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2129年秋天的某个上午七点半来八元神庙,就能看到一个叫江奕的小年轻,他从楼上跑到楼下,从东头跑到西头,迈着他那又细又长又勤快的腿,用高压水枪对每扇玻璃窗进行扫射。
“大清早的干吗呢!还让不让人睡觉啦?!”丹尼嚷嚷着打开窗户,随即被扑面的水柱射倒在地。
“对不起,”江奕关掉水枪,“我在打扫卫生,你没受伤吧?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攀上窗沿,接着露出半块额头,“我们现在要睡觉,麻烦你中午或下午再打扫卫生,可行?”
“哦,行。”他收起软管,见纳西尔正下楼朝他走来,“早上好。”
“早上好。”纳西尔说。
“我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当然没有,”纳西尔用藕粉色的手指接过水枪,“我不到五点就醒了,哎,上了年纪,越需要休息反而越容易失眠。
“您还很年轻。”江奕微笑着看他。
“跟你比可就是老人家啦!”纳西尔指了指眼角的鱼尾纹,“因沙安拉,你看上去一点也没变。”
江奕轻轻噘嘴:“好吧,就当您是在夸我了。”
“本来就是。”他把胳膊担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回推,“清洁神庙是我这周的工作,你回去吧,多陪陪捷特。”
“……其实我就是为了躲他才出来的。”
“躲?为什么躲?他打你啦?”
“没有,”江奕有些愁闷地摇摇头,“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说说阿米拉的身后事吧,前辈。”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叫我‘前辈’。”
“这是应该的,您是我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是指引我方向的北极星。”
他们一起走到生态园里的一棵高大的枣椰树下,倚靠树干坐下来。今天天气不错,凉爽,还有阳光。
“葬礼仪式从简,”纳西尔盯着地面,“贝伊说埃玫房间里有很多艺术画作,她打算留几幅,剩下的全部卖出去。至于遗产,一半归神庙,另一半——交给你。”
年轻人吃了一惊:“这不行,我不能拿她的钱。”
“让我说完,耶迩,埃玫是为你、为新德尔斐劳工而死的。倘若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用这些钱改善工人们的生活。”
江奕站起身来,在种植区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好,”他坐回他身边,“我决定把他们调去伊甸园或圣城,环境恶劣且危险的工作就交给机器去做吧。钱算什么?人比钱重要。”
“你变了,耶迩,”纳西尔捏住他的脸颊,“像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可是……”江奕撑起下颌,“坦狄薇呢?要带她来参加阿米拉的葬礼吗?”
“当然,她必须得来。”
“她一定会很伤心。”
纳西尔严肃地说:“比起伤心,她更讨厌被欺骗。她不是没见过死亡,哈比比,认为她无法承受同伴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她有权利知道一切,今晚贝伊会带你去见她,你们需要见面,你必须把整件事向她交待清楚。”
“嗯,我想也是。”江奕将后脑勺紧紧贴在树皮上,“我想知道,前辈,坦狄薇向您表白的时候,您是什么感觉?”
“天塌了的感觉,”前辈苦笑着说,“如果是私发的消息,或是其他人都不在场,我会跟她讲明白,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偏偏那晚马斯也在,他清晰地听见塔迪叫出我的全名,继而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清楚地看见她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嘴角吻了一下。视频你也看了,当时我吓得全身变成紫红色,用舌头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才得以脱身。总的来说,我感觉惊讶、难堪、困惑、抱歉以及烦恼。”
江奕垂头道:“对不起,是我没能管好我的下属。”
“我们都没料到这一点。”纳西尔拍了拍他的后背,“塔迪说她不怪你们。”
“那您呢?”江奕顿了顿,“因为这件事,他们好像都和您疏远了。”
“啊……的确,如果塔迪有什么三长两短,马斯和凯利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讲话。我反而要谢谢你们,通过这件事,我更加明白了我的心。”
“您的心?”
“里面有我的一生所爱,我的唯一的妻子。”
江奕默默点头,但显然,他不是很懂。
纳西尔问:“你也认为我在撒谎吗?”
“不,”他长吁了一口气,“我知道您没有撒谎,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通,甚至感到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您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反正跟你和捷特不一样。”
“……啊?”
纳西尔笑了,这个笑容让他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安拉保佑,我能够爱得很直白,当然,会比塔迪含蓄一些。我时常伴她左右,陪她看天上的星星,她笑我就陪她笑,她哭我就哄她开心。她有她的使命,那我就等,从少年等到中年,再陪她度过晚年。”
“真好……”江奕感觉心里暖融融的,“我和蔺哲要是也能……欸?我们和您是两码事,前辈。您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
“你认识她,哈比比。”
“我认识?”
“对。”
江奕认真思考:“美杜莎?”
纳西尔:“……不是!”
“索菲·范沃伦霍夫?”
“?不认识。”
“贝蒂、卡莉莎、阿米拉?”
“……打住,哈比比,你越猜越离谱啦!”
“是您让我猜的,纳西尔前辈。”江奕一副孩子气的不满表情回答。
“好吧,我的错。”纳西尔看着他说,“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和捷特之间到底什么情况?”
江奕皱起眉头。
“情况?我和他没有情况。”他转过头,脸红红的,“您让我多陪陪他,可我感觉他不想我陪他。他昨晚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他说他也想亲吻我,还有什么‘不止于吻’的事情。他还要我珍惜他,前辈。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亲我。我觉得他很过分,他把亲吻这种事当作劝说我的一个素材,张口就来,都不害羞;他让我摸他的脸,又把我的手撂开;我听了他的话,他就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所以呢?”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可这份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猜……我猜他已经爱过很多个了。”
“因沙安拉!你怎么会这么想?”纳西尔叫道。
江奕咬住下唇:“我想错了吗?——像他这样的人——品学兼优的青年才俊——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他没有理由不被爱,他生来就是被爱的,我相信他很早就学会了爱。我和他相反,我不是他的对手。”
“大错特错,耶迩。老实说,捷特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
“哦,我想起来,他小时候确实被欺负过。”
“加入社团的前一年他仍在被霸凌。”
江奕抬起头来,一脸惊诧。“霸凌?为什么?”
“因为蔺博士吧,”纳西尔说,“波诺应该跟你讲过,那件事上了国际新闻,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父子被称为‘人类的公敌’‘地球的害虫’。父亲一死了之,留他的儿子独自面对外界的唾骂与伤害。他的家门口被泼尸水,被写满恶毒的话,深夜会有人在外面播放恐怖音效,他和他父亲的照片被恶意P图在网上流传,他每天收到成百上千个骚扰电话和不计其数的诅咒短信,没有朋友替他说话,就连老师也三番四次劝他退学。他一周只吃一顿饭,实在饿得不行就乔装打扮下楼采购,但有天晚上他还是被认出来,他们把他拖到巷子里拳打脚踢,是埃玫路过救下了他。”
“可怜的蔺哲,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他这么可怜。”
“现在你知道了。”
“嗯,您说得对,纳西尔前辈,我是该多陪陪他。”
“安拉保佑,你终于开窍了。”
“可是,我感觉我不太行,我只学习过基本的软件设计原则,最多能编写些可读、可维护的代码。”
“捷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爱上一个抢饭碗的。”
“啊?我没想抢他饭碗。只是除了工作,我想不出别的陪伴他的方式了。”
纳西尔摇摇头,不禁笑了:“哈比比,你知道你们和别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当世界末日来临,别人想的是跟至亲至爱告白并度过最后时光,你们想的是用最后时光为别人争取更多机会跟至亲至爱告白。他的心意已然明了,耶迩,他想和你成家。”
“成家?”江奕的脸又红了,“我和他……他想成为我的家人,真的吗?他都没见过我,他只知道我的形状!……成家是什么感觉?您知道吗?”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前辈回答。
忽然手机振动。
“蔺哲来消息叫我回去吃饭!”江奕跳起来,“我得走了,纳西尔前辈。谢谢您陪我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哦对,丹尼说他要睡觉,建议中下午再做清洁工作,到时我会来帮您。再见。”
“再见。”
回到宿舍,江奕刚坐上沙发,大脑就收到一串来自丹尼的信息:大清早还让不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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