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宸霜皇后召宣神娩入宫。
凤栖宫春桃开得烂漫,似粉云袅袅。几名女婢正在树下洒扫落花,趁机小声闲谈。
“太子妃曾是宸霜皇后嫁于圣上前的贴身婢女......太子殿少年时,对她一见钟情,明知身份云泥之别,却不顾一切向陛下求娶......这些年,陛下年迈,拗不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又赐她宣姓,认她为义妹,这才名正言顺嫁入东宫。”
“太子妃当真是命好。出身与我们一般卑微,却深受太子殿下青睐,跻身一跃,成凤为凰。”
“你瞧我今日好看么?”
“好看作何用,太子殿下今日又不来。”
“哼,谁要太子殿下瞧了?”
“你是说......霍小将军!他怎得又来?自从霍小将军回京,三天两头,便总是往皇后娘娘这边跑!”
“霍小将军为人幽默风趣,极好亲近。与太子殿下不同......太子殿下看似和善,却不似表面那般......你怕是没见过太子殿下冷脸时的模样。有次,他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
“有人来了!”两位小婢女的谈话就在此刻戛然而止。待看清来人,她们立即行礼:“太子妃安。”
年岁似乎从未苛待过这位太子妃,入宫七年,容颜不改。这位太子妃美得不似黎国人,五官浓秀,眉间有粒红痣,将瓷白的脸蛋儿映衬得光艳。一双碧清眼眸,透如琉璃,幻如仙湖。
她身穿银红纱裙,姿态轻盈,犹若一尾鲤鱼,游于这春色。
正是因为宣神娩外貌过于出色,故而,大家习惯用她的脾性与身世来诟病。
一粒小石子从高处落了下来。也是这一粒小石子,让宣神娩看清前方的路,有一滩残花烂泥,她险些踩上。
“枝枝阿姊,又见面了。”烂漫桃花丛中,少年衔花瓣斜卧于枝干之上。绝色容颜,亦正亦邪,笑看她的模样,似比桃花还要灼灼,还要热烈。
少年与她太不相同,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他的着装不似昨夜那般浮夸。一身玄色春衫,墨发高高挽着,十分爽利。鬓边簪着一只金蝶耳饰,蝶翼随风振翅,灵动熠熠,照亮他半边眉眼。
“七年未见,你长大了。”宣神娩俨然一副长辈口气。她记得霍羽宴幼时便跟个皮猴儿似的,整日不是爬树便是翻墙,惹下不少祸事。
“枝枝阿姊,七年未见,还似初见般好看。”霍羽宴眼梢含笑,仿佛漾着暖风。
“你应当唤我,太子妃。”从前,她是霍家养女。按辈分,霍羽宴唤她阿姊自是没有问题,可如今,她这段过往,已经隐秘在时光尘流中。
霍羽宴自桃花树上一跃而下,犹若新雨后,一阵凉爽山风,浩浩荡荡穿至宣神娩身侧。
他认真盯着宣神娩,眸光明亮:“臣从不认什么太子妃。姑姑,你当年随我大伯在南府永春郡驻扎多年,彼时,是霍家军中最漂亮的女将军。”
霍羽宴每言一句,宣神娩便心惊一刻。她曾是霍氏养女的事情不可谈,这小子却故意提起。
她佯装不悦,语气颇为严厉:“陈年旧事,莫要再提。若有他人听见,吾与你都难以有好下场。”
霍羽宴瞧宣神娩微蹙眉心,一副拘谨紧张的模样,反倒勾唇一笑:“阿姊,臣有一事相求。”
宣神娩先是环顾周遭环境。彼时,正值傍晚,桃花林深处雾气潮湿,她沉默着朝雾茫茫处走去,霍羽宴十分识趣,随宣她走去。
“当初,霍家军七营中的计都营,善通一种绝妙阵法,名天问。如今,懂得此阵法的霍家人,唯有娩娩阿姊。”
霍羽宴似乎很会拿捏人心,那句“霍家人”,叫她心肉一拧。
“天问阵,乃兵家阵法之最玄妙,至今无敌可残破。臣凭借大祖父当年留下的残破兵书,也只能效仿一二。若姑姑愿意,可否赐教于臣进京所带的黑凰营。“
宣神娩唇角滑过抹冷笑,觉得霍羽宴是在妄谈。且不说此阵法她得需亲临指导,还需时日加持,非十天半月可成。她的一举一动皆在郁榷的监视下,怎可亲身去指导黑凰营。
霍羽宴道出宣神娩所忧之处:“臣自会为您想办法。若娘娘愿意,三日后,羽宴在此等候。”
宣神娩摇头,直接拒绝:“吾远离战场多年,早已忘却用兵之法。以后,莫要再唤吾阿姊。吾是太子妃,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唯一正妻。”
“太子殿下的心似乎并不直属娘娘一人。可见娘娘当初的抉择,并非正确。”霍羽宴隔着几枝春桃望她,目光凝落在她身上,好似要一点一点将她穿透。
“你是借机来嘲讽我?嘲讽我弃霍氏养女身份,转身登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宣神娩冷笑声:“有时候活着,却也不必那些死去的好过多少。”
“太子妃娘娘,您误会臣了。臣的意思是,娘娘将来或许有更好的选择.....一切,都随您心意。您若不寻臣,臣自会再寻娘娘。”霍羽宴随手摘下一枝春桃,轻轻插入她鬓边。
宣神娩秉持着仪态,掩去那一丝讶然:“你......还如幼时一般调皮。”
那时,他个子还小,坐在树枝上,采了一兜子的花瓣。待她与霍凝光经过,纷纷落落洒下来,还欢快地鼓掌,说道:“表哥娶亲喽!”
待宣神娩回过神来,霍羽宴已经离去,留下一抹修长挺拔的背影。她轻抚鬓边桃花,花瓣柔软,心绪似乎也跟着柔软许多。
*
凤栖宫中焚着药物,烟雾弥漫。宣宸霜斜卧于榻上,待宣神娩走近,她黯淡的眸子终是燃起些光亮。
“阿娩,你来了。”宣宸霜轻咳两声,即便她今日特意梳妆,涂了口脂,依然掩不住满脸疲态。
“妾以为娘娘又是装病。”宣神娩着手把上宣宸霜的脉。
“喜脉?”宣神娩把脉的手微颤。
皇帝已是花甲,居然还有此能耐?
“阿娩,这个孩子,不姓郁。他的父亲.......姓霍。”宣宸霜话未说完,便被宣神娩捂住口鼻。
宣宸霜望着她,一滴微热的眼泪顺着眼眶滴落于宣神娩掌心。她挪开宣神娩的手掌,颤声说道:“阿娩,周遭没有他人耳目,你且放心。这个孩子,如今它是霍氏长房唯一能够延续下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能帮帮阿姊么?你医术高超,这个孩子交给别人,吾不放心。”
“霍氏长房?”宣神娩眸中的诧异愈发浓烈。
七年前,霍氏长房次子霍凝光疑似叛国。念霍氏一族于黎国攻高恩重。免去霍氏二房的罪过,贬为庶民,流放于霍家军战败后,已是一片狼藉的金鸣洲。
霍氏长房一脉则被圣上监禁于雪州雾山之上,不出半年,全部死于天灾,长房血脉彻底凋零。
宣宸霜嫁于圣上之前,与霍衔月是青梅竹马。
“当初,霍氏长房遇难,你衔月阿兄装疯,躲过一劫。如今,他加入江湖势力,在镜湖山庄做掌事。去年,本宫前往镜湖山庄的灵云寺祈福,与他偶然遇见......”
知晓霍衔月还活着,宣神娩胸腔涌起波澜。眼眶泛红,似含着血泪;“你是说,衔月阿兄......还活着。”
她深呼吸几口,浑身又是微微发颤。宣宸霜起身,将她抱住,无声抽泣。
“阿娩,这些日子,吾总在做梦,梦回年少时。你与凝光,总喜欢跟在吾屁股后面,唤吾宸霜阿姊,与吾要糖吃。你与凝光,真是调皮,吾若进宫玩,不带你们,你们便偷偷将马车车轮扎上铁钉......”
宣神娩隔着白茫茫的烟雾,觉得头晕缭乱,恍如隔世。
七年前,她还姓霍,是霍氏大房的养女。霍麒夫妇二人待她深厚,她与霍衔月、霍凝光、一同长大,亲如手足。
七年前。霍家军与琉国一战,霍氏背上疑似叛国的罪名。郁榷为保她性命,将她连夜密送于宣氏,伪造出婢女的身份。而宣宸霜为稳住宣氏一族的荣耀,嫁于大她整整十岁的郁烛,成为皇后。
“母后,这胎像还算稳。不过,你体质大不如从前,还是要小心为妙。待妾回东宫,为你亲手熬制几副安胎药。”这个孩子,宣神娩也格外珍重。
宣神娩嘱咐:“娘娘最好不要再与衔月阿兄见面。圣上心细于发,耳目众多,若他发觉......”郁榷的狠辣手段,完全传承于他的父亲。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郁榷莅临凤栖宫。
郁榷平日嫌少踏足皇后宫中,宣神娩若来,他必定是要亲自带她回去。他不喜宣宸霜,从不进殿,只是在殿外驻足等候。
宣神娩早已修整好情绪,她知道郁榷不喜她与皇后见面,此时佯装乖顺,主动拉紧他的手掌。
“手这般凉。”郁榷眉心泛起褶皱,将宣神娩的手掌捂在自己掌心。
周遭的婢女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合体,忍不住感叹,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真是般配。
“来本宫怀里。”郁榷满意宣神娩的主动,将她揽进怀中,微微一笑,紫眸中溢出罕见的温柔。
温存时刻,一声突兀的“太子哥哥!”在二人身后响起。
郁榷脸色蓦然一冷。
霍羽宴对着二人面露惊喜,绽开一笑,少年般天真。
郁榷瞧着怀里的宣神娩,小鸟版蜷缩成一团。他心情大好,对霍羽宴笑着点头应对。
“太子哥哥,何时邀吾去东宫?听闻东宫后山新发现一座寒池,名月桂池。对于习武之人,大有益处!萧小侯爷去过几次,修为竟增长之快。”
郁榷发觉霍羽宴似乎未脱孩子心性,放下几分戒备:“待你册封完毕,吾必定邀你去东宫赏玩。”
霍羽宴前脚已踏入殿内:“臣先去找姨母了!听闻她这几日抱病,臣带了一些良药过来。”
郁榷淡淡道:“难得你有孝心,去吧。”
宣神娩的目光一直停驻在郁榷身上,她不去看霍羽宴,回想起那夜郁榷对她的惩罚,依然含有余悸。
待霍羽宴离去,郁榷若有所思道:“转眼,他便长大了,眉眼,与他叔叔还有几分相似。”
宣神娩知道郁榷在故意试探她。她敛眸,淡绿色的眸子掠过一抹微光:“殿下,妾想喝桂花银耳羹。”
郁榷见她不想答,也颇为满意。用长指勾勾她的下巴,道:“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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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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