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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幸运旅社02: 金桔园区

他们走进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很脏,有灰尘、蜘蛛网以及满地风干的鸟粪。

“605、706、801……”江奕心下记述门牌号。“904,”他转告蔺哲,“904到了。”

那是一扇生锈的防盗铁栅门,到处贴着小广告,被很喜气的春联围着,旁边的牛奶箱上沾满苍蝇屎。有墙皮在往下掉。

照旧是卡莉莎先敲门。

开门的是个膀大腰圆、留络腮胡、戴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江奕以为他会很凶,然而对方露出笑容,二话不说就邀请他们进来,还一直朝他们鞠躬。

进屋后,他和卡莉莎尴尬地相视一笑——屋里比屋外乱得多,地上堆满瓶瓶罐罐,有被踩坏的口红和用扁的塑料管,还有空泡罩包装和鼓鼓囊囊的避孕套。空气闻起来像一坨腐肉被随意地扔进了垃圾袋里。

他们身后有个佛龛,里面是铜质佛像和一个小香炉,香炉里有厚厚的香灰、凌乱的半截线香,以及烟头。

杂物中间的地板上,一对青年男女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裳。女人容光鲜艳,扫了他们一眼,冷笑着摇摇头,独自去阳台抽烟;男人没精打采,光着上半身和脚去卫生间小便。几分钟后,他和一名端洗衣盆的袖珍女一起出来。

金链大哥介绍说,他自己叫吞吞,仰光本地人;那对小情侣分别叫朴智宇和玛吉;袖珍女叫素拉,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人呢?”蔺哲用当地语言问,“素拉说你们有五个人。”

“五个?”吞吞停了一下,谄笑道,“嗐,肯定是她搞错啦!她跟你们这些文化人没法比,她没上过学,不识数。你的两位朋友也看到了,这小破地方,能挤下我们四个就算不错……再多就只能去睡马桶啦!”

“我要和素拉说话。”蔺哲冷冷道。

吞吞脸色怫然:“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总惦记人家老婆呢?她跟你说不成话,她有精神病,你满意了吧?”

江奕转头看向素拉,她正踩着小板凳,竭力将湿衣物挂在铁丝上,一旁的玛吉对她视而不见。“四个就四个吧,”卡莉莎说,“当务之急是带他们离开,你知道原因。”

蔺哲沉思后点头:“嗯,抱歉,是我想多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

“现在?”吞吞挽住他的胳膊,“急什么?我老婆刚洗完衣裳,怎么着也得等晾干再走呀!你们这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先坐先坐。”

“不坐,”蔺哲甩开手,有些愠恼地说,“看在菩萨面上,你离我远一点。衣裳我们那边多得是,而我现在是一定要走的,你们看着办吧。如果你们想在这继续生活,我们也不勉强。祝好。”

吞吞一愣。“你这什么态度啊?”他叫道,“我说,你们真是来救人的吗?我好心好意热情招待你们,搞半天是下人伺候主呢?”

江奕、蔺哲、卡莉莎:“……”

“啊,我算看明白了,你是瞧不上我们住的环境呀!”他怨恨地跺了跺脚,“对,论条件我们是比不上你那边,条件好还找你们?怕是无聊透顶了。”

江奕插进两人中间,双手合十向人家赔笑脸。“这还差不多。”吞吞摸了摸油光锃亮的灰发,再将那只手拍上蔺哲后背,“气性收着点儿,年轻人,别搞得好像你比我们都高贵似的。”

蔺哲退开,顺便拉上江奕:“我不坐,我也不需要你们招待,我说过我要走。我不强求你们跟我走,也请你们尊重我的意愿。”

他们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就被吞吞抓回来。“我才不过说几句玩笑话,别生气呀!我们肯定跟你走。给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行吗?”

“二十分钟……”蔺哲咕哝着摇摇头。“菩萨呀!二十分钟还长吗?不长。一眨眼就过去啦!”

“好吧,就二十分钟,我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吞吞敬了个礼:“你只管问,没有我们答不上的!”

“外面有门店和招聘信息,你们为什么窝在这里不出去工作?”蔺哲问。

“你让玛吉和素拉抛头露面?没人性,再往北就是金桔园区,你是想让她们被抓去生孩子吗?我和智宇更不用说,走了谁保护她们?”

“金桔园区?那是什么地方?”

“别被它的名字骗了,那里可不是什么种金桔的果园。”朴智宇推了下黑框眼镜,回答,“它是我们这一带最大的人类繁殖基地和毒品产区,分东西两域——东边是‘蜂巢’,但凡能生育的女人都会被抓去生孩子,生到死为止;西边的‘天国’就是个毒窝,不过我听说那里除了制造毒品,还出了各种犯罪活动。反正,那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智宇是在一个末日狂欢派对上一见钟情。”玛吉款款走来,坐在朴智宇身边,弹掉烟灰,“后来我们在网上找房子,就认识了吞吞。吞吞人很好的,包吃包住,还不收我们房租。”

“吞吞和素拉是怎么认识的?”蔺哲又问。

金链大哥挠着头皮,有些不乐意地说:“嗐!我老婆十六年前和家人走散,无依无靠,我看怪可怜的,就把她收留了。我们生过三个孩子,老大是闺女,可惜五岁不到就夭折了;老二也是闺女,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非要跑出去,结果叫推土车给轧死了;老三是儿子,怕再出意外,就送到国外去啦……”

“确定她是走散,不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我警告你没凭没据不要乱讲话呀!”吞吞喊,像被点燃的火箭一样上蹿下跳,接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就不明白了,从进门到现在你一直揪着我们夫妻俩不放,我们没得罪你吧,伙计?你怎么就不识好人心呢?”

蔺哲没管他,继续问:“既然你们不工作,你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你们的物资又是从哪来的?”

“我有钱啊,有钱什么买不到?”户主咯咯笑起来,“只要有钱,别说物资,人命我都能拿到手。”

“杀人是犯法的。”蔺哲说,突然变脸,“屋外有人!”

不等江奕回头,一个袋子套上来,遮挡住他全部的视线。跟着他的电话和武器被搜走,手腕也被透明宽胶带粗鲁地绑在一起。

“那我就把法律也买下来。”

一句来自不明人士的回答。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放过我老婆,放过她吧!”

“我们老大说了,是个女人就带走。”

“她、她不能生孩子,那会要她命的!”

“能生就生,生不了就去死。”

“啊,救我!智宇,救我!”

“滚开,我不认识你!”

“好家伙,那女人是异种,别让她跑了,追!”

“为什么抓我们?”

“抓的就是你们。”

…………

过程中,江奕期盼能像在角斗场那般,再次迸发出的惊人的神力,却是力不从心。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显然,神力也是需要催化剂的。

没一会儿,他们被抬下楼,撂进有臭气熏天的后备箱里,车辆启动。

“蔺哲,蔺哲,我旁边的人是你吗?”他问。

“我想是吧。江奕,对不起。”

“我们会被带到金桔园区吗?”

“大概率,是。”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我觉得你不会死。”

“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

江奕缓缓靠近:“别灰心,我想他们不会滥杀无辜。蔺哲,记住,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活着回到神庙。”

蔺哲:“嗯。”

江奕坐起来:“别忘了我们还有卡莉莎,她没被抓住是好事,我猜她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虽然我们都不了解那个危险的地方。”

蔺哲:“嗯。”

江奕叹息一声:假如她不来救我们,或者不能很快来救我们,我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不过首先,待会儿我们不能表现得像两个恐怖分子。”

蔺哲:“嗯。”

江奕右拳击左掌:“我会假装自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聋哑人类。你呢,蔺哲,你也不要把话说得太利索。如果他们连傻瓜也不打算放过,我们再展现出一点自身价值,这样就能形成反差,勾起对手的好奇心。”

蔺哲:“……”

“还有,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蔺哲,你都要以你自身为重。你不能死,否则我也会死的;如果你不想我死,你必须好好活着。”

“好。”

*

头套被脱掉,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江奕挤了两滴眼泪。视力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旁边是蔺哲。

玛吉和素拉在哪里?

江奕往他跟前挪了挪。“你有听到什么吗?”他问。

“轰隆隆的机器,惨叫的婴儿,还有正朝我们走来的臭皮鞋。”

话毕,一群穿西装、戴动物面罩的人进屋,站立在他们两边。最后现身的男人什么也没戴,他个子很高,长了张倒三角脸,红腮白额;他有一双棕色大眼睛,眼距微宽,深色鬈曲的头发又密又短,他身上有股西普调香水味。江奕觉得他长得很奇怪,不像人类,更像是一头历尽沧桑的花豹子。

他一屁股倒在扶手椅上,品尝猪头奉给他的热可可茶,斜睨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道:“别来无恙啊,蔺哲先生。”

江奕吃惊不小。

这两人认识?——他竭力摆出一副呆面孔,不知道蔺哲接下来会怎么表现。

“你……你是谁?”

“啧,看不见就算了,我的老同学,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吗?”他俯身向前,背光让他的脸变成了一团黑。

听到这话,蔺哲低头思忖,隔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你是廉、廉敏?”

“记得那时候,我还是政治课代表呢。”他放下瓷杯,靠回去用砂轮打火机点了根小鱼雷型雪茄,目光里透出一种阴鸷的傲慢,“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交作业,为了等你,我被老师骂了……我算算,不下二十回。”

蔺哲晃了晃脑袋:“抱歉。”

“当年大家都说你是怪胎,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自认为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我相信你对待感情很忠诚,即便你人缘很差。因此,我想跟你交朋友。你偏科很严重,我记得,有整整两年,我都利用我自己的业余时间帮你补习,我这么做没别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女朋友能在你父亲那里谋一份差事。”

蔺哲静静听着。

“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他不胜厌恶地看着他,“我女朋友罗瑷好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结果被你父亲安排到通讯站去做保洁。”

“这……”蔺哲叹了口气,“凡进入灯塔参与科研项目者必须持有博士学位证书,罗瑷女士毕业于‘双非’高校,甚至连研究生初试都没能通过。这么说吧,灯塔一层的门卫都是硕士学历。”

“可是他死了,”廉敏平静地说,“七层的保洁死了,一层的门卫却还活着。而媒体在报导受害者及其家属情况时,连她的名字都不曾提及。再后来,你压我一分,被研究所录取;我学业荒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走到今天。”

当事人微微点头:“所以,你要杀死我吗?”

“你说呢?”上位者冲他吐烟。江奕不由皱起眉毛,挥起两只缠着的手将浓烟拍散。

“别杀我,”蔺哲可怜巴巴地说,“求你,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廉敏一愣,忽然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把即将燃尽的茄心重重摁在他手背上。江奕愕然失色,慌忙撞开他。

“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说。”

蔺哲疼得额角冒汗,沉默不语。“算了,念在同学情分上,我也不为难你。”廉敏嘴角勾起一个呆滞古怪的笑容,“这样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瞎子和哑巴亲热,你们在这里亲热上个把小时,我就放你走。给他松绑。”

江奕:“?”

“快开始吧,蔺哲,让我们看看你如何跟别人做i爱。我已经很仁慈了,在平常,你们可是要被砍断手脚做成人彘的。”

蔺哲双眉紧锁,看上去十分窘迫。江奕犹豫了一会儿,软绵绵地靠进他怀里。“蔺哲,对不起。”他闭上眼睛,睫毛颤抖起来,“来吧,你答应过我。”

“我……”蔺哲舒展手腕,摘下他们两个的口罩,轻轻捧起江奕的脸,却迟迟不动。“别紧张,蔺哲。”同伴暗中指导他,“你先亲亲我,随你怎么亲,再脱掉我的防护衣,然后——”

话到一半,蔺哲直接吻上他。

他不遗余力地搂住江奕,深吻着他,仿佛要钻进他的身体里面。可不知怎的,江奕哭了,他的护目镜刚结了层薄雾,就又被泪水冲洗干净。奇怪,明明他很喜欢被蔺哲亲吻,因为那曾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美妙。

为什么这个吻会如此悲伤呢?

就好像,这是他们的永别之吻。

突然蔺哲推开他,面孔一板,摇了摇头。

“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珍惜。”廉敏从扶手椅上站起身,“走一趟吧,蔺先生。”

上来两人架起蔺哲。

江奕怔在那里,随后扑过去,又被他们拖回来。他凝望着蔺哲被带出房间,额蹙心痛。“傻瓜,骗子,浑蛋!”他一次又一次地撞门,直到筋疲力尽,“骗子……骗子……”

守门的牛头退进屋里,取下面罩:“主人。”

*

天空飘起细雨,雨雾中灯光朦胧,仓库即将关闭,路面积水倒映出里面成堆摆放的木箱子,滑轮组上上下下。有的车间里传出恐怖的哭声,有的车间里,人们在为新生儿欢呼。

蔺哲坐在汽车副驾驶上,双腿并拢,手臂护着小腹,脸稍稍偏向窗外,沉静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荒诞与堕落,想起和江奕正式认识那天他问的第一个关于自己的问题:您去哪里?

“向死而生。”

他很清楚他给自己选了条死路,并且选在了他最不想死的时候,他亲手推开他爱的人,了断最后一丝温存。是的,他不想死,即使没有江奕的嘱咐他也不想死,可他更不想伤害他,不想自己的生命建立在损人和屈辱之上。

江奕很好很好……

不应该被亵渎、利用和凝视。

此时此刻,蔺哲依旧想活着,他答应过江奕,要活下去。可他还能活下去吗?怎么活下去?

汽车颠簸起来,可以听到飞溅的泥水和碎裂的沙石。这里没有哭喊,也没有机械,只有丁零当啷的铁锤和凿子。

突然,车猛地停下来,门打开,他被一只蛮横的手揪住衣领,毫不费力地扔在水泥地板上。

他手掌下面擦破点皮,渗出鲜血,他瑟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燕鸥。他真的害怕了。附近有人骂骂咧咧地朝他走来,他听出那是吞吞和朴智宇的声音。

他们提着棍棒和砖头,把失去恋人的悲痛和对恶势力的憎恶统统发泄在蔺哲身上。

蔺哲有漂亮的黑发,他们就用剪刀把它剪得乱七八糟;蔺哲有优美的指尖,他们就用锉刀翻起他的十个甲片;蔺哲看不见,他们不死心,就用大拇指将他石化的眼球死命往里推;蔺哲志行高洁,他们就掰开他的嘴往里灌白色粉末。

很快,他浅色的内衬和毛衣全都被染成深红色,他身体发烫,双手神经质地颤抖、扭曲,可怕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雨还在下,他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

“你在为毒枭做事?”江奕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戴上蝾螈面罩,跟在西奥多罗斯·迪米特里乌身边。

“生活所迫啊,主人,廉敏对声波降头术免疫。您最了解,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本领。”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他不胜讶异,“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如果他知道你背叛他,我不一定能保全你。”

迪米特里乌耸耸肩说:“如果没有你,我的后半生可能都会在垃圾场里度过。是你给了我机会,江奕,这世上只有你看得起我,也只有你能驯服我。”

江奕淡淡一笑:“你瘦了,西奥。”

“你说过我瘦下来的样子会很好看。”他回答,“放心大胆地走,这里有改良版辐射防御系统,护目镜和口罩出去我再给你。”

“出去?”江奕停下脚步,“我还不能出去,我以为你是带我去找蔺哲的。天啊!我不能走,我要去找蔺哲,还有玛吉和素拉。他们现在很危险。”

“你也知道这里危险!”西奥调头把他按在墙上,两眼冒火,“放弃吧,江奕,他们已经活不成了。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活着走出这里的外人。”

“对不起,我要去找蔺哲,找不到他我是不会走的。”江奕使劲推开他,“如果他们都活不成,那再多死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迪米特里乌先生,辜负了你的好意,我很抱歉,请你珍重。”

“傻小子,你救不了他们。”黄喉貂异种脱口而出。

戴蝾螈面罩的男孩没理他,犟头倔脑地快步朝反方向前进。没走多远,西奥追上他:“我知道他们在哪,跟我来。”

就这样,江奕跟着他一路向西南,途中同伴给了他一只防毒口罩,说是隔绝丙酮和乙i醚等化学溶剂气体。他们路过老旧的楼房,上面窗户紧闭,只有零星几个排气扇在虚弱地运转。

一些大货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掀起阵阵热风,雨越下越大,墙壁上的污渍仿佛曲里拐弯的颜料涂鸦,角落里堆满玻璃碎渣。他们经过简陋的工棚,江奕偷偷瞄了一眼,看见一群面容溃烂、骨瘦如柴的人类在工作。

这些人,他们需要被拯救,又不需要被拯救;江奕打心底里想拯救他们,却也明白自己无法拯救他们。

他们当中有人提着两个桶出来,把里面满满当当的废料倒进后方的黑色水池,有的犯懒,选择就近的下水道,或直接泼地上。

终于,他们来到一片砖场。“你说蔺哲在这里?”江奕举目四望,“我看不见他。”

西奥停下来,踟蹰不决:“在,可是……”

“可是怎么?”

“你不会想见到他的。”

江奕盯着他,双目灼灼:“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说啊!你不说是吧?我自己找。”

“他没救了!”他喊道,“我……我闻到了很浓的血味,失血过多,就算不死也没得活。”

“他在哪?”

“他……”

“说。”

“向前走三十米,右转。”

江奕摘下面罩,竭尽所能朝他所给的位置奔跑,几乎要飞起来,再湿滑的泥土和硌脚的沙砾也不能阻挡他。再转弯,他遇见一只大狼狗,那狗好像在吃东西。看清后,他跪倒在地,奋力将狗拽到身后。

“蔺哲,蔺哲。”他极小心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热泪夺眶而出,“说话呀,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的吗?”

他还没有看到极光,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素拉和玛吉还在等他们,前辈也在等他回去呢。

“对不起,蔺哲。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该怎么办?没关系,别怕,我带你出去,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永不分离。”他俯身亲吻蔺哲湿凉的脸颊、嘴唇,再捧起那双可怜的红手,亲了又亲。

一具尸体倒在他身边,血液在头下迅速漫延。

“西奥……”江奕用沾满泥渍和血渍的手帮他瞑目,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控制的仇恨。

波诺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愈发清晰,怒火在他耳边呢喃,教唆他杀戮。那股神力像一头病毒缠身的野兽,正疯狂地拍打囚笼。

他恨廉敏,恨吞吞和朴智宇,恨制毒者,恨造成这一切的法律和制度,比以往任何时刻的恨意都更强烈。

他放下蔺哲,慢慢起身,做了个手势——是他初次踏入新德尔斐会议厅时,尼古拉·康斯坦丁努经常做的手势。

2130年12月5日,金桔园区死了很多很多人,除了素拉、玛吉,还有4620名被抓进来的受害者。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我并不后悔。”

“千万别后悔,这是你人生最大的光辉事迹。”

“……谢谢,其实我有猜到你会来,即使不现身,你的脑电波也会不期而至。教授,你能再救救蔺哲吗?”

“简单,只是你已经不需要催化剂了。”

“蔺哲不是催化剂,他是我的良心。”

“无法理解,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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