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渐渐淡去了，街上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逐渐模糊的天色下，像是流动的银河。
宋南知买完学习用具也没急着离开，在便利店的小说专区停留了一会。
他随意挑了几本，带着东西去结账，出门时，那小孩已经不在那扇透明玻璃前了。
又躲起来了，宋南知心想。
他买了两只手抓饼，从未尝过这样的食品，宋南知感到新奇，选了据说是最受欢迎的火鸡面手抓饼。
夹着海苔碎和秘制辣酱，咬开时，金黄酥脆的面饼发出簌响，火鸡面Q弹，吸满了酱汁。
味道还不错，宋南知边吃边往江边走。
这一片居民区靠近江边，可能是管控没有非常严格，杂乱的黑色电线把天空都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空间，宋南知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一块不会遮挡视线的地方。
越往江边走，周围的建筑就越稀疏，人也渐渐变少了，跟在身后的小孩变得显眼。
宋南知随便找了一块空地盘腿坐下，他咬着饼，撕下了一张草稿纸。
先折成方形，四个角对折，压出十字压痕，宋南知一边折，一边思考着下一个步骤。他在大学时参加过院级志愿活动，主要是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献爱心，宋南知为此特意学过折纸，他的手工作品吸引了一群小萝卜头，很是受欢迎。
宋南知心想，虽然会跟踪他，视线还总是这么明显，但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鬼罢了，他应该也会对这个感兴趣吧？
他有点不确定，但是折纸很快就完成了，是一只米黄色的蝴蝶。
受限于材料，蝴蝶的个子不大，但是整齐漂亮，蝴蝶的羽翼上还俏皮地向上翘起，像是随时可以乘人不备展翅起飞。
宋南知也很享受折纸的过程，他不局限于已有的方式，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改进和折出自己想要的作品。
他将这只蝴蝶放在身边，随手翻开买来的各种小说。
他看书很快，加上这些也不是什么结构严谨、专业性强的读物，在短短十多分钟里，他翻完了将近七本小说，这几本书里，既有言情，也有纯爱，在这有限的借鉴参考里，宋南知对比了一下自己扮演的角色。
像书里后期要作妖的饭米粒。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好在后期他只出现在日记里，最多就是在主角受偶遇，打个招呼就好，不然真要他作妖，他怕是没法完成这么高难度的任务。
小小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像是一只警惕的小猫，踮着脚尖试探着慢慢靠近，看少年没有要转头的意思，谢隋抿着嘴，速度很快地把蝴蝶抓进自己手里。
一拿到东西，他立刻像是远离洪水猛兽一样往后退。
但是少年好像并不在意他，背对着他一动也没动，谢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但是少年这样的反应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蹲在一张椅子背后，仔细研究起这张纸来。
他看到了，那个人就是随便撕了一张纸，折折折就变成了这样。
他倒是也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主要是想研究一下这个是不是什么障眼法，就像是什么，本来就是一张纸，只不过看到的人以为是一只蝴蝶罢了。
谢隋一边想着，一边把蝴蝶放在拢起的手心里。
他再一探头，那少年还是背对着他，只不过刚刚放了纸蝴蝶的位置上放着用袋子装好的、留有温度的手抓饼。
谢隋真的疑惑了，他慢腾腾地靠近，拿走了那个手抓饼，这次倒是没立刻跑开，就在宋南知身边。
小孩捧着个手抓饼啃，也不主动说话，宋南知转过头看他。
体格不算多大，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而已，宋南知在转头时，最先看到的，还是那双眼睛，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像是山泉冲刷过的黑曜石，明明是一个孩子，但是这双眼睛却带着毫无波动的黯沉，就像是被高高挂起的摄像头，没有情绪波动地看着某处。
宋南知定定地和他对视，很快移开视线，他说：“我叫宋南知，你叫什么？”
谢隋慢吞吞地咬手抓饼，并没有理他。
宋南知又问他多大了，有没有在上学，全都被置之不理，他也不在意，看了看天色，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说道：“时间不早啦，回家去吧。”
不管这个小孩是出于什么原因跟在自己身后，但是他的年纪和体格不会对宋南知产生威胁，他也就抱着平常心和这个小孩相处，更何况这个小孩子好像是没法开口讲话的，宋南知对残障人士很有耐心，对年纪小的尤为如此。
宋南知先往居民楼走去，谢隋还是跟在他身后。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走在前头的少年身上，谢隋踩着他的影子，乱七八糟地想着，他是鬼，鬼也有影子吗？哦这是路灯，路灯应该会有影子，但是他白天出门也会有影子……
回去的路好像短短几分钟就到了，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他，声音清润温和：“今天我不出门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不然家里人要担心了。”
谢隋手里还拢着那只纸蝴蝶，听到这句话，他低着头，还是没说话，他跟着这个人，想过被抓住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可能会被灭口？也可能会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让别的鬼上他的身，然后就能永远保留住他的秘密？但是他没想到，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揉了一把，个子只比他高上一些的少年说：“快回去。”
声音里带着一些催促。
喔，知道了，马上就回去了，不用你催，谢隋心想。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谢隋也往另一边走去，这条路他一个人走了很多次，知道哪里路灯是坏的，哪里的路砖，要小心摔跤，街道肉眼可见地变得整齐漂亮，是统一的欧式风格。
他走向最边上的一处小独栋。
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把玄关处的灯打开，他把纸蝴蝶放在了柜子上。
谢隋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他一边喝，一边打量着这只蝴蝶，拎着它的翅膀，他把它放在客厅的展示柜上，但是客厅是开发商选的冷色调装修，谢隋莫名觉得这只蝴蝶不适合放在这里。
他想了想，把它放在了自己房间里的床头柜上。
柜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药，谢隋把它们扫进抽屉里，就留着蝴蝶孤零零放在桌上。
谢隋最后打量了一遍，勉强满意了。
门口突然传来门铃声，夹杂着几句亲亲热热的招呼：“小隋啊，大姨来看你啊，快开个门，你表哥也来了。”
谢隋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大门，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转身关上了主卧的门。
被晾在外面，还在青春期的少年自尊心很强，总觉得路过的人在看他们的笑话，他拉着自己老妈的手，很受不了地说：“他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干嘛还要这么讨好他啊？”
身形臃肿的中年女人也啐了一口，没好气道：“简直就是一个白眼狼，亏我们之前还养过他一段时间呢，有钱了就不认人，连门都不让我们进了。”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款式简洁大方的入户门，眼底闪过贪婪，她见这个门今天是不会开了，想着既然已经来了一趟，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就带着已经不耐烦的儿子住了附近的小宾馆。
临走时，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套房子，小杂种还没成年，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亲戚了，碰上事了还不是只能来找他们，到时候……哼，她迟早会好好教育他一顿。
*
第二天宋南知要照常去补课。
客厅里没人，但是餐桌上放着几张零钱，旁边主卧里隐隐传来说话声，好像之前的争吵都不存在似的，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体己话。
宋南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没有和父母这样的角色相处过，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并不在乎这些细微之处的忽视。
他背着包去上课，身后的小孩还是如影随形。
在课堂上，看着张学义背对着他们画函数图时，宋南知突然走神，话说……小孩就这么盯着自己，算不算是在蹭课？
毕竟没交补课费呢。
等下了课，刘天成几个人期期艾艾地围过来，问他要不要去一起打篮球。
宋南知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很清楚这具身体的极限在哪里，完成了一定的运动量之后就不会勉强自己。
他拿着一瓶水坐在场边休息。
“宋……宋哥。”一道唯唯诺诺的招呼声响起。
他等的人来了。
宋南知偏过头，有些惊讶：“金宝？你怎么了？脸上……”
靠过来的正是前两天跑来和他道歉的倒霉小孩赖金宝，宋南知对他的印象，就是爱哭不敢抬头看人的小包子，但是前两天小包子还敢偷偷拉踩一下那个坤哥，看起来除了被劫财没什么心理阴影，但是今天一见面，宋南知就能看出来，赖金宝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了。
赖金宝坐在他旁边，声音很低，说话时，嘴角的青紫也很明显：“坤哥最近心情不太好……”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宋南知大概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那个坤哥全名徐庆坤，是徐家的小少爷，但要只有他一个少爷也就罢了，他爹又是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主，外头私生子一大堆。
但徐父也不是徐老爷子唯一的孩子，所以徐庆坤上有出类拔萃的表哥，下有古灵精怪很得老爷子喜爱的表妹，在家里很是受气。而前段时间那个表哥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签了一笔漂亮的单子，老爷子高兴得不行，就在公司高层面前夸了表哥，徐庆坤在家里被骂得抬不起头，这段时间就像是一个炸药桶，赖金宝是新来的，被其他小弟推去踩雷，不出意外地被打了。
赖金宝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他强忍着眼泪：“我、我跟爸爸说过了……我不要在这里读书了，转到哪里都好，反正肯定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不是不想和爸爸说这件事，但是这种情况除了转学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爸爸这么爱自己，肯定会来学校给他找回公道的，但是找了老师之后呢？徐庆坤道歉了之后呢？他还是得在这里读书，只要他还待在这里，那群人就总能找到机会抓他的，到时候告状的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呢。还不如直接转学，也省得这么多事了。
“你现在不是快初三了吗？还能转到哪里去呢？万一学习被影响了怎么办？”宋南知劝说道，“现在先别急着要转学，说不定后面情况就变好了呢。”
赖金宝摸摸自己嘴角破皮的地方，神情低落：“爸爸赚钱很不容易的，我也不想麻烦他……”
他是单亲家庭，爸爸为了他拼命工作，所以他也很懂事，很少会拿小事去找爸爸，但遇上这种事，他除了跑，就只能希望那些人突然失忆忘记自己，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把乱飞的思绪收回来，勉强安慰自己：“不过过段时间就好啦，到时候姓徐的要去参加宴会，就没心情折腾我们这些人了。”至于他回来之后心情会不会更不好……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
宋南知问道：“是林家要开的那个宴会吗？”
赖金宝看向他，眼里有点惊讶：“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呀？”
“最近要举行的宴会很多吗？”宋南知面不改色，他问道，“徐庆坤每次都会去吗？”
“也不是……”赖金宝小声说。他爸爸算是白手起家，做大了当时快要倒闭的企业，左右逢源人脉很广，他偶尔能从他爸爸那里听到一些八卦。
“这个宴会其实就是这些少爷小姐一个认识的机会而已，一般会被带去的都是家里比较受重视，要培养起来当继承人的。”赖金宝左右看看，总感觉自己被人冷飕飕地盯着，莫名不安，“那个表哥那么优秀，感觉他被带去的可能性才大一点，也就是因为徐庆坤的爸爸比较厉害，所以说他才有可能会去嘛。”
就差直接蛐蛐徐庆坤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了。
意思是徐庆坤只有欺负弱小的能耐嘛，宋南知总结。
那就让他成为那个弱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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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纸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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