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清想要坐直,腿上却隐隐作痛,她转头看向沈昊:“我还有哪里受伤?”
节目录制时她只顾着先给秦宛州上药,对自己检查得不是太仔细,何况也没镜子,所以额角的伤也被她严重低估。
“左小腿胫骨、右脚踝关节轻度骨裂。”沈昊正色道,“擦伤部位太多,你回头自己看吧。”
“嗯。”顾晏清低头检查起自己的伤口,“比我想象中好。”
“还有你的腰伤。”沈昊接着补充,“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再这样下去迟早发展成创伤性腰椎病。”
“腰伤不是我自己的问题。”顾晏清默然半晌,看向沈昊的目光寒冷如冰。
一股寒意爬上沈昊的脊背。
他从不知道顾晏清还会有这样的眼神。
“总之,学校那边我给你请了两周假,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其他都不用考虑。”沈昊声音舒缓了些,“这件事是阿晗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受伤和苏晗没有关系。”顾晏清语气淡淡。
“没关系?如果你不上这个节目,你就不会出事。”沈昊咬牙,拿着书本的手极度用力,书页被撕出几道裂痕。
《七日雨林》的直播他全程观看,不得不上手术台时也会吩咐助理替他录制后下班补看,他深知苏晗就是带顾晏清去受罪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谓的“事业”。
“是我自己想摔下去。”
“什么?”
“我说,是我自己想摔下去。”
顾晏清攀岩经验丰富,只要她想,只需及时改变自身发力点,完全不至于伤这么重。
顾晏清将病床上升了四十五度,好让自己的视线与沈昊平齐,她不喜欢任何低人一头的感觉。
“你是不是……”
疯了?
沈昊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基因遗传是躲不开的宿命,楚宁的精神问题很有可能会在顾晏清身上延续。
“可能吧,那一刻我觉得死亡也许是回避的最佳方法。”
与短暂的回避不同,死亡是一种彻底的逃离。
沈昊静静地看着顾晏清,眼中些许担忧,怜悯更多。
“沈昊。”
顾晏清声音很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人,不是宠物。”
“这次也不是苏晗逼我,如果我自己不想去,她怎么逼都没用,她反而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关照我,但我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事物。”
顾晏清喉咙发干,嗓音尤其哑。
“我不像你,你有沈叔叔,有沈若岚,有苏晗,你与生俱来就有爱的能力,可我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咳嗽两声,唇皮微微裂开,“我时常觉得,我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游荡。”
“我们也很爱你,我们也是家人。”沈昊见顾晏清情绪激动,起身给她递水拍背。
“我知道,但……”
家庭这个概念在顾晏清的脑海中与囚笼无异,爱和恨紧密联系在一起,让她心生抗拒。
沈昊、苏晗、沈若岚,他们都是从顾晏清过去走来的人,即使他们自身光芒再闪亮,顾晏清眼中的他们也带着灰暗的阴影。
她知道自己很矛盾,她想要爱,又抗拒爱,沉迷于过去,又害怕过去。
也许在楚宁去世后,她也并非真正想要了解爱为何物。
这个词太过沉重,她不想懂。
人生的岔口需要面对许多抉择,顾晏清采取折中方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迷雾重重。
后来她遇到秦宛州。
直白的,纯净的。
她开始渴望走入一段全新的未来,迎来她自己选择的家人。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选择前进。
顾晏清看向自己右手上缠得歪歪扭扭的绷带。
——“你下次受伤要说。”
秦宛州紧张的声音言犹在耳。
她们之间没有血缘,没有错综复杂的过去,关系简单而纯粹,不掺杂一丝道德捆绑的因素。
她想爱她。
非常想。
苏晗说的话让顾晏清不确定秦宛州是否真的需要自己,所以她主观造成了这场意外。
用嘴说爱实在单薄,她信不过。
如果秦宛州爱她,自然会救她。
大不了就死。
她其实也厌倦这样随意漂泊,一尘不变的生活。
奈何秦宛州牢牢抓着捆住她性命的安全绳,固执地将她救出深渊。
她害怕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不想她死。
那她就不死。
如同那日秦宛州在她的帮助下点燃篝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积蓄力量,顽强亮起。
爱的希望,生的希望。
都一样。
她是她一人的普罗米修斯,固执地点燃了她生命的火光。
“我是为你好。”沈昊眉头紧皱。
“谢谢。”顾晏清还是和平常一样的语气,疏离而客套。
沈昊眼中划过一丝黯淡,肩膀随着他重重叹气而缓慢下沉,那气息蕴含了他这两天所有的疲惫。
顾晏清昏迷了二十个小时,他也守了二十个小时,一分钟也没合眼。
沈昊从口袋里摸出之前节目组没收的顾晏清的手机,递给她。
“阿晗发了照片,我已经转发到你邮箱。”沈昊起身,转身离开房间,“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恍惚间意识到,无论是苏晗还是顾晏清,他似乎一点都不了解她们。
顾晏清轻轻点头。
她病床旁的医用床头柜上有两颗还没削皮的苹果,半碗蓝莓,节目录制时配备的腰包,以及一个硕大的粉色保温壶。
“都说了不要把粉色的东西带进我房间。”顾晏清无奈轻笑。
顾晏清拿起腰包,拉开拉链,第一眼便看见她放在夹层里的老旧钱包。
“幸好还在。”她喃喃自语。
随后顾晏清将手机解锁,所剩电量不多,她迅速打开邮箱界面。
——《七日雨林》节目组:四人小队登上雨林海岛南部最高山纪念。
照片里有个顾晏清不认识的人,穿着崭新的队服,以一副浮夸表情率先夺去她的目光,这人眼睛长得和其他五官尤其不搭,嘴裂开一个巨大的角度,仿佛在嘲笑她的退场,顾晏清越看越不快。
秦宛州站在苏晗左侧,比了个老土的剪刀手,笑容略微有些僵硬,眼下挂着两团乌青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彻夜没合眼。
两人的眼睛轮廓尤为相像。
“这人搞什么?”顾晏清咬唇。
嘟嘟嘟——
是许宁。
“喂?”顾晏清接起电话。
“你还好吧,我给你发好多消息,你都没回。”许宁急切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你可不能有事,黑米还等着你带回家呢。”
“我没事,受了点轻伤,可能要住院几天。”按照沈昊的说法,大概这一周护士都不会放她出去。
“那也好,免得吵了。”许宁舒口气,“你是不知道你那个镜头一播出网上有多疯,我家那前台昨天还和我问你来着。”
“镜头?”顾晏清愣神。
她还没从观众的角度看过《七日雨林》,根本不知道具体的直播情况。
“对啊,现在都说你是史上最美素人,也有分歧说你是最帅素人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顾晏清拧眉。
“反正我看你这半个月还是别出来了。”许宁觉得以顾晏清的性子,百分百被媒体烦得头痛,“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就给我发消息,我有空给你捎去。”
“方便吗?”顾晏清怕会耽误许宁工作。
“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反正都是朋友。”许宁顿了顿,“再说了,现在有钱长期看诊的患者越来越少,你来看一次够我吃小半年的,我可不得抓住你这个大客户。”
顾晏清不得不承认,她对许宁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时期的贪财这点上,许宁的这番话倒正好印证了她的观点。
她也不再推脱:“我想拜托你帮我买本书。”
“别的呢?我明天一起给你带过去。”
“不用别的,你人来就行,我有事想问你,出诊费按照你平时收费的两倍算。”
于是两个小时后,许宁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出现在了顾晏清病房里。
“爷,您看看您想吃哪个?”许宁狗腿地凑到顾晏清面前。
顾晏清:“……”
“你工作呢?”
“提前下班了,今天工作日,没什么人看诊。”
“那我吃橙子。”
“OK。”许宁用手背抬了抬微微垂落的无框镜框,“我们这个出诊费从我切第一个橙子开始算哈。”
“嗯。”顾晏清眼皮没抬,她醒了也有几小时,现在有些困。
沈昊似乎是怕她看节目直播伤神,特意让人把房间里的电视拔了,连手机充电器也没给她留下。
“对了,你要问我什么事?”许宁今天还是穿着那件白西装,显得很职业。
“教教我怎么爱人。”顾晏清淡淡出声。
听后许宁吓得手里水果刀猛地一切,橙子汁水直接飙到顾晏清的白色被单上,橘黄色,非常醒目。
“侬脑子瓦特啦?”许宁没缓过神,下意识飙出方言。
顾晏清翻个白眼:“有必要这么损我吗?”
她只是想学些心理知识,又不是要去死,大惊小怪。
“没啥,就是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许宁抽了两张纸巾,心虚地擦拭着被单上的橙子汁水,“还是那个公众人物?”
“嗯。”
“我建议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你和她不合适。”
“为什么?”
“你们维持感情的难度太高了,你本来就容易瞎想,她再三天两头地去各地出节目,长此以往,对你的精神状态没有好处。”许宁神情严肃,“钱、时间,你哪个都不缺,何愁没有新欢?所以我推荐你还是趁早换个目标。”
顾晏清没生气,只是安静地抬手阻止许宁继续擦拭被单上的污渍。
“你别动,我再试试。”许宁撇开顾晏清的手,示意她好好躺着,不要瞎动。
污渍在许宁的揩拭下反而朝四周晕染开,边缘被稀释后呈现出朦胧的淡橙色,与原本的被单底色混合交融在一起,越发紧密。
“擦不掉的。”顾晏清温声道。
此情已深,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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