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甲，柔-甲-，快看前面，这到底是出殡还是出嫁啊？”
少年在耳边突然乍声，“什么啊？”柔甲揉了揉耳朵，下意识抬头，表情难得怔了下。不是因为这不透悲喜的湮没于市井嘈杂中的吹吹打打，而是眼前画面的组合过于“奇怪”，超过了柔甲从人间话本上建立的认知。
只见长街尽处一队人马，十六人清一色白衣，抬着顶白色轿子缓缓朝北城门靠近。本来这年头巫傩之风盛行，到处皆是巫族中人以及真真假假的自称修习巫术的民间流派，更听说巫族圣女如今坐镇穹州中心复州城，而圣女喜白衣所以百姓心向往之、争相效仿，小姐、公子们出门亦身着白衣、乘坐白轿营造个无尘无欲的缥缈氛围实在不足为奇。而眼下这情况，奇的并不是这队人马白色出行，而是他们白衣身前簪着红花，白轿四周挂红绸，大红绸缎衬着轿子四角坠着的白色绣球越发煞白刺眼，流苏曳曳几乎坠地，偏偏打头的两人边走还边洋洋洒洒，手起臂落间像是夏日飞雪落红，满地红白纸钱，抬脚翻起、落脚埋进尘埃。
柔甲看了看少年，没做声。下一秒，没注意，险些被路人推到墙上。柔甲顺势拉着少年找到一处僻静处站稳，环顾四周，就见原本拥挤的街道、此时自动分出条容对方通过的路来，百姓面容却无甚出奇、仿佛这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儿，只在白轿将将路过身侧之时，有些百姓忽地动作，双手高抬、合十，屈膝，虔诚地行跪拜之礼！！
这轿中到底何方神圣能得众人如此恭敬？柔甲扭头，朝火齐使了个眼色，刚还在她旁边呱噪的小小少年白光一现瞬间消失，远处轿帘微动。与此同时柔甲轻闭双眼，“看见”了一位女子。
这是一方纯白又刺眼的小天地，眼前一女子头戴黄金花冠，细看之下金丝缠绕间白玉雕刻的铃兰宛若初绽、温润典雅，同样白玉制珠帘遮面，只能看到眼睛细长、睫毛卷翘，此时微眯着。墨发尽数绾起，露出一双白皙耳垂，蝴蝶耳坠透亮生辉。女子双手交叠于膝上，端坐，一身白绸衣裙如流水般垂地，不染纤尘，上面用金丝银线绣制着如意云纹更显熠熠，袖口两只蝴蝶追逐于红花丛中，沉静又热闹。拦腰束以锦绣团菊刺绣红色腰带，外罩一层白色鲛纱，抬手间波光粼粼。看不清的脸蛋轻妆浅描，在这素白衣衫衬托下竟显得绮丽绝伦。
像妖，又像神。少年的声音钻进脑子，柔甲在心里附和，这凡人女子确实好气质。
“谁”？一声不高不低雌雄莫辨的声音冷然响起，女子面无表情张开眼，鸦羽似得睫毛压住眼底的寒意，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凛冽桀骜。女子视线在轿内扫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只轿帷跟着起起伏伏随摆轻荡。
这不是普通富户或者一般官宦女。柔甲笃定。看装扮好似出嫁，不过这人间话本上都说，女子出嫁最是喜庆，十里红妆、描金坠银，凤冠霞披，双瞳剪水，丹唇外朗……怎地这女子喜好这么独特……
“吓死我了，差点被发现，这人怎么这么敏锐”小少年咋咋呼呼，于人群中悄悄出现凑到柔甲旁边。
“不过，柔甲，这新娘有古怪，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她到底要嫁给谁？万一真是被迫，咱们正好来个英雄救美，保不齐以后人间的话本还能多添一个呢”，柔甲扶额，回忆自己小时候是否也是这么“跳脱”。
“别胡乱用词，咱们正事要紧，崇雾山除了例行布雨、几百年都没收到这么急切、浩大愿力的祈雨了，晚了误事”，柔甲拽起少年，拐进小巷，边说边飞快朝南城走去。本来行神职只要穿过泑渊后于无人处直接捏决便可直达厌火城布雨，可是这小少年非说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出来一趟、又没到布雨时间、何不先逛逛这话本子里说的西北小城？据说这个城极为热闹、盛产美玉，神虽然无欲无求，可是有的神也还是有自己的小爱好，比如木皎星君最爱研究凡人之物了。。。小少年若无其事的提了提“木皎星君”，柔甲果然松了口，叹气“好吧”。结果刚进城，就碰到这么一出儿。
“再说，你莫不是忘了师傅之前说过，除了尽神之责，莫要介入凡人因果，真有事情也自有他们自己的城主君王、祭司大能去解决，若是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那就是天大的事儿了，神域怎会不知？”
“是是是，好奇可以，看完热闹快跑是正经”，少年表情复杂，盯着少女在夕阳下翻飞的裙角、敷衍的回复。在神山上的千百年岁月，火齐对柔甲这淡漠无欲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株涿云山上的小小荀草受天地造化，刚有了灵识便被雯华神女发现，后得神女日日悉心浇灌，须臾百年便化出人形，按理、草木精灵得此造化是一大幸事，可是自从小荀草化形神女赐名柔甲收她为徒后，似乎日渐遗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徒弟，每日不是司神职便是去木皎星君处饮酒，长醉几十年也是常事，偶尔清醒的时候对着小草说些胡话，反正小草听不懂，小草倒不觉委屈，只觉得和做小草时生活没什么两样，偶尔生出疑惑、从前温柔的神女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莫非是不喜自己现在的人形？思考了近二百年，还没等小草搞明白，雯华神女却要陨了，大约是话本上说的“回光返照”，临走清醒了想起自己有个徒弟，将自身神力尽数封印在小草体内，挥挥衣袖打发小草去崇雾山找姐姐泽祈神女，算是托孤。
从涿云山到崇雾山，一路向北山路途遥远不说，必经泑渊，传说泑渊向北连接极地荒原，千万年来困了很多妖兽，大都凶狠残暴，更有妖兽专吃有灵识的精怪，据说有法力低微的小神路过此处都不敢托大，这要掉下去直接凉凉，好在泑渊外围有上古大神们设的阵法，只要不作死一定不会死。小草没正经修习过神术，神女片刻可到之境、小草跋山涉水也不知何年月才能到达，但手持雯华神女的赤焰幻伞，保住性命撑到崇雾山原本问题不大。坏就坏在，没见过世面的小草路上好奇，拈花惹草，走走停停，为救一条遍体鳞伤小红蛇，进了泑渊，差点被妖兽吞了。气息微弱之时、约摸着体内封印松动，雯华神女的神力冲破了一刹，泽祈神女感知妹妹神力，进入泑渊带出小草，这样小草才保住一命。
似乎大梦一场，小草醒后，泽祈神女倒是也没多问，送给柔甲一面造型古朴、一看就是压箱底不知多久的、外圈嵌着几颗灰色小石头的镜子作为见面礼，让小草在崇雾山安心修炼，只一点要遵守，就是没她同意绝对不可离开神山。小草经此大劫，不用神女嘱咐，自觉听话。崇雾山和涿云山不同，涿云山碧藓缀岩，幽蓝堆翠，白云缭绕，玉峰轻浮。日光洒落，金辉点点，与片片烟霞交映生辉，很是缥缈。崇雾山却千峰竞立如戟，万仞壁立若屏，日映岚光翠锁，雨收黛色青凝，大气悠然。可山中岁月漫长，景色兜兜转转就那些，飞禽走兽来来去去就那么点事儿，久了全都乏善可陈，故而柔甲修习以外的大部分无聊时光便对镜自言自语琢磨当年的事，某一日小灰镜子终于受不了柔甲的猪脑子，化形出来就噼里啪啦把自己听了十万八千遍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推理竹筒倒豆子全灌进柔甲的耳朵。“嗯，很是有道理。可是，你是谁？”火齐翻了翻白眼，“我是你那倒霉的镜子”！
火齐止住自己的回忆，定了定神，盯着少女扯着他衣袖的手状似无意、声音闷闷的撂了一句“可是，我好像在轿子里闻到了，和那小妖鳞片十分相似的气息。。。万一呢，你不想找那把伞了么？”
是的，雯华神女给的幻伞被她搞丢了，就在投奔崇雾山的路上，被一条小红蛇恩将仇报、顺手牵羊了！毕竟是雯华神女亲传的法器，是雯华存在的证明，柔甲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存在，顺着内心的想法发誓一定要找回来。柔甲答应泽祈神女不出神山，只能打发火齐偷溜出去找，几百年了，竟然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红色的蛇！柔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泑渊的雾障，记忆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小红蛇、没有妖兽，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伞也不是被偷了，而是掉在了深渊里。正当柔甲陷入自我怀疑之时，火齐照旧偷溜下山的时候新认识了一个小妖，那小妖是个不知什么种类的鸟在栗广之野生了灵识成了精，吹嘘自己游历四方，对神域地图探索大半，红色的蛇它没见过、但是红色的龙倒有一族，是章台山上古一脉，不过这一脉传承单薄，好像千年前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之后更加避世远居，寻常不得见，小妖是机缘巧合误入彼境，小妖怕火齐觉得自己单纯吹牛、还从怀间偷偷摸摸亮出一角琥珀色的玩意儿，说这是赤龙族给它的小小鳞片、融了一滴赤龙血，能破一次章台山阵法助小妖顺利出去，火齐形容那鳞片确有龙族气息不假、还多了点焚香似的古朴气息。
后来柔甲还专门以修习之名，请教泽祈神女上古神族历史，在泽祈神女质疑的目光下，义正言辞的解释只是想多了解大神们的成长，顺便看看古往今来是否有和她一样草木成精终成大神的。泽祈神女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胡扯，只说上古神族共有四脉，赤龙掌管时间流转、日月更替；坤仪掌管四季更迭、草木荣枯；青冥掌管秩序规则、伦理纲常；丹曦掌管生死轮回、两域巫傩。后面泽祈神女还讲了什么柔甲已经选择性记不住了，只确定那小妖说的有几分可信度。
所以，刚才轿中女子真的是章台山一族吗？这是幻伞最后一点线索了。
不管怎样，先跟上去再说。思及此，柔甲拽着少年猛然掉头，朝城北飞掠。
新人开文，请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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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白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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