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悬十几分钟后就下了车,公交站距离家里还有一小段距离。他在大太阳下走着,忽然间感觉有点口渴,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意识到可能是保安大爷刚刚给的水被自己忘在公交车上面了。自从开始治疗之后他就变得丢三落四,看来这个毛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改得过来。
他走在人行道上,望着来往的车流,突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打了一层马赛克,他又有一些喘不过气。他以前只在发病的时候才会喘不过气。不过出院的时候钟医生已经和他说过,“暂时有这种情况是正常的,身体脱离了药物和治疗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简悬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小区大门口,他顺利地通过了小区大门口的人脸自动识别。但是他走了几步路就站在了丁字路口。强烈的日光下,他的表情有些茫然,突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忘记自己住哪了。
长久的治疗会对记忆产生不小的影响,尤其是一些细微的地方,刚才出院的时候应该乘坐哪路公交车还是护士姐姐告诉他的。他现在身上没有手机,因为当初入院的时候被告知,“不允许携带任何个人物品。”他就索性直接把手机扔在了家里。
出院单上没有家庭住址的具体信息,简悬开始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哎呦,这不是小简吗?”一位面相和善的阿姨牵着一只小金毛向简悬走过来。她看出了简悬眼中的疑惑,仰着头问道,“小简你怎么了这是,刚回来?”
“是的,阿姨。”简悬抿了抿嘴唇,“阿姨您知道我住哪栋吗?”
眼前的阿姨也开始一脸的问号,她试探着询问,“不还是323栋701?”
“哦,是,是.......谢谢阿姨。”
“不用谢,啊。”
“你爸妈出了那样的事,我们都知道,都很心疼你。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啊。
“太长时间没回来,不会连你曲阿姨我姓什么都忘了吧。”
简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谢谢您,曲阿姨。”
曲阿姨拍了拍他后背,“不用客气小简,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得去溜多多了。”说着她牵着金毛走出了小区大门。
简悬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小区里走着,323栋离大门口不算远,五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楼下的玻璃防盗门没有关,简悬心里一阵窃喜,这个门只有三种方式才能打开:刷卡,按密码,或者直接按门牌号呼叫。
他现在身上没有卡,密码也记不起来,家里也没人。
电梯停在一楼,按了一下按钮门就开了。简悬进了电梯。他侧过头观察着镜中的自己,太白了,也有点太瘦了。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七楼。
他出了电梯,这栋楼是一梯两户,701旁边那户七年前就搬走了,整个七楼都很安静,每发出一点儿细微的动静都会有回音。
简悬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用指纹解锁了防盗门。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整栋房子的布局是典型的两室一厅。屋内采光很好,进门就是客厅,另一侧是开放式厨房。大片的阳光撒在地板上,上面厚厚的灰尘昭示着这栋房子有多久没有进过人。
屋内长时间没有通电,也没开空调,倒也不是很热。简悬把电闸推开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从书桌的抽屉里面拿出手机,接上了充电器。
“嗡”地一声,手机开始充电。简悬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默默地等着手机开机。
一只耳朵贴在枕头上,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着,“咚...咚...咚”恍然间他又有一些呼吸不过来,他猛地一下拉开床头的抽屉,那里空空如也,已经没有药了。
不,已经不需要药了,自己已经痊愈了。
简悬慢慢地呼吸着,他从裤兜里面掏出已经皱巴巴的住院单,看着上面批准出院的四个大字,把他按在心口处,渐渐地睡了过去。
再一醒过来手机已经自动开机了,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他睡了三个半小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了无数条信息,简悬随手几下就把这三年的都翻完了。他没管别的,先是到手机通讯里找到了一个电话,备注是:同济宋言昶。
电话几乎瞬间就接通了,“喂,简悬?是你吗?”
简悬清了清嗓子“宋老师,是我。”
那头的声音很明显带着笑意,“你回来了?”
“是的,今天刚回来。”
“行,挺好的。那过几天来学校找我聊聊?”
“其他几位老师也都很担心你。”
“好的老师,谢谢您。”
他当时大学还差几个月就毕业的时候进了医院,情况特殊,他向学校申请了延毕。现在回来的第一任务是要先把毕业证拿到手。
简悬挂了电话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手表带上,想了想又翻出一条手串缠在另一侧手腕上。他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只不过既然病都已经好了,要重新开始,就再多做一些改变。
他在家政软件上预约了一个保洁服务就出了门。这个软件很方便,官方直接和小区物业合作,预约之后会有物业负责人带着保洁员直接上门。对于不经常在家或者是怕麻烦的业主来说很方便,他特意在软件上备注,“南侧的卧室不需要打扫。”
简悬脱下了身上的白色长袖t恤,换上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他带上了楼下的防盗门卡还有手机,想了想还是拿出一本便利贴,撕下一张写上了,“请勿入内。”贴在了南侧的卧室门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迈出了家门。又借着电梯里面的镜子里面打量了一下自己,还是瘦,还是太苍白了。
出了防盗门,天已经微微有些黑了。他直奔小区门口的理发店,现在的头发已经有些过于长了,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家名叫“赵氏一绝”的理发店。理发店不大,这时候没有客人,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他看见简悬进来,放下了手里的手机,乐呵呵地问着,“您好,要剪头发?”
简悬念大学的时候很少回家,这三年又基本上没在家里面住过,理发店的大叔看着他有些面生。
“是的,麻烦剪短一些。”店内只有一个座位,简悬径直坐了上去。
大叔的手机里还在播放着搞笑视频,声音放的震天响,“剪到这么短?”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简悬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搞笑视频和剪刀飞舞的声音。大叔可能年纪大了,段子都是三年前就已经烂大街的,简悬听着笑不出来。大叔可能是听的太多遍了,也一脸严肃地听着,没有笑过。
“好嘞,剪完了。”大叔技艺纯熟,手法老练,也可能是简悬颜值过硬,总之这个发型剪完了看着特别顺眼。
“支付宝到账三十元。”简悬举起手机示意了一下到账信息。
大叔只抬了一下头,然后就低头继续看他的搞笑视频。
简悬几步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问,“大叔,你会染发吗?”
两个小时后,简悬从理发店里走出来,变成了一头白毛。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让他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微热的晚风拂过,他顶着一头白毛走在路上,看起来像一只易碎的蒲公英。他摸了摸自己头上了白色冠毛,走进了小区对面的一家大型超市。
超市马上要关门了,头顶的大喇叭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每日特价商品信息。简悬买东西的速度很快,他只在酒类售卖区域停留得比较久。其中一台自动结账机前有一对小情侣在你侬我侬着,而另一边则是一对老夫妻带着老花镜仔细核对着商品。简悬看了看自己手推车里面的一大堆东西,走到了人工收银台前。
“您好,这些麻烦帮我结一下。”
面前的人没有抬头,她机械性地飞速操作着,她拿起一瓶酒,抬起头问道,“成年了吗?身份证麻烦让我看一下。”
简悬刚想说自己已经成年了,身份证没有带 ,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小简?”
简悬回过头,眼神有些疑惑。
“太久没回来了,都不认识我了吧。”来人把一摞购物筐推到收银台前,他对着收银台里面扬了下脖子,“刘姐,接着扫吧,小简我认识。”
“滴”的一声,里面的人继续操作。
“哥?”简悬判断着眼前人的年龄,觉得自己应该叫得没错。
“唉,对!是我你邱哥!”自称邱哥的人笑着拍了拍简悬的肩膀。
“我现在在这边上班呢,这里边不少工作都是我负责的。”他自顾自地帮简悬收拾起来他买的东西,“小简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就像是刚回来时碰到的曲阿姨一样,简悬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人的身份。毕竟他已经忘记了太多事情,他嘴角微微翘起来点了点头,“是的,邱哥。”
邱哥帮简悬的购物袋打好结,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忧伤,“唉,也对,你们家出了那样的事。”
他看简悬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又说了句,“嗨!你看我这嘴,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干嘛?真是的......”邱哥把收拾好的购物袋递给简悬,“小简,自己一个人住,注意安全,啊。”简悬接过购物袋,不小心碰到了邱哥手上了老茧,他又看了看邱哥脸上的金丝眼镜,垂着眼睛弓了下身子,“谢谢邱哥,那我先回去了。”
邱哥笑着跟他摆了摆手,就继续回去干活了。
简悬一个人提着两个大购物袋回了家,走到323楼栋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楼只有三层和顶层十二楼亮着灯,再加上简悬住的七楼,这栋楼应该是只有三个楼层有人在住。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附近其他几乎是灯火通明的楼栋。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显然有些不太正常,再结合今天已经连续两个人跟他提到他们家的事情,简悬觉得,这或许和自己家里有关。
他进了电梯就靠在了玻璃镜上,两颗蒲公英挨在一起,在灯带密集的电梯里面有些晃眼。他闭着眼睛思考着,高中毕业就没了父母这件事情,简悬记得很清楚。
或许这不需要记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但具体是怎么样一个过程,他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他每每思考过多都会有些头痛,索性就放弃了。钟医生说过,“随着治愈时间的延长,他慢慢会记起一些事情。”所以他应该也不用操之过急。
所有的房间都被打扫的很干净,物业还贴心地给简悬开了空调,留了一盏夜灯。他把买的东西都提到厨房,分门别类放好之后就去了浴室。他路过南侧的卧室看了一眼,门上的便利贴还好好地贴着,应该是没有人进去过。
热水流过苍白的皮肤,一节一节地滑过肋骨。简悬现在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他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肌肉包裹住身体。沐浴露的泡沫被冲掉,漏出来的背部上面有一道不短的伤疤,细密的针脚排列着,有些骇人。
其实不止是背部,在他的腹部,锁骨处,手臂甚至是大腿上都有这种缝过针的伤口。怎么受的伤,他几乎都不记得了。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就应该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
简悬随意地擦干了身体,套上了一条以前打篮球穿的黑色短裤。他看着镜中毫无血色的自己,连头发都是白的,像一个透明人。他低下头,看见右侧腹上面有一枚小小的纹身。是一只蓝色的蝴蝶,一寸一寸地扎在血肉上。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呼吸起伏。
蝴蝶的右侧翅膀上有三个小小的字母,“BXY”。简悬用手摸了摸那只蝴蝶,忽然间脑内一阵刺痛之后,他又开始呼吸困难,他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掐着自己的脖子。他连忙打开手边的换气扇开关,关上门出了浴室。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在医院的时候有药物的帮助,他的睡眠时间很充足。回来第一天就不按医嘱搞成这样子,简悬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他从冰箱里翻出刚才提回来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堆在了岛台上。
“朗姆酒,凤梨汁,橙汁,椰奶。”简悬把这些材料按量移到雪克壶里面,加冰摇晃后又全部滤入到一只透明的冰杯中。他没有买凤梨片和迷迭香,索性也就没有加什么装饰,雪克壶摇出一层薄薄的泡沫铺在奶黄色的酒液上,看着颇有些可爱。
简悬端起杯子刚要尝一尝自己做的完美painkiller,“咚.......咚........咚”防盗门被敲响了。他放下杯子,透过猫眼看了看,没看到有人在门口,可能是外卖员走错了吧。
他回到岛台前,手刚碰到杯子,“咚.......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谁啊?”简悬又透过猫眼看了看,还是没人。但是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咚....咚...咚....咚...咚...”他想了想还是开了门,门后空无一人,走廊里的感应灯亮着,电梯显示正停在一楼的位置。
他刚要关门,就感觉自己的短裤被扯了一下。
一低头,是一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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