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克垒站在信息中心的监控屏幕前，指节抵在金属桌沿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合金压出凹痕。屏幕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八块分屏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文化路与解放路十字路口，昨天下午14:30至15:00的时段。
"再放一遍。"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值班的技术员小周偷偷瞥了眼邢克垒阴沉的脸色，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画面跳回14:37，那辆蓝白相间的45路公交车缓缓驶入路口中央。
"停。"邢克垒突然出声。
画面定格在14:39:27。公交车距离路口中心还有二十米，车窗内人影绰绰。他眯起眼睛，指向后门附近一个模糊的人影："放大这个位置。"
像素格在放大过程中扭曲变形，逐渐显现出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男性轮廓。他戴着黑框眼镜，正侧头和邻座的女学生说着什么。即使隔着低分辨率的监控画面，邢克垒也能看出他脸色异常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前排座椅扶手，指节发白。
就是那双眼睛。在爆炸前的最后一刻，穿透烈焰与他对视的眼睛。
"能看清他的脸吗？"邢克垒向前倾身，肩膀肌肉在制服下隆起明显的弧度。
小周摇摇头："这已经是最大清晰度了。要调用交通卡口的人脸识别系统吗？"
邢克垒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那个眼镜男突然转头看向窗外，镜片反射着阳光，遮住了眼神。但邢克垒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恐惧。
"查。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他直起身，警帽的阴影落在眼睑上，"还有那个女学生。"
小周犹豫了一下："邢队，这不符合规定。没有立案编号，我无权调用——"
"特别行动组案件，编号SW20250624。"邢克垒流畅地报出一串数字，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保密级别A，直接向我汇报。"
技术员的喉结动了动，最终低下头开始操作键盘。邢克垒转身走向窗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在齿间却没有点燃。窗外天色已经大亮，训练场上陆续有队员开始晨跑。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虚假。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爆炸的轰鸣声仿佛还回荡在颅腔内。那种被烈焰吞噬的灼痛感，骨骼碎裂的剧痛，如此真实，真实到——
"找到了！"小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邢克垒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屏幕前。两张身份证照片并排显示在屏幕上。左边是那个女学生：李诗情，嘉林师范大学大三学生。右边是眼镜男：肖鹤云，28岁，自由游戏架构师，毕业于嘉林理工大学化学工程系（肄业）。
化学工程。邢克垒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荒诞却无法忽视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们的乘车记录。"
小周调出公交卡数据："李诗情每周固定乘坐45路往返学校和市区。肖鹤云……"他顿了顿，"奇怪，他昨天是近三个月来第一次使用公交卡。"
邢克垒的呼吸微微加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警械，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保持清醒。这不是巧合。那个叫肖鹤云的男人知道些什么。也许……和他一样记得那场爆炸。
"地址。"他简短地命令道。
小周报出一个位于城东软件园附近的小区名。邢克垒转身就走，却在门口被叫住。
"邢队！"小周犹豫地举起一张打印纸，"还有这个……昨天下午14:45，消防确实接到了文化路附近的报警电话，说闻到可疑的煤气味。但巡逻车到场后没有发现异常。"
邢克垒接过纸张，指腹擦过打印字迹。14:45——正是爆炸发生后的五分钟。但在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爆炸从未发生。
"知道了。"他将纸张折好塞进口袋，大步离开。
走廊的灯光在头顶嗡嗡作响。邢克垒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种无形的边界上。现实与幻觉的边界。生与死的边界。
他推开支队大门，六月的阳光倾泻而下，刺得他眯起眼。停车场里，他那辆黑色越野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身上没有爆炸留下的凹痕和灼烧痕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革座椅散发出淡淡的清洁剂味道，而不是记忆中那股刺鼻的焦糊味。
钥匙插入点火开关的瞬间，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如果那场爆炸是真实的，如果他真的死过一次，那么现在他要去见的这个人——肖鹤云——很可能也记得。但对方会承认吗？一个普通市民为什么会卷入这种超自然事件？化学工程背景与爆炸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太多疑问盘旋在脑海。邢克垒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仪表盘显示时间：08:17。距离爆炸还有六个多小时。
越野车驶出警局大院，融入早高峰的车流。邢克垒打开车窗，让燥热的空气灌进来。城市的声音——喇叭声、引擎声、行人的交谈声——如此鲜活，如此……普通。仿佛那个被烈焰撕裂的世界从未存在过。
导航指引他穿过市中心，向东行驶。红灯前，他摸出手机，再次调出肖鹤云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张清瘦的脸，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几分书卷气，嘴角微微下垂，显得严肃又有些忧郁。完全不像会制造爆炸的极端分子。
但那双在烈焰中与他对视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什么？恐惧？绝望？还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绿灯亮起。邢克垒踩下油门，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答案。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循环"，如果爆炸注定在下午发生，那么肖鹤云很可能是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
软件园附近的住宅区环境清幽，绿树成荫。邢克垒把车停在小区外，摘下警帽放在副驾驶座上。他脱下制服外套，只穿着深蓝色衬衫，这样看起来不那么像公务到访。
小区门禁形同虚设。他跟着一个推婴儿车的母亲轻松进入，按照地址找到7栋2单元。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检查了一下配枪——稳妥地锁在腋下的枪套里。他希望不会用到它。
502室的门前，邢克垒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敲门，指节与金属门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三次，间隔规律，力道适中。依然一片寂静。正当他考虑是否要联系物业时，隔壁的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探出头来。
"找肖哥？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年轻人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好像说是去书店。"
邢克垒微微皱眉："哪个书店？"
"就文化广场那家'纸间时光'吧，他常去那儿。"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你是他朋友？"
"同事。"邢克垒简短地回答，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他系安全带的手指有些僵硬。文化广场——就在爆炸发生的十字路口附近。这太巧合了。他发动引擎，轮胎在沥青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仪表盘显示09:4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像沙漏中不断下坠的沙粒。邢克垒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爆炸的幻听在耳畔回响。他咬紧牙关，将油门踩得更深。
越野车穿梭在车流中，如同一头急于归巢的野兽。邢克垒的视线不断扫过后视镜，仿佛担心会看到那团吞噬一切的烈焰从某个角落突然窜出。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十五分钟后，文化广场的标志性建筑——一座玻璃幕墙的购物中心出现在视野中。"纸间时光"书店就在其一楼临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让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邢克垒停好车，没有立即下去。他需要冷静，需要策略。如果肖鹤云真的记得爆炸，那么直接表明身份可能会让对方逃跑或否认。他决定先观察。
书店里光线明亮，冷气充足。邢克垒装作浏览书架的样子，目光却扫过每一个顾客。在心理学专区，他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肖鹤云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瘦削。他正踮起脚尖去够上层的一本书，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邢克垒眯起眼——那像是被捆绑或剧烈挣扎留下的痕迹。
肖鹤云抽出一本《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认知行为疗法》，飞快地翻看起来。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颤抖。那不是普通读者的随意浏览，而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迫切。
邢克垒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两米处，一块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肖鹤云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书从他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刺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肖鹤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见到了鬼魂。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邢克垒确定了一件事：这个男人认识他。不是在社交媒体或新闻上见过的那种认识，而是更深刻的、更私人的……就像在某个地狱般的场景中，四目相对的相识。
"肖鹤云？"他低声问道，声音比预想的还要沙哑。
肖鹤云像是被电击般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书架。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从上层掉落，砸在他肩膀上，他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邢克垒的警徽，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你……"肖鹤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也醒了？"
这个奇怪的用词让邢克垒的脊背窜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醒了"——而不是"来了"或"找到我"。就像他们都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
"第几次了？"肖鹤云又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邢克垒的瞳孔微微扩大。果然。这个男人知道循环的事。他谨慎地向前一步，弯腰捡起那本掉落的书，递过去。两人的手指在书脊上短暂相触，肖鹤云的指尖冰凉如死尸。
"第五次。"邢克垒低声回答，选择说实话，"你呢？"
肖鹤云的嘴角扭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第二十五次。欢迎来到地狱，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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