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林清的这一路,白商娇娇气气停停走走,一日的路磨成三日。
住店要住最好的,水要喝晨露,吃食倒是可以不吃,中午要寻个安静的地方午睡,每日要沐浴,过后要擦玫瑰油,头发要在没风的地方慢慢阴干,床铺要软又不能太软,床帐要淡色不能是纯白或深色…总之林林总总听的贺兰涯头疼,十分同情萧不辰,但看着萧不辰木然背书一般和店家一样一样的提出时店家脸上精彩的表情,贺兰涯在感到有趣的同时又对店家生出许多同情,然后看到了萧不辰不露声色的将远超房费的一锭银子按在柜台上,随着店家那双突然睁大的眼睛,贺兰涯心里那股子同情变了味道。
第一次住店时贺兰涯听到萧不辰沉声的那一句:“两间房。”惊讶了一下,盘算着他晚上跟萧不辰一起实在别扭,可自己没钱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咽了一下口水也就没表达什么,可最后却是他自己一间,萧不辰和白商住一间,这样的安排让人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贺兰涯记忆里白商和椿大人的关系谁都看得出来,这萧不辰怎么就……
贺兰涯躺在床上想了想觉得想不清,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大家不过是结伴一起走一段路,别人什么关系轮不到他问也轮不到他搞清楚,他现在只要跟着到处走走找找记忆就好。
一翻身,床帐微动,贺兰涯看着晃动的床帐出神,脑中反复回忆着槐安镇他与凤栖的相处,手指似乎还留着触碰的温度,他叹了口气:“哎,在哪呢,凤栖。”
白日里三人都在马车里,萧不辰就坐在白商旁边给她梳头,也不知道萧不辰哪里学会的盘发的手艺,各种各样的漂亮发髻随手就来,满满一匣子金银珠宝不要钱一样的给白商用,白商神色倒总是怏怏好似并不在意。
萧不辰经常随意停了车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陪白商玩,贺兰涯就坐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叹单身一人真是轻松。
这天日头高升,晒得人困倦,贺兰涯坐在河边石头边看着粼粼河水发呆,忽然觉得跟他俩总在马车里不方便,想着还是买匹马自己骑着比较好。
刚有了想法,下午便路过一个集市,正巧有人卖马,贺兰涯对萧不辰道:“给我买匹马,跟你们坐车里不舒服。”
白商正臭着脸一副无聊的样子,看他一眼说:“要饭的还挺多要求。”
贺兰涯嘴角抽动刚要骂人,萧不辰冷漠的一张脸,缓缓道:“好,买。”
这一句一下把贺兰涯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白商的异常美貌太惹人侧目便没有下车,萧不辰和贺兰涯俩人站在马厩前看着围栏里一匹匹的马。
贺兰涯看看这匹看看那匹,不甚满意,乡下集市有马卖已经很少见,怎么会有好马。
“都不怎么样嘛。”贺兰涯在为数不多的几匹马前走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嘟囔着。
卖马的贩子是个身形不高但健壮的中年人,听见这话,斜眼看了一下贺兰涯,烟枪杆子磕了一下鞋底说:“小少爷,我这儿的马估计你也看不上,要买就买,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萧不辰本来一动不动背着手站在贺兰涯身后看着,听到马贩子说话,忽然跨前一步道:“老板,给个价。”
贺兰涯在这一刻清晰的意识到j萧不辰应该也不愿意他与他们同乘马车。
马贩子三角形的眼睛转了一圈站起身,抖了抖暗灰色衣衫上的烟叶沫子说:“这几匹20两,旁边的10两。”
萧不辰背在身后的手指轻捻着,还未答话就听见身后巨大的一声响,扭头去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隐隐皱了眉,随手摸了银子塞给贺兰涯,大步朝马车走去。
贺兰涯哎了一声,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正看见白商站在马车上朝个粗布衣服的半大男孩笑,再一想萧不辰平日对白商的样子便没再出声,看了看手里碎银,努力对马贩子笑的灿烂说:“这…三五两银子能买个什么呢?”
马贩子冷哼一声道:“一个个穿的比谁都好,挑来挑去最后拿出这么点钱?买个骡子吧。”烟杆子随意一指马厩的角落。
贺兰涯看着角落里那匹骡子笑容僵在脸上,转身去看萧不辰。
马车旁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的灰色粗布短衫的少年,约莫十几岁,应该还在长个子,风吹日晒的一张脸上有些雀斑,一双不大但是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动地看着马车上的白商。
萧不辰和贺兰涯下了马车后,车里瞬间就冷清了下来,白商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无聊的摸了摸发尾,起身撩起帘子走了出去,还未跳下马车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少年站在马车旁看着她发了呆,她眨了眨圆大的眼睛,朝那少年笑了。
少年看着她的一张美貌不似凡人的脸惊的定在原地,再看到她那一笑肩头的一捆干草一下扛不住了,哐的一声响落了地,就是这一声响惹得远处两人转身看过来。
白商见男孩僵在原地起了玩心,抬起一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另一只纤纤白皙的手伸向少年,手腕春水色调的玉镯垂坠下来,头上云髻上坠着的碧玉珍珠簪反射着光芒,她娇娇的说:“公子,可否帮小女子下了这马车?”
灰衣的少年像是中了蛊惑,双手缓缓朝白商伸去,脊背佝偻眼都不眨的看着白商,身旁一切都好似断了联系,眼中只有面前这位白发的美丽姑娘。
就在少年的手快要触到白商低垂的指尖时,却被人一巴掌拍开了,少年回神看去,不知何时一个一脸冷漠的男人挡在了他与少女之间。
萧不辰拍开少年的手之后看都没再看他,仰头看着白商说:“别出来了,很快就可以走了。”
白商放下挡着脸的那只手,向萧不辰弯腰,双臂搭在萧不辰肩膀处,一双白嫩嫩的手臂从广袖露出来,秋日阳光下泛着羊脂玉般光泽,一对儿春水玉镯在萧不辰颈肩后交叠在一起,叮当作响。
“车里闷,我也去看看。”白商身体软绵绵的往萧不辰身上靠,萧不辰没什么脾气的抱她下了车,低声道:“挑好了马就走。”
白商绕了一缕萧不辰的头发在手里,仰着脸笑的甜美,语调有些撒娇的味道说:“不逛逛吗?挺热闹呢。”
萧不辰低头看她,白商笑容不减也看着他,俩人都不说话,可气氛并不轻松,最后萧不辰叹了口气,认输的说:“等我一下。”说完就上了马车。
灰衣服的少年扛起了那捆干草,一时慌乱了脚步,白商听到声音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嘻嘻笑道:“吓到了?”
少年不敢看她,红着脸说:“我爹说神明都死了,我今天觉得他说的不对,小姐…小姐漂亮的就像神明。”
白商脸上的笑僵住了,问道:“什么叫神明都死了?”
少年低着头说:“天倾之灾之后大家都这么说。”
白商还想再问,听到不远处马贩子的吼声:“小崽子!干嘛呢!赶紧滚过来!”
少年不敢耽搁,支支吾吾嘟囔了一声,扛着干草往那边跑。
萧不辰拿着帽帏下了马车,看着白商白了脸咬着嘴唇,问道:“怎么了?”
白商看着萧不辰,看着这张椿大人的脸,想到的却是死去的遮天大树,和再也回不去的往日时光。
白商眼中雾气涌起,眼泪划过脸颊,闪着光芒:“凡人都知道神明没了,凡人都知道了,我…我们…”
萧不辰手指摸上白商的脸,温柔擦掉她的泪,把手里帽帏给她戴好:“别想这些,先去林清看看,神明有没有都与我们无关了。”
白商垂着头喃喃:“我想要椿大人。”
萧不辰双手探进白纱捧着白商的脸,温柔的摩挲,说的话却冰冷的没有温度:“他回不来了,你只有我这个人偶。”
白商扭头躲开他的手,眼睛里蓄上泪水,之后像小溪一般流淌着,倔强的说:“椿大人活着。”
萧不辰看着白商,迟疑了的抬了抬手又放下,最后摸进白商莲青色线绣了一圈缠枝的长袖里,拉着她的手,冰冷的声音:“他死了。”
白商甩开萧不辰,一把扯下刚刚戴上的帽帏掷在地上,转身上了马车。
萧不辰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帽帏上,帽帏上的白纱荡在地上,滚上了黄土,他弯腰捡起来,迎着阳光举高,掸掉了白纱上的浮土,又在手中把那帽帏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拿着帽帏上了马车。
贺兰涯远远看着白商和萧不辰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明白这俩人是不会来理他了,于是他手里捧着萧不辰给他的这五两银子讪讪笑道:“老板,要不…我就要那骡子吧。”
马贩子斜眼打量贺兰涯:“一旦售出概不退换,公子可想好了,别过两天觉得这骡子配不上自己就来嚷嚷退货。”
贺兰涯无奈的摆手:“不会不会。”
马贩子好似怕贺兰涯反悔一样,迅速的把那骡子收拾好,随手找了一块还算厚实的粘布垫子搭在骡子身上,把缰绳递给贺兰涯:“这点钱马鞍子没有了,公子辛苦辛苦吧。”
贺兰涯知道这价格配上马鞍是不太可能的,认命的接过缰绳,口中道谢。
贺兰涯刚一转身正要离开,那马贩子原本洪亮嘈杂的声音低了很多道:“公子要去东南方向?”
贺兰涯心生疑惑,回头看着马贩子:“是,去林清。”
马贩子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听说那边有脏东西,你们这几个…还是别去了。”
贺兰涯本来觉得这个马贩子不好相处,说话带刺脾气火爆,这桩买卖也应是赚的不多,没想到会与他说些关怀的话,不禁挑眉琢磨。
马贩子虽然长得粗糙强悍但心思细腻,生意做久了自然懂得人情世故,看见贺兰涯的表情就明白对方的揣摩:“公子不必疑心,你们去留与否对我全无好处,我现在说这些也不过是觉得公子能与我这下等人道谢十分难得罢了。”说完这番话,马贩转身去忙别的没再与贺兰涯说话。
贺兰涯听在心里,细想一下确实如此,淡淡笑道:“那便再次感谢了。”
那马贩子没回身,抬起手摆了摆当作回答。
贺兰涯骑着骡子走在马车一侧,想着马贩子的话心情有些复杂,而且那骡子一颠一颠走的不快,体验并不舒适,可又觉得自由一些,晃来晃去的正在心里感叹自己“命途多舛”,白商撩开他这一侧的车窗帘。
贺兰涯侧眼去看白商,白商没看他,白皙的脸侧着去看前路,一双藕白的小手臂没有衣袖遮挡,搭在马车外随着马车的走动晃荡,水绿色的手镯偶尔磕碰在马车外的木头上有些沉闷的声音。
贺兰涯不懂她什么意思,微微仰身去看白商身后的萧不辰。
萧不辰淡然看了一眼贺兰涯,从怀里摸出一把木梳侧身给白商梳头发。
贺兰涯眼角有些抽动,咳了一声问道:“白商姑娘,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脑子混乱猜不出来。”
白商坐直了身子,一双手搭在窗边,脸隐在阴影处,细声问道:“能不能…和我讲一讲叶故之。”
贺兰涯双眼微微睁大,有些惊讶,想起之前聊过这事,当时他没放心上,没想到白商憋了这么久才又再提起,心头有些愧疚,轻吐了口气笑的温和:“可以,当然可以。”
随后贺兰涯便将他看到的叶故之讲给了白商。他与叶故之本就相处不多,几句话就说完了相遇,说来说去也就是讲了叶故之破了相,伤了手,败了身子,碎了的心,讲了他破碎的样子和固执的等待。
白商安静的听着,偶尔摇头,嘴里喃喃的说:“不是这样的,怎么这样了。”
贺兰涯看着白商有些心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隐隐约约知道白商自幼年开始身边只有椿大人,椿大人是她的整个世界,唯一的意外便是叶故之这位朋友,所以她对叶故之的感情没人能替代,而后叶故之没了对她的打击应该是巨大的,这小猫没经历过死生离别,椿大人是神明对情感的事更是没有经验,从没好好开导教导过白商,再之后椿大人不在了对白商而言就是世界没了,要不是还有萧不辰,这小猫不一定变成什么样。
想到此处贺兰涯对白商的同情又多了一分,可这一分半分的同情实在抵不过白商不停让他讲叶故之的烦躁。
在贺兰涯同样的事情讲过第五遍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闭着眼睛皱眉道:“我把记忆分给你,你自己看吧。”
白商此时已经窝在萧不辰怀里了,听见这话一下坐了起来,两只手扒在车窗边,几乎整个身子探了出来,她雪白的头发像水晶一样发着光正随着风飘动,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闪着淡蓝色的光芒:“可以吗?可以给我看?”
不得不说白商的美貌总会让人胆战心惊,贺兰涯身子一歪差点掉下骡子,还好一下稳住了,心里想着,没马已经很丢人了,再从骡子身上掉下来,那简直惨绝人寰。
轻声咳了一声,贺兰涯习惯的又去看了一眼萧不辰,萧不辰隐在马车的阴影处看不清楚。
贺兰涯没多想,点了自己一侧太阳穴,一丝比发丝还要细的光随着指尖出来,他随意看了一眼递给了白商,白商顺从的闭上眼,贺兰涯将那一丝光缓缓没入白商额头。
光丝隐没的瞬间,白商猛然睁大了双眼,眼中开始迅速聚集泪水,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贺兰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剧烈,忽然慌乱想去叫萧不辰:“萧…”名字还没叫出来,白商已经被她身后的萧不辰抱进了马车内。
白商坐在萧不辰怀里,仰头去看他,声音又轻又颤:“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故之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那么好,都是我的错。”
萧不辰一手搂着白商的腰侧,一手把她的头轻轻按在怀里,抬眼看了一眼贺兰涯,神色冷漠的放下了车窗帘子。
这道帘子轻而易举隔开了贺兰涯。
贺兰涯低头叹了口气,看看了远处马上要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想起了叶故之那一句:“我不后悔,我只信苦短情长。”随后听见了马车里的白商哭的伤心欲绝。
秋日夜晚有了凉意,贺兰涯把骡子拴好,在河边一棵大树下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着,河水潺潺向西,闪着光芒,贺兰涯看着看着便又想起凤栖,想起他发着光的头发和衣服。
萧不辰的走近让贺兰涯回了神,他抬头去看萧不辰:“怎么?那丫头睡了?”
萧不辰没回答,手里拎着一小壶酒递给贺兰涯,随后自顾自的坐在贺兰涯旁边。
贺兰涯自然不客气,拿过来就喝了一口,还不错,是米酒特有的香气和清甜。
萧不辰指了指东南方向:“明天就能到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
贺兰涯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道:“叶故之到底什么来头?我记得只是个很有灵性的普通人,怎么让那丫头哭成那样?”
萧不辰低头不说话,贺兰涯觉得扫兴刚要说算了,萧不辰开口道:“叶故之小时候,白商差点失手杀了他,后来两人成了挚友,再后来叶故之走了又…死了,白商很聪明,她明白了椿大人的想法,明白了感情里的自私诃独占,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而后又基本验证。她自责,觉得自己害了唯一的朋友吧,觉得她自己要是注意点,早点察觉这么些事情叶故之就不会走,也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也许还能做个小神仙。”
“愧疚吗?这根刺不好拔。”贺兰涯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换了话题:“去林清对咱们能有什么帮助吗?”
萧不辰道:“不知道,当年白家把白商给了椿大人,之后应该是看她没什么用途几乎没有过问过了。”
贺兰涯一口酒噎在喉头,有些火辣的疼,咳了一声道:“自己孩子送人不管,想来也没什么感情了,还去干什么?”
萧不辰冷淡的说:“当时椿大人去的林清,而且…我们找了很多地方,给所有知道的神君仙人寄了信,只有林清白仙人回了信息。”
贺兰涯皱眉想了想,只有林清回复了信息,那岂不是…
萧不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回车上去了,今夜贺公子辛苦在此处休息吧。”
贺兰涯应了一声,伸直双腿,后背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萧不辰:“我到底为何要跟你们在一起?”
萧不辰转身离开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那个冷漠淡然的语调和声音:“贺公子,你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贺兰涯一愣,看着萧不辰渐渐走远上了马车,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头去看月色下粼粼有光的水面,脑海里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你那柄龙渊刀…”
贺兰涯抬起右手,有黑色烟雾环绕,龙渊刀还在,叹了口气对着旁边骡子说:“骡马大哥,你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啊。”
骡子没理他,自顾自的喷了一下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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