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讲，她的面色越黑，话落时几乎和健康证上的照片差不多了。
非常不妙的周苏杨妄图提亮季淳的肤色，一阵绞尽脑汁后，说起前天公众号新发的画很美。
她画了一个仓皇蜷缩的少女，身体里藏着只迷路的小鹿，睁着湿漉漉的眼——没有前路不知归途。
周苏杨将指腹按在白墙上，两根手指模仿着走路的姿态，“一直走就可以啦，哪里都是路。”
季淳盯着他的视线不由变换到了墙面，他的手很白净，连影子也透亮许多。
她摇了摇头，收回注视，微垂的睫毛将瞳孔半遮半挡。
“你说得对。”
接着吹气般鼓起单边脸颊，歪着嘴，似有不满。
这反差令周苏杨的指头顿住，点了点墙壁，嘴里冒出一句：“好可爱唷。”心痒痒得像钓鱼佬钓到河豚却不能用来擦皮鞋。
圆鼓鼓的面庞瞬间漏气，季淳于是将目光又透向他。
“周苏杨。”
“嗯？”
她模仿他刚才的腔调说：“你好奇怪唷。”
应对此评价，周苏杨低笑着便不在意地带过了。
季淳实在弄不懂这个和自己同龄、在上大学的男生。
被人遗忘的邓彬彬从抽屉里翻出最大号工服，扯动展开，再隔空同兼职大学生比了比大小……有些担心这件衣服能不能装下这位，应该行？
“你多高啊？”邓彬彬伸长臂展拍他后背，顺带解决心中好奇。
周苏杨头也不回，手往后一捞勾住衣服，声音对准季淳郑重声明：“185。”
俗言道：185cm是男孩最好的嫁妆。
可季淳就跟没听见一样，毫无动容于自带嫁妆的男德标杆。
很是动容的矮个子邓彬彬耸了耸肩，作出安排：“换好衣服打卡后我来教你洗菜，腌肉，还有怎么裹粉下肉，一点一点的学吧。”
“欸，我想请季淳教我。”
“妹愿意教他么？”
“哦。”季淳答应。
然后就有点后悔，特别在周苏杨虚比着她头顶到自己下巴处，问妹有多高时。倒不是这个问题有什么不能答，只是——
她偏头，移走。
“去换衣服戴口罩，我教你洗生菜。”
“干嘛又不告诉我？”点了自动跟随的周苏杨嘟囔道，心里同时思量着她看起来细长又晶莹，不矮，虽然相比真的高的女生又矮了一些。
他目测，“163？164？165？”
季淳不答，反去揉了揉眼下面颊，晕染的绯红迅速蔓延开来。
接着红扑扑的她觍颜且真诚地发问：“你干嘛总问我问题呀？”
有点烦。
被嫌话多的周苏杨兀然意识到室友很实在！
男人最好的医美是哑巴。
故而，周苏杨垮起嘴角对季淳做出已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感觉还不够的他又委委屈屈地比了个OK的手势作出保证。
“进后厨要交手机，抽查到会被罚款的。”
他撩开口袋，轻抬下颌示意她抽走。
季淳只好俯身，拿两根手指从周苏杨牛仔裤前口袋里夹出手机。
鼻尖微微擦过对方的衣衫。
周苏杨垂眸瞧她，原来那天季淳不是吊着他故意晚回复，而是忙里抽空。
带试岗兼职生的“老”员工季淳发现周苏杨动作很迅速，记忆力也很好，许多事只要示范一遍他就能上手。
“你好聪明哦。”
她可是笨了好几天，被过去的徐睿文嘲讽“还记不住？听到我说话没有？Do you understand？”好久后才勉勉强强跟上了速度。
聪明是聪明的周苏杨却总不搭话，让季淳稍微有些困惑。
她一边给备好的生菜和腌好的鸡腿肉都贴上精准正确的有效日期标签，一边问：“周苏杨，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憋得很辛苦的男大学生抽了抽嘴角：“怕被人嫌讨厌。”
季淳想这是在点自己呢。
“还在学校时候我的体检身高是162，比你矮好多，现在感觉有长高了一些些，具体也不知道啦，等我量了再告诉你吧。”
得到回答的周苏杨则想季淳好好，又可爱又善良又努力，有追求有审美……他倏地得意起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以为他还在计较，于是哄小孩子道：“回家就量了给你说，好不好？”
“好。”
他那被一次性口罩勒住的耳朵高温烫红至透亮。
……
深夜，关灯后的世界变得模糊。
即便有光仍暗得看不清的街道响起一问一答。
“你确定和我顺路？”
“确定。”
终于兼职下班的周苏杨简直疲乏不堪，累到下一秒就能躺平去世，困到困的意识过了头变成截然相反的兴奋。
关键是晚班和熬夜玩手机完全不一样。特别是这种“体力活”：打烊清洁繁琐无比，各种洗涤擦拭冲洗消毒归位，腰酸腿疼得要命。
他整个人向下坠，站都站不直，撒娇一样地喊道：“好累啊！”
又问身畔维持着正常人走路的女孩感觉累不累？
“我也——”
他发现季淳忽然站定，盯着路边的共享单车瞳仁里冒星星，然后转头很期待地问自己会不会骑电动车。
路灯把她的头发照得边缘发亮，眯着眼睛看去，整个人竟朦朦胧胧闪着光辉。
周苏杨笑：“你不会吗？”
寒丝丝的风卷着脸，柔软的头发蹭着他，它俩都见缝插针般往周苏杨的衣领下钻，朝皮肤里扎。
“鼻子和手要冻掉了。”他幽幽地说，冬天骑车恨不得把自己笔直高挺的鼻骨揪掉。
还有，就不该摘掉那一次性口罩头套。
季淳：“……”
周苏杨接着道：“你帮我挡挡鼻子上的风吧。”
一双纤弱的手臂于是绕过他的颈，手指合拢挡在面颊，温暖包裹着他。他们的皮肤贴近，体温因此联结，热度从而增加，没道理如两杯50℃的温水加起来变作100℃的开水。
前方亮黄色的减速坎闯入眼帘，周苏杨于是故意加速冲去，背后的季淳果不其然由外力作用紧紧靠在他身上。
暖融融，热烘烘。
可能是靠着的后背很结实，可能是自己很累，可能是肉.体的热量，可能……原因许多，反正季淳放松了下来，轻轻把脸挨在他肩头。
“我看过一个视频，里面叫老高的人说，宇宙里有个大圣灵，他为了感知世界创造万物、放入数据收集器——让那些灵魂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每一个数据收集器终时都会回到大圣灵的怀抱。到时候，收集的数据越多得到的经验值就越多。”
她的声音接近喃喃。
“老高与小茉？”
“是他们。”
热气于唇间吐出，湿乎乎地氤氲在季淳的掌心：“你喜欢阴谋论外星人超自然那些啊。”
永乐大典之国外版与迷人的外星老祖。
蛮惊讶的周苏杨感觉后面的女孩一下子变得很蠢了。
他又想到季淳学历是真有点低。
“你手冷吗？冷就放下吧。”
“不挡了吗？”
“嗯。”
季淳缩回冷冰冰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于是指尖略略用力地揪住棉服衣角。人如布料一样皱巴不安道：“随便听听嘛，只是觉得有点宽慰人，没有信那些。”
“因为淳淳在经历很不同的人生，对吧？”周苏杨这次没有用苦难一类的形容词了。
“是有很多支线任务，难度设置得有点高的开放世界。”
显得学历低低蠢蠢的她倒是有点惹人怜爱也。
总而言之，言而简之！这和被低智商电信诈骗两万三的在读大学生很配，周苏杨如是认为。
他抽了抽迎面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头，“手冷不冷？冷我可以允许你把手揣进我后脖子里一会。”
后颈被冰得情不自禁打颤的周苏杨寻思季淳这行为算不算用凉手“背刺”自己。
说放就放了，也不懂得跟自己客气一下。
心里这样想着的他开口：“白天打电话的工作累吗？反正我上学还好，随时补觉”
“不一样的累。”
周苏杨讲出实话：“好担心你猝死。”本来就快变干尸了，再猝死说不定会尸变。
“就最近这样，我又不傻嘛。”
季淳打算年后这两样工作都不干了，都不是人干的事。而下一份工作干嘛呢，还没想好。
她的选择范围极窄。
把找工作app的城市定位到晖照，上面滑出的皆是电话销售、日结兼职、服务员、主播以及名义上的主播助理与公司前台。
到公司后助理和前台职位会变魔术一样变为主播。
习惯后颈凉度的周苏杨想着永乐大典，觉得傻不傻那可不一定。一会，他结合经久不息的“原生家庭”与“过年”关键热词，轻松问道：“为什么把自己弄这么累呢？”
“不告诉你。”
“啧啧啧啧啧。”据他互联网观察经验，大差不差就是那些让人乳腺增生的事呗。
喜欢的女孩学历很低，不聪明，敏感，还很大可能有个拉她入泥泞的原生家庭。
周苏杨感觉——
这时，他被身后人轻轻浅浅掐了一下脖子肉。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是那样的。”
趴在他肩头的季淳继续说：“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以后”，纯情男大感觉这单个词汇杀伤性巨大。
周苏杨感觉浑身上下被季淳挨着的地方都像被毛虫爬过，大片的瘙痒、刺挠、肿热，怎么都不好了。
他感到束手无策，接着那些不好的古怪泛进胸腔，在最无法忽略的心头膨胀开来。
“可淳淳连身高都还没给我说呢。”
手还揣在人家后脖子里温暖的季淳发出困惑：“为什么你要这样喊我呀？”
肯麦汀店里的员工爱乱喊哥哥妹妹，她把那当流行语——某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说的语言。季淳从不主动参与，可周苏杨对她的称呼分别不是从店里沿袭。
“季淳你给我把手拿出来。”周苏杨闷闷的说。
不太情愿的女孩急中生智道：“我也没让你改口……周苏杨，随你喊嘛。”
周苏杨嘴角上扬，随后又似有不满道：“晖照方言对心爱的人会怎么说啊？”
“乖乖？幺儿？我不确定哎。”
季淳牙齿打架中。
她并非冻着，而是受不了这用普通话说起来略微……非常肉麻的词语！
嫌自己名字太长的笨蛋男大打算明天就去派出所改成简单叠字，至于姓，决定背弃父权制不要这玩意了。
他把她送到小区门口时，只觉时间短暂，假如她家在月球之类永远到达不了的地就更好了。
“那我上去了，周苏杨，你回学校路上小心点哦。”季淳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看眼时间。
只一瞬间，她僵硬在原地。
看来鸡胸肉不能多吃，真的尸变了也，周苏杨想。
他拿过她的手机，看什么情况——小红书炸了——chunnnn前天发的少女小鹿绘画笔记被官方推送进了热门流量池，连带着之前发过的画也小有沾光。
简单的说，她靠一条笔记爆红网络。
“淳淳听了我说的？好乖。”周苏杨从容地掏出自己的手机下载小红书关注chunnnn，又用她账号关注自己的号。
随他弄完，季淳才从硬邦邦木乃伊状态里恢复神志，点进消息页面，猛然跳出三个连续的99 和一连串的私信。
“我感到……害怕。”她说。
共享单车、手机屏幕、值班保安亭弥漫出的目光映在苍白的脸上。
季淳浑身轻轻地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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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85是男孩最好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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