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余这么多年来，交门面租费还房贷车贷，加上又喜欢赌博喝酒，存款也不容直视，于是听见“二十万”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身后的招财猫就挥向单新的脑袋。单新被打个措手不及，被打得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助听器也没能抓稳，落在了地上。
助听器在地上滚了几下，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好巧不巧地滚在了穆平发现它的沙发底下的最深处。汪余见状，毫不犹豫地就趴在地上想去伸手够到助听器，就在这一刻，气血上涌的单新也站稳了身子，抽出军用匕首往趴在汪余的背后就是一刀。这一刀刺偏了，没能伤及要害，而只是扎在了汪余的左上肩。
汪余吃痛，也顾不上捡什么助听器了，站起身来就要反击。他的体格比单新这种在男性中偏瘦小的身材要大一圈，站起来的时候仿佛就像一头受伤的黑熊。单新顿时慌了神，理智全无，对着汪余的腹部就是几刀。
这几刀每一刀都深中要害，汪余立即捂着汩汩流血的腹部蹲下了。温热的鲜血也让单新理智回笼，当触目的猩红刺入他的眼帘时，单新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手中的刀立马松力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甚至没敢多看汪余几眼，便要拔腿而逃。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让单新全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来者发现门口虚掩着，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是穆平，他没有戴墨镜，牵着豆角，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他背着光，长长的影子投射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但是他一切如常，对着充斥着血腥味、一片狼藉的店内喊道：“汪余，你在是吗，豆角半夜饿得叫，可是家里的狗粮空了，正好看你门没关，我来找你买一点狗粮——”
穆平的每一句话此时落在忙着逃亡的单新的耳里，都让他心急如焚焦虑不安，于是他仗着对面的盲人看不见，默不作声地就对着穆平的脸揍了一拳，然后把他重重地推倒在军用匕首的边上，最后踹开狂吠的豆角，头也不回地从门口逃了出去。
这一下穆平似乎摔得不轻，爬起来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三倍速。汪余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向穆平求助，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终于站起来的穆平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一匕首插在了他的胸口。
汪余瞪大了双眼，他先是望向自己的胸口，再望向了穆平脸上仍然没有焦点的双眼，接着全身脱力地倒在地上，仿佛一滩再也无法成型的烂泥。站在血淋淋的汪余旁边，穆平显出一副十分恐慌的样子，不顾已经被逐渐扩大而染红脚上白色运动鞋的血泊，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好，是110吗？我在遇见宠物店遭受了袭击。”
他不会发现，宠物店对面寂静无人的路边车位上就停着一辆警车。车窗半开，露出目睹全程却又默不作声的陆望的一双眼睛。他手边是一个刚刚挂断的微信通话，还没来得及熄屏，聊天记录上的备注是很简单的三个字：云竹姐。
“穆先生，又见面了。”陆望坐在穆平的对面，看着这个短短时间身边出现三起命案的男人。男人袖口上还带着褐色的血迹，但是脸上却很平静。他这次没有戴墨镜，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很亮，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恐慌与内疚。
就好像当时他能清楚地看见发生的一切一样。
陆望看着他，恍惚间又看见穆平站在单丹的尸体下，戴着墨镜茫然地望向他的那一幕。但是这次不一样，穆平的表情没有任何的茫然，他言谈举止都表示他现在绝对面对陆望是绝对的清醒，让陆望心里百味杂陈。
“又麻烦您了，陆警官。”穆平嘴角露出一个笑。这个笑不偏不倚地落在陆望的眼里，他知道这个笑里藏着太多的东西，连着事实的真相都被表层的假象掩盖，但是陆望并不愿意去戳破。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陆望这件事情有蹊跷有预谋，但是穆平家中满屋的晴天娃娃、黑暗中穆平牵着豆角的身影，又不断地入侵他内心的潜意识，告诉他：
不要戳破，没有活着的人会感谢。
陆望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你半夜买狗粮，在宠物店先是被人袭击，由于看不见，不知道是汪余，只是对接着向你走来的人进行了自卫，是这样吗？”
穆平点头，声音在封闭的审讯室里回荡：
“是的，我看不见，只好进行了无差别的自卫。”
由于情况特殊，穆平很快被放了出来。他谢绝了陆望的帮助，接回了豆角，然后独自一人牵着狗走在警局的走廊上。这时候，有一群人从他身边迎面经过，接着传来单新愤恨的声音：
“穆平，等我出来弄死你。”
穆平压根没受到他的影响，似乎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着。反倒是单新，立马就被押送的民警推了一把：“在嘟嘟囔囔什么呢？快走。”
单新一边被推着前进，一边怨毒地回头看着穆平的背影。等两人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了，穆平才低声道：“……故意伤害，没个几年根本出不来。”
“单丹，希望他能在里边好好改造吧。”
穆平走出了公安局的门。在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阳光，接着耳边传来豆角愉悦的欢叫声。
雨停了，晴天来了。热烈灿烂的光束洒满湿漉漉的街道，家家户户也感叹着这难得的好天气，平常人影寥寥的路上充满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失而复得的阳光特别耀眼，行人不禁纷纷低垂着眼从一人一狗身边经过。只有看不见阳光的穆平，目不斜视地在豆角的引领下向前走着。
十年后，陆望手捧一束新鲜的百合花走在医院的过道。路过的护士都眼熟他了，导致陆望不得不边走边回应她们尊尊敬敬的“陆警官”。到了一个病房前，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
得到声音主人的允许后，陆望这才推开了门。房间里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正是声音的主人，穆平。杨云竹也守在病床边，手里拿着推荐语读到一半的新书，对陆望笑道：“呀，你也来了。”
“穆平的新书上了，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陆望把手里的百合花小心地插入花瓶，“香吧！我特地选了最新鲜的一束。”
“工作那么久了还是那么爱凑热闹，和你读幼儿园的时候一模一样，”杨云竹笑道，“姨妈没有说过你？”
“没有，她倒是说过你初中那会儿在被窝偷看言情小说被抓了的事儿。”陆望据理力争。杨云竹顿时也感觉面子挂不住，一个而立之年的二级警督和一个刚到不惑之年的网店女老板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虽然看不到两个人的表情，但是听着姐弟俩的斗嘴，穆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笑，剩下的两个人都停止拌嘴回头看向他，异口同声：“不准笑。”
穆平笑得更开心了：“不早点告诉我你们是表兄妹，这么像。”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陆望顿时紧张地要帮他拍背顺气，穆平摆摆手拒绝了。
“你不早点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去扫单丹的墓了。豆角年纪大了，也带不了你……要不是路边有人发现，你还不知道池塘里泡多久，”陆望后怕地说道，像是知道穆平要问什么，陆望接着说道，“你放心，现在豆角在我家里好好地养着老呢。”
“对了，我要和你们两个人说些事情。”陆望又正色道，“云竹姐，你前夫在里面违反纪律了，又要继续多待一阵。”
“好事。”杨云竹回答，表情淡淡的。
“他是和单新打了一架，现在两个人一起加刑期。”
这话一出，穆平也沉默了，过了一阵才说道：“也是好事。”
“还有，我最近在警局门口收到一个晴天娃娃，边上还有用一张山雀图案信纸写给云竹姐的信，”陆望从口袋里拿出这两个物品递给了杨云竹，先是皱了皱眉，杨云竹摊开信纸，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眉毛就舒展开来：“是王雀，她现在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愁吃穿了，人也健康了很多。她哥去国外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反正这么多年没回来惹事，也算是乐得清闲。”
“真好啊，”伸手穆平摸了摸王雀亲手做的小晴天娃娃。娃娃还带着陆望的体温，被窗外的阳光笼罩上一层白白的柔光，让穆平不禁想起那个瘦小而又坚韧的女孩：
“晴天真的来了，单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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