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求助于佛学，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体会到，人是对抗不了命运的，平和的秘诀是“活在当下”。
——来自时光机
这时一辆出租车驶到了校门口，邬子兵招手拦下。
邬子兵上车前看了罗牧垚一眼，罗牧垚没有再说话。
邬子兵上了车，车很快开走。
就在这时，罗牧垚手机响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是“陶叔叔”。
她接起电话，对面传来陶致远粗犷的嗓音：“喂，牧牧啊，你抬头看看对面那辆车，打着双闪的。”
罗牧垚闻言望过去，见到陶致远正开着驾驶座车窗，举着手机朝她招手。
她走过马路，陶致远也走下了车来。
“刚才坐出租车走的，是小兵？”陶致远问。
罗牧垚答：“是。”
陶致远道：“我接到医院电话了，邬总让我来接他去医院的，他姥姥不行了。牧牧你这是要回家吗？你们晚上有没有课？没课的话，你陪我上趟医院吧？”
“啊？”罗牧垚有些吃惊。
陶致远答：“小兵肯定不乐意见我，尤其在这种时候，但这件事我得给邬总办妥，他舅舅又回外地上班去了，后头还有丧葬的事，怕他妈妈一个人搞不定。”
罗牧垚想了想，最终点点头道：“好吧。”
陶致远欢喜地拉开副驾车门，让女孩上车。
车一路往人民医院开，罗牧垚问：“姥姥进了icu，还在抢救吗？”
陶致远答：“基本没救了，他姥姥确诊肺癌晚期了还能活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罗牧垚问：“那邬子兵现在赶去，还能再见她姥姥最后一面吗？”
陶致远这时扭头看了罗牧垚一眼，笑着开口道：“其实你挺关心小兵的，怪不得小兵那么信任你。能不能见到他姥最后一面，也要看缘分了。”
罗牧垚抿了下唇，没再开口。
陶致远把车停在了医院地面车库，一边打电话一边领着罗牧垚往急诊室走。
他们赶到急诊室这一层的时候，看见一扇门大开着。
陶致远拉住一位护士询问邬子兵姥姥的情况，护士说：“家属正在里边做遗体告别。”
听到这个回答，罗牧垚脚步变得无比沉重。陶致远也收起了全部笑容，表情变得十分哀伤。
陶致远带着罗牧垚走进了病房，罗牧垚看见病床周围围了一圈人，有邬子兵的姥爷，还有两个女人跟一个小孩，那个小孩趴在老人床边，哭得特别大声。
罗牧垚在邬子兵家的别墅里，见过一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相框，里边就是此刻扶着邬子兵姥爷肩膀的女人，只是真人看起来，比照片里更好看，应该就是邬子兵的妈妈。
而另外一对看起来像母子，可能是邬子兵舅舅一家子。
邬子兵的妈妈看到陶致远走进病房，动身走过来。
罗牧垚站在陶致远后边，清楚地看见邬子兵妈妈眼框通红，脸颊上全是泪渍。
就在这时，邬子兵从病房外走进来，罗牧垚扭头正好和男生对上视线。叫罗牧垚惊讶的是，她没在男生脸上看到任何眼泪的痕迹。
邬子兵看了罗牧垚一眼，然后冷静地对他妈妈道：“妈，护士说死亡确认书必须大人签字。”
邬子兵妈妈道：“好，我去签。”
陶致远这时道：“对对，剩下就是我们大人的事了！小兵啊，你跟着牧牧回家，回别墅或者、或者、”他看了看罗牧垚，道，“回你江姨家也行。”
邬子兵没说话，都没看陶致远一眼。
这时邬子兵妈妈却开口道：“回去吧儿子，你昨晚陪了你姥一夜，刚才她也等你来才闭的眼，你今天下午打篮球肯定累，回去睡个觉，后边的事妈妈可以。”
陶致远道：“我会一直在医院，邬总交代好的。”
邬子兵还是没看陶致远，沉默片刻后对妈妈道：“行，但我想再看看姥姥。”
邬子兵妈妈让开了路，邬子兵往前走到了病床前。
罗牧垚看见男生的背影如同一根电线杆，没有一丁点弯曲，被那个扶着床头大声哭泣的孩子衬托得更加寂静与落寞。
然后，邬子兵转了身。
这时陶致远一边问罗牧垚：“打车有钱吗？”一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一百块钞票塞进女孩手里。
罗牧垚拒绝道：“有钱。”
可陶致远还是把钱塞进了罗牧垚的校服口袋里。
“快跟小兵回去吧，再吃顿好的。”陶致远说着又小声道，“你姨妈知道你在医院，我跟她说过了。”
罗牧垚见邬子兵已经走出病房，转身追了上去。
可忽然，她听见病房里另一个女声喊道：“小兵这就走啦？不送他姥最后一程吗？他可是他姥一手带大的！”
但前边邬子兵只是在医院走廊里埋头往前走，仿佛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像一个过客，也像一个重新出发的旅人。
罗牧垚陪着邬子兵走下楼梯，一直来到医院大门外，大门外出租车很多，邬子兵招手拦下一辆。
罗牧垚原本想坐到前排去，但邬子兵拉开车门后，却看向了她。
罗牧垚愣神片刻，立即弯腰坐进了车里，邬子兵随后也坐了进来。
医院门前的一段路非常拥堵。罗牧垚一直目视着前方，感受着身旁男生的情绪。
而邬子兵在车窗边架起了手肘，一直望着和她相反方向的窗外，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行驶一段时间后，出租车在博文书店门前停下。
邬子兵先下了车，罗牧垚随后下车，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
邬子兵转过身来看着罗牧垚，罗牧垚抬眼望去，在路灯微光的雕琢下，男生眉眼轮廓更显清晰。但罗牧垚仍旧没看见邬子兵有任何类似悲伤的表情。
刚才在出租车上她原本以为男生可能会偷偷哭泣，但是竟什么都没发生。因此男生接下来说的话更叫她意外。
“陪我一会儿行吗？”邬子兵问。
罗牧垚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好。”
于是，罗牧垚跟着邬子兵进了小区，走进了左手边第一栋楼，上了三楼，邬子兵掏钥匙开了门，进门后给罗牧垚找了一双大红色塑料拖鞋。
这次，男生没再介绍这双拖鞋可能是他姥姥的，沉默着进了屋。
罗牧垚换好鞋，跟着邬子兵来到客厅，男生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但看姿势好像并不放松。
“家里只有方便面，我去给你煮一碗？”邬子兵问。
罗牧垚答：“好。”
邬子兵便起身去了厨房。
罗牧垚转身跟上了男生，在厨房门口站定。
邬子兵一边从橱柜里找出两袋方便面，一边开口道：“其实我姥姥不让我吃方便面。”
听见男生今天第一次提及姥姥，罗牧垚不禁紧张起来，呼吸都放缓地安静听着。
邬子兵接着道，“小时候我爸妈都不管我吃饭的时候，我就自己泡面，我姥姥知道之后，就专门从住的地方大半夜赶过来，还带着从超市买的菜，钻进厨房里就是一个多小时，然后总能给我做出一桌子花样。那个时候我妈就总让我姥姥别这么辛苦，我姥姥还指责我妈说怎么能管生不管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定决心，长大赚钱一定要给她养老。”
这会儿邬子兵正在往铁皮水壶里接水，水柱子冲击到水壶底部的声音很响，但罗牧垚还是已经听出了邬子兵话音里的哭腔。
邬子兵把水壶放到灶台上，拧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冒了出来。
罗牧垚这时开口道：“我知道，所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尽量不留遗憾。你甚至不允许自己难过，因为姥姥肯定跟你说过，最希望她外孙开开心心的。”
听到女生的这些话，邬子兵身体还面对着灶台方向，却朝着天花板仰起了脸。
罗牧垚继续道，“我很小的时候是在东北跟着我爷爷奶奶，那时候我爷爷带我去公园玩，我一时兴起想要和爷爷玩捉迷藏，就故意躲起来让他找不到，后来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爸爸跟我说，我吓得爷爷差点犯心脏病。后来爷爷就是心脏病去世的，这件事让我特别、特别后悔，我后来做梦都会回到那个公园，我多希望，我能从滑滑梯后边跑出来，紧紧抱住我爷爷。”
罗牧垚缓缓诉说着童年往事，厨房里也因为铁皮水壶的热气蒸腾氤氲开一团团暖气。
“大人总以为，人在小的时候不懂事，就也不知道谁是真的对自己好，但孩子是知道的，就像我知道我爷爷对我好，你知道你姥姥对你好。所以你其实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姥姥生前有你的陪伴一定很幸福，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但那也不代表，你不可以难过。”
罗牧垚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火焰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嚣响，邬子兵拧关了灶台的火。
但男生却没有拎起水壶灌进暖水瓶，而是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厨房门口，伸手紧紧抱住了女生。
罗牧垚在邬子兵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男生眼中滚动的泪水，在邬子兵拥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男生不断颤抖的身体，听见的是强忍着还是从胸腔里鼓动出的啜泣。
罗牧垚使劲仰着头，让自己足够给男生做支撑。就好像她跑完1500米的时候，男生撑住她那样。
如果今天没有邬子兵，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积压在心底的秘密。
在抱着男生的时候，她脑海里放电影一般回顾着这些年她从东北到福临，再到长旰的一幕幕画面，回忆着每一个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长大的大人。
水壶声渐渐变小，男生的哭声却越来越大。而罗牧垚感觉她和邬子兵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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