穿袜子,一边低声道:“我们看似是同事,其实我非常厌恶他,更不会助纣为虐。相信我吧,孩子。我一直以来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数吗?”
田荔的声音带着大姐姐似的温暖可靠,像极了张天天。
她好想母亲,好想天天姐姐,好想街坊邻居……
田荔就这样带走了疲惫不堪的夏茗。
-
田荔的车暖气开的很足,她开车开的也很稳当。
她给饥寒交迫的女孩准备了食物和毛毯。
“老师,我们现在去哪儿?”夏茗拿着食物,明明很饿,但她却心事重重,什么也吃不下。
“去酒店,”田荔一手单握方向盘,一手轻抚女孩的头:“眼下当务之急,是给你找个住处,不要担心欠我人情,唉。在我不在的时候还是出了这种事。夏茗,你先好好睡上一觉,稳住心态,明天上午不是要考京电文学系的三试吗?”
对啊,还有考试。
夏茗昏昏欲睡的大脑清醒了一秒:“我的东西和衣服,都还在机构,怎么办?”
“老师会帮你取回来的。”田荔笃定道。
“还有我的笔记本,拜托您了!”夏茗咬咬牙,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放弃考试,不能因为一个人渣影响自己的前途!
如果她考试失利,那个变态不就得逞了吗?而且她已经报警了,警察一定会拘留他,并且帮自己讨回公道——
“对了,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还没,她晚上忙起来是不看手机的,之前就没打通她的电话。我待会再试试……”
“夏茗。”
等红绿灯的间隙,田荔转过头,她低头从包里翻找着什么:“老师建议你先准备考试,你妈妈那边老师会跟她沟通的,让她别太担心。至于你——”
田荔翻找出一个五彩缤纷的棒棒糖,细心的剥开糖纸,温柔的、不由分说的塞进夏茗嘴中:
“可怜的孩子,瞧瞧,都被吓成什么样了,别让爱你的人担心。快补充点糖分,可别晕在老师车上了。”
夏茗勉强扯起嘴角,在田荔关切的目光中,她一点点啃食着那代表善意的糖果。糖很甜,化在嘴里却是淡淡的苦味。
“对了田老师……”夏茗已经将糖吃了一半,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是暖气开的太足了吗?但可以睡,这里是安全的,田老师也是好人,但是……为什么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要在一缸米里淘一根针。
“……田老师,为什么你会来警察局?”
她找到针尖了,可自己的声音怎么蚊子般的低哑微弱?
田荔专心的开车,闻言,转过头,咧嘴一笑:
“……当然是,有人提前告诉我了呀。”
没有回答。
因为问话的女孩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
田荔毫不惊讶,她打开车窗,“啪嗒”点了支烟,开始熟练的吞云吐雾,眼神冷酷。
冷风吹啊吹,卷起那枚缤纷的糖纸,让它无法自控的打着旋儿飘出了窗外。
融入前方无尽的暗夜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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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夏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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