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停息，落叶也停下盘旋，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墨凌在众目睽睽下朝这边稳步靠近，而那家伙仍不知死活地钳制着千雪的手。
墨凌：“阁下同我夫人聊什么呢？”
看清来者后，男子瞳孔骤缩，手也如被火舌烫到般迅速撒开：“失礼失礼……瞧我这眼疾又重了，还请公爵和夫人海涵。”他磕磕巴巴道过歉，而后跌跌撞撞地从侧门逃走，样子滑稽极了。
见墨凌盯着侧门方向好久没说话，千雪试探地叫了声：“公爵？”
墨凌转过脸，眼底冷意还未褪却。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女孩，他揉了揉眉心，几分无奈道：“你不该来这里。”
说完一把拉住千雪的手，带着她穿过宴会厅、走廊、花园……所有的计划从这一刻脱缰，眼看宴会厅越来越远，千雪焦虑道：“不，我不走……”
她踉踉跄跄，无意间瞥了眼脚下，顿时吓了一跳——符号奇异的图案如同巨大的网，从来路一直延伸到花园，大有蔓延整座城堡之势。
失神间，鼻尖撞上坚实的后背引发一阵酸涩。千雪疑惑着探出头，便看到提着一盏灯的管家嬷嬷。
灯光微弱，夜色寂寥，管家一言不发地站在这，整个人看上去森冷又肃穆。
“仪式马上就开始了，公爵快回去吧。”她说。
墨凌拉着千雪的手并未松开：“我有事要处理，其他的嬷嬷帮看着些。”
管家不动：“可这次长老们都在场，怠慢了难免遭人诟病，不如夫人这边交给我，我送她回去。”
墨凌已是不悦：“嬷嬷，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次。”
千雪趁他们对峙的间隙，悄悄往边上退了几步，拔腿往喧嚣那头跑去——
让他们争论去吧，她还有正事要忙呢！
血族五感敏锐，墨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千雪的动向。这个柔弱的人族女孩远不如她表现的乖巧，她提着素色裙摆奋力的跑，直向那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奔去。他本应即刻阻止，可看着那抹孤注一掷的背影，莫名的就迈不开脚了。
记忆是可怕的，它复苏的那刻所有的情绪也卷土重来。光影重叠，墨凌仍记那一年柴堆高筑的刑台，熏天的浓烟中女人的固执与决绝……
一切都是徒劳，就好比这个急于逃脱他束缚的女孩，不会甘愿他的管控。
“公爵……”管家的声音拉回了墨凌的思绪，墨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道：“嬷嬷还想说什么？”
管家望着年轻公爵故作镇定的脸，叹道：“昨日已逝，眼下的人和事才是能够把握的。”
千雪跑回宴会，扶着门框直喘气。她这具身体果然还是不中用，就这么点距离，她就已是呼吸急促，每一步都像踩棉花。
疲惫间，有只手从后面扶住千雪摇摇欲坠的身体，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千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墨凌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会瞬移吗？
下一秒他便松开了手，兴师问罪道：“就你这个样还跑来这做什么？”
“我……我喜欢热闹，今晚就让我待在呗。”千雪耍起无赖来。
墨凌盯了千雪许久，而后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四周，无声地说“你确定？”
千雪顺着墨凌的目光望了望，恰好撞上来往宾客探究的目光，心里咯噔了声。因为刚才的无理男，她终究是害怕的。可现在还一块晶体也没收到，她怎么能走呢？眼睛转了转，千雪想到自己终归还顶着公爵夫人的头衔，干脆往墨凌身后一站，说：“我来都来了，在这也没认识的人，能跟着你吗？”
墨凌默许了，他已瞧出这姑娘不是安生的，不如放眼皮低下实在。
千雪喜出望外，跟着墨凌一同上了看台。这实在是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今夜来的血族似乎都格外兴奋。明晃晃的灯光下，不断有捧着托盘的血仆穿梭其间为来宾换杯，只是那高脚杯中的液体似乎红艳得过份了。
那杯子里的真的是葡萄酒吗……看着血族们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千雪忽然不敢确定了。
大殿中间，两个仆人扶上一少女。少女应该是人类，白色单衣下，她的身体因畏寒瑟瑟发抖。
突兀的，一道横插来的声音打断了千雪的注意力。
“墨凌·辛克莱，入族仪式不容又有失，你带外族人来是何意？”
说话的是个脸颊松垮的老者，他问的是墨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千雪，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周围有好事者玩笑道：“这位可不只是外族人呢亚伦长老，您深居简出久了，消息稍微有点不灵通哦。”
千雪被盯得手脚不知往哪放，下一秒，墨凌的手搭上她腰一收，致使她整个人扑了过去。
视野暗下来，鼻间雪松香浅淡。她听见墨凌说：“千雪是我的夫人，她本就是为两族交友而来，她在没什么不合适。”
长老捋了捋胡子，哼了一声：“让这样一个女娃子坐了公爵夫人的位置，不论什么原因，都太莽撞了。”
墨凌低头笑了，所谓权威在他眼底一毛不值，他迎着长老的视线道：“长老们年纪大了，精力有限，红枫堡的内务还是不劳您费心的好。”
长老怒气冲冲，手里的拐杖几乎要把大理石地面敲出窟窿，但碍于这是墨凌的地盘，最终只道，“既然辛克莱公爵这么有主意，希望一个月后的长老会，你也能带上夫人一起出席，也好为你的夫人正名。”
长老会……
那就是还要遇见一群这样的老家伙？千雪感到全身不自在，墨凌却已颔首：“那是自然。”
长老走后，一捧着礼盒的血仆走上前低声道：“公爵大人，这是赵庄主差人送来的贺礼。”
礼盒鎏金錾刻，四面镶嵌着各色玉石，一眼便知价值不凡。墨凌掀开礼盒，便看见一块散发着红光的晶石正安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
千雪反应过来今晚的目标已出现。犹如婴儿天生有吸允母乳的能力，她指尖微动，晶体中的能量就源源不断地抵达她体内，流经静脉向心脏汇合。
全程不过数五六秒，那躺在盒中光彩熠熠的晶体就失去了光泽，和路边的普通石头没了分别。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围观者。晶体乃世间难得之物，血仆吓得脸色惨白，连连躬身道歉：“对不起公爵，我也没有拆进去过，不知道怎么回事……”
墨凌哑然，久久没有动作，任谁都看得出他这会情绪不对。
露辛探出头，她惯会打圆场，先将血仆屏退，又朝人群道：“一个彩头而已，今天的仪式才是重头，还请诸位一起做个见证。”
焦点顺利转移，可千雪作为罪魁祸首还是有些不安。她几次看向早已没有了情绪的墨凌，墨凌只扬了扬下巴说：“噤声。”
千雪跟着望向大殿中央。
视线里，衣着单薄的少女被带上来，两个血仆扶着她上前，帮助她跨坐进浴桶里。
漂着冰块的水漫过胸口，少女嘴角发紫，却仍一言不发，只是缩在浴桶里，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
边上，管家嬷嬷远远地朝墨凌行了个礼，而后面向人群宣布道：“仪式开始。”
接下来的画面让千雪毕生难忘。
薄薄的刀片在少女的脖子处的皮肤划了个细而深的“十”字口，顷刻间，暗红顺着白色的单衣流下出，在冰水里蔓出鲜艳的红。
少女急促地呼吸这，抓着浴桶边缘的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喉咙，却难阻止血液从指缝间流逝。在她就要虚脱过去时，血仆又端来只碗，掐着了她的下巴将猩红的液体灌了下去……
千雪不忍看下去，脚下的人群却习以为常，站在不远不近地距离小口抿着香槟，更有甚者露出诡异的微笑。
而她身边寡言少语的公爵，此刻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眼里的凉薄与满堂看客并无不同。
她扯住墨凌衣角：“快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墨凌看了千雪一眼：“你们认识？”
“不……”
“既然不认识就与你无关，安静看着便是。”
千雪的理智失控：“怎么会与我无关！”
她扯着墨凌袖子的手在颤抖，“她还这样年轻，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墨凌平静地看着她发红的眼角，轻轻地丢下一句：“是你执意留下的，舍弃旧血，接收初拥，这就是入族。”
千雪终于清醒，后退了几步，又被墨凌捉住手腕：“去哪？”
千雪勉强维持着体面：“我先回去了。”
“晚了。”
预料到千雪不会轻易听从，墨凌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底下：“你一个人出得去这里吗？”
顺着视线往下，看到满厅攒动的人头，最终屈服——在这片血族领域，她一个人遇到什么就真生死难料。
台阶下，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仰头盯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手里的酒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波文走到女人的身侧，随她的视线往上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感叹道：“都说佳偶天成，你看他们站一块的样子，谁说不是良配呢。”
“这样的话毫无新意，我今晚已经听倦了。”安雅仰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你还不清吗安雅……”波文皱起眉。
安雅红唇弯起，竟是笑了：“我很清醒，倒是你，想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么？”
……
等少女被血仆裹上斗篷扶走后，墨凌终于肯大发慈悲，同意带着千雪离开。
这一路谁也没说话，俩人走得很安静。
走廊那头一女人提着裙子从远处摆款款走来：“墨凌哥——”
女人很漂亮，五官立体而张扬。她目光直直地奔向墨凌，深蓝色裙面上的点点银丝如群星在闪动。
临到跟前，她欲挽上墨凌，墨凌退后了半步，不着痕迹地隔出距离。
“时间不早安雅，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叙旧就免了。”墨凌淡淡道。
安雅……听这名字千雪便知她就是那位神秘女士、墨凌的另一个妹妹。
安雅也不气馁，脸上仍笑盈盈的：“行啦，知墨凌哥是个大忙人，只是千雪小姐怎么也是女孩子家，你放身边照顾着难免吃力，所以在正式成婚前，就让她去我东楼住吧？”
而后，安雅终于舍得将目光分一部分给千雪，说：“东楼是红枫堡划出的特殊区域，那里有一般你这样大的人族小孩呢，我想你们同龄人之间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一旁听着的千雪的确蠢蠢欲动，可墨凌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口拒绝道：“没这个必要。”
“可是……”安雅还想争取，墨凌却不准备探讨下去了：“没有可是，已经很晚了安雅。”
这不是提醒，而是最后通牒。安雅抿了下唇，却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目送两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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