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秋。
紫禁城角楼的铜铃被夜风撞得轻响,司天台的铜漏刚过三更,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沈砚辞的官轿仍在长安街上碾着青石板前行。轿内烛火昏黄,映着她指尖攥紧的密报 —— 明日呈给陛下的《漕运器物损耗折》里,关于江南织造局呈送的冬至祭天礼器,有三处账目与实物对不上。
“大人,前面就是苏记工坊的后门了。” 轿夫压低声音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
沈砚辞掀开车帘,冷月光泼在她素色官袍上,腰间双鱼佩随动作轻晃。二十七岁的她,入督察院五年便凭铁面查案连升三级,朝堂上人人都知这位沈御史 “眼辨毫厘,笔诛奸佞”,却少有人知她深夜私访,只为确认那批礼器中最关键的 “寒星盏” 是否真如密报所说,被人以赝品调换。
苏记工坊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百工之地,小到文人墨宝的砚台,大到皇家祭祀的礼器,皆出自这里的掌事苏烬之手。沈砚辞曾在三年前的皇家器物展上见过苏烬一面 —— 彼时他站在青铜编钟旁,玄色锦袍袖口绣着暗纹云纹,指尖捏着錾刀正在修复钟体纹路,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竟比殿内的鎏金铜灯还要夺目。可此刻工坊后门紧闭,门楣上的 “苏记” 牌匾蒙着薄霜,唯有东侧的耳窗透着微光。
沈砚辞屏退随从,指尖扣住窗沿轻轻一撑,身形如飞燕般落进院内。工坊正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錾刀敲打的脆响,夹杂着低低的咳嗽声。她推开门的瞬间,屋内的人猛地转身,錾刀停在半空,烛光下,苏烬的脸比三年前清瘦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连日未眠。
“沈御史深夜闯我工坊,是要查抄,还是要问罪?” 苏烬的声音冷冽,指尖的錾刀并未放下,刀刃上还沾着铜屑,目光如寒刃般扫过沈砚辞。
沈砚辞却未动怒,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器物 —— 半盏未完成的青瓷碗,散落的银丝,还有一张摊开的图纸,上面画着 “寒星盏” 的纹样,标注着 “鎏金层厚三分,内嵌珍珠母贝”。她走到桌前,指尖点在图纸上:“苏掌事可知,江南织造局送来的寒星盏,鎏金层仅一分,母贝也是劣等品?”
苏烬瞳孔微缩,放下錾刀拿起图纸仔细查看,指腹摩挲着纸上的纹路:“这不可能。我亲自监造的寒星盏,每一步都有工匠签字记录,江南织造局的人来取货时,还当着我的面验过货,鎏金层用的是上等赤金,母贝更是从南海采来的珍品。”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账簿,翻到十月初三那一页递给沈砚辞,“你看,当日织造局主事李嵩来取货,他亲自验完货后签的字,按的手印,都在这上面。”
沈砚辞看着账簿上的字迹,与李嵩平日呈给督察院的奏折笔迹一致,可密报里明确写着,李嵩在十月初五就因 “突发恶疾” 死在了回京的驿站。她抬头看向苏烬,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腰间的双鱼佩,眼神复杂,似有探究。
“沈御史的双鱼佩,是前朝工部尚书沈明远大人的旧物吧?” 苏烬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当年沈大人因弹劾宦官贪墨营造银被构陷,满门抄斩,唯有年幼的女儿不知所踪。”
沈砚辞指尖一紧,双鱼佩的温度似乎骤然变冷。这枚玉佩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这些年她一直贴身佩戴,却从未向人透露过身世,苏烬竟能一眼认出。“苏掌事倒是消息灵通。” 她语气不变,却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不过今日我来,只问寒星盏的事。若苏掌事能证明自己清白,督察院自然不会冤枉好人;可若真是苏记工坊以次充好,我也绝不会徇私。”
苏烬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月色,秋风卷起他的袍角:“明日卯时,我随你去江南织造局的京城库房,亲自验看那批礼器。若是赝品,我苏记工坊愿承担所有罪责,赔偿损失,甚至关闭工坊;若是有人调包,我定要找出幕后之人,还我苏记一个清白。” 他回头看向沈砚辞,烛光在他眼底映出星火,“毕竟,寒星盏不仅是祭天礼器,更是我苏记百余名工匠的心血,是我们百工人的名声。”
沈砚辞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苏烬的咳嗽声又起,比刚才更重些,他抬手捂住嘴,指缝间竟渗出淡淡的血迹。沈砚辞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苏掌事若身子不适,明日的事可改期。查案虽急,身子却更重要。”
苏烬愣了愣,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冷意,竟带着几分暖意:“多谢沈御史关心。不过是旧疾,不碍事。查案要紧,不能耽误了冬至祭天的大事。”
沈砚辞没再多言,转身从耳窗翻出院子。回到官轿上,她看着手中的账簿,指尖轻轻摩挲着李嵩的签名,忽然觉得这起礼器案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 李嵩的死,苏烬的身世疑点,还有那枚被调换的寒星盏,似乎都藏着一张无形的网,而她和苏烬,都已经踏入了这张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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