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五岁，爸妈跟我说我有了一个小弟弟，我特别开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对弟弟好，照顾他。
不久，弟弟出生了，那年我刚上小学，看着弟弟在摇篮里咬着他的小手，裂开还没张牙齿的小嘴，肉嘟嘟的脸上还带着两个小酒窝。
爸妈给他取名，叫谭墨尧，小名叫尧尧。我笑着跟爸妈说，我叫谭墨叶，我们两个是不是合起来叫摇曳啊？
弟弟渐渐大了，他学说话的时候，我每天都在他身边重复哥哥这个词，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天我放学回家，弟弟在妈妈怀里，看着我叫了一声，“哥哥。”虽然说的不清楚，但我还是听懂了。
我放下书包跑到他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弟弟笑了，酒窝很深。
又过了许多年，我升了初中，弟弟刚上二年级，不过我每次回家，他都会跑到门口来抱着我，用甜腻腻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叫哥哥了。
对此，我还纠正了好多次，可到底是没什么用处，他还是叫我谭墨叶，我有什么办法呢？那可是我弟弟啊，不宠着还能怎么样？
我上初三的时候偷偷谈了一个女朋友，偶尔在假期出去约会，还会拉上弟弟去当幌子，弟弟也懂事了，知道在人前给我面子，哦，对弟弟来说，给我面子就是不戳穿我的家庭弟位，其余的一切照旧。
弟弟成绩很好，比我好太多了，爸妈也知道我没什么天赋，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可我觉得弟弟太累了，趁着爸妈不在会带他出面透风。
十八岁，我高考考得不是很理想，在家附近的一个普通的大学里读书，弟弟初二，天天把自己埋在书里，我看着心疼，爸妈也心疼。
不过我们没办法，弟弟就是这样。
除非我放假回家，要不然他是不会给自己放假的。
有一次，似乎是他初三的时候，我在读大二，当时还谈了一个女朋友，正直寒假，我带着弟弟出去玩，在路上遇到了我的女朋友。
弟弟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了，就没怎么注意，直到我笑着让他叫嫂子，他一愣，看着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弟弟怎么了？”女朋友问我。
我也不知道，于是我让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一会儿，拉着弟弟到了一旁，问他是怎么了。
弟弟垂着眸子，没回答，不过他脸颊上的酒窝不见了，我看出他情绪不好。
“你要是不高兴，咱们就回家，好吗？”
我习惯了宠着他，语气也有些小心，弟弟把唇一嘟，抬起头对着我挑了下眉，用一副路边混混的语气调侃我。
“哟，谭墨叶你出息了，这么快就找着下家了？”
我一听，差点没忍住揍他。
“恼羞成怒了哦！”弟弟说着吹了声口哨，躲开我朝我女朋友的方向走去，我连忙跟过去，生怕他说出什么有损我清白的话来。
“嫂子好。”我走过去，刚好听见弟弟甜甜的叫了一声，那对酒窝有些晃眼。
我女朋友站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弟弟又歪了歪头，“姐姐你真漂亮，跟着我哥简直是委屈你了。”说完他还朝着我努了努嘴，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要不姐姐你把我哥那个半混甩了吧，他除了脸哪里能看的过眼去？”
我听完这话一把把弟弟拉到身边，抬手就敲了他一下，“谭墨尧，你这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弟弟对着我吐了吐舌头，又见缝插针地对我女朋友说，“看见了吗，嫂子，这种家暴的男人不能要！”
女朋友被弟弟逗得笑起来，我也被他气笑了。
弟弟气完我后，识趣地先走一步，留下我跟女朋友过二人世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着弟弟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身影，总觉得他脸上的酒窝不见了。
可晚上回到家，弟弟却笑着问我跟女朋友玩得怎么样，那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酒窝若隐若现。
等到弟弟上了高二，我跟女朋友也有了领证的想法，于是我就打算趁着十月一，带女朋友回家见爸妈，爸妈听了之后很高兴，弟弟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两个酒窝异常明显。
晚上，我看到下半夜了，弟弟屋里的灯光还亮着，我敲了敲门走进去，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他。
弟弟的书桌在窗边，他整个人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看到他正在解一道数学题，数学题旁边的草纸上写满了公式，我看着就头疼。
“谭墨尧。”
我叫了他一声。
弟弟回过头，两只手搭在椅子背上，仰头看着我。
一瞬间，我看着他看我的眼神，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但我不清楚，这个想法只在我脑中存在了不到一秒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弟弟歪了歪脑袋，把酒窝一露，问，“谭墨叶，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表情很软，语气依旧很硬。
我习以为常，伸手把他本就有些乱了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做题。”
“十二点了。”我指着表说。
弟弟嘁了一声，又把自己耷拉到前额的黑发往上已撸，一头秀发翘了起来，但丝毫不显难看，倒有些凌乱美。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朝九晚五吗，亲爱的哥哥？”
我被这话整得愣了一下，一是因为弟弟的称呼，而是因为他那带着些无奈但又满是笑意的语气，跟平时他在我面前拽得不行的语气完全不同。
“没大没小的。”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了一句。
弟弟也笑了，但很快便停了下来，仰头看着我。
我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桌面上的题，瞬间头疼。
“后遗症了。”我抬手把自己眼睛捂住，扭头不看桌面上的题。
弟弟没出声，我只听到了卷子刷拉刷拉的声音，等我再回头，桌上的题已经不见了，只有弟弟还坐在桌前，桌子上的小台灯亮着，将他的眼睛映得发光。
“怎么了吗？”
我问他。
弟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问，“什么怎么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一有心事就喜欢做题。”我指了指他收起来的卷子，上面写着竞赛题三个大字。
弟弟愣了一下，摇摇头。
“还有秘密了？”我有些惊讶，“谭墨尧，我一把那啥一把那啥的把你拉扯大，你竟然跟爸爸我有秘密了？”
“傻逼。”弟弟笑着骂我，又说，“你出去问问咱爸，看看他愿不愿意跟你称兄道弟。”
我故作凶状地朝他龇了龇牙，心想，我又不是傻，干嘛去找揍呢？
“我看你就是傻。”弟弟语气里带着嫌弃。
我不理他的讽刺，问，“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弟弟已经高二了，我从来没听他说过哪哪儿的小姑娘，倒是听多了他讽刺我。
我说完这话，屋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我意识到，我真的猜到了。
“是谁啊？”我满脸好奇。
弟弟垂着眸子，不看我。
我又看不见他的酒窝了。
“哎呀。”我笑着说，“跟你爸……你哥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嘛？大大方方说出来呗，怕什么？”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酒窝又出现了，只不过有些浅。
“那以后可要麻烦哥哥你了。”
我被这话给弄得发懵，什么叫以后就麻烦我了？
弟弟见我没反应，轻笑了一下，“哥，以后咱们家传宗接代就靠你了。”
“你别想不开啊！”我连忙说，“高中生压力确实大，但是怎么不至于啊！”
弟弟面上的酒窝更深了，他瞳色很深，眼里含笑看着我，我承认，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鄙视。
“那是什么？”我意识到我刚刚会错了意，尴尬地笑笑。
弟弟看着我，眼里是我没有见过的认真。
传宗接代？
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立马瞪大了眼睛。
“我不喜欢女生。”弟弟声音很平静，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
我把声音吞回肚子里，看了看还在那里走个不停的时钟，又屏住呼吸听了听门外，门外什么声音也没有，爸妈应该是去睡觉了。
“我喜欢男生。”
在我好不容易调节好音量，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弟弟又给我扔了个炸弹，炸得我有些晕乎乎的。
“你……”
半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弟弟，弟弟眼里丝毫没有波动，像是在说什么没多重要的一顿饭，而不是喜欢什么。
“你想好了？”我问。
弟弟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我知道爸妈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初二吧。”弟弟回想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可能更早。”
他说完，看着我，脸上的酒窝微微露了出来，“哥，你讨厌我吗？”
我无奈一笑，伸手在他乱糟糟的黑发上停留了几秒，叹了口气，“谭墨尧，你是不是傻逼啊？”
从小到大，不论他做了什么，我哪次会真的生气，怎么可能会讨厌他呢？
“可是我喜欢男生。”弟弟音量不低不高，但字字落在我心上。
“我知道了。”我没办法对他生气，因为他是我弟弟。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了。”我说，“要是哪天兜不住了，我就没办法了。”我的意思是对爸妈，弟弟也明白。
“不早了。”我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睡吧。”
我刚想转身，弟弟拉住了我，我回头，看到了一抹别样的情绪在他眼里闪过，快得我捕捉不到那到底是哪种情绪。
“怎么了？”我由他拉着，问。
弟弟仰头看着我，语气有些小别扭，却还是掩不住他那副傲气，“谭墨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应该也告诉我一个吗？”
他难得的小孩子心性把我一惊，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我恍惚了一瞬，回神后看着他还在执拗地拉着我，我想起了他小时候拉着我撒娇的样子，打算贱一把，“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他看着我，冲我挑了挑眉。
我们俩僵持了大概两分钟吧。
本以为他不会妥协了，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妥协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刚想说话，弟弟却忽然出声。
“哥哥。”
我愣了，看着他的酒窝深了一些。
“告诉我，好不好？”
我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他，弟弟抬头看着我，黑眸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就你厉害。”我笑着回到他身边，重新坐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告诉你，祖宗。”
弟弟看着我，嘴角上扬，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我微微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今天跟安安领证了。”
安安就是我女朋友，她全名叫安羽。
说完，我一歪脑袋，看着他，“以后她就是你准嫂子了！”
我看着弟弟，弟弟表情变了变，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弟弟说话的时候酒窝又出现了，他看着我，半天才说，“你捡便宜了。”
我刚要说话，弟弟起身，从身后推着我把我往屋子外面推，边推还边说，“你高攀我安安姐了，谭墨叶。”
他把我推到门外，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对她好一点。”
“那是当然。”我说完，弟弟又看了我一眼，我们两个互道了声晚安，弟弟的卧室门被他关上了，我站在门外，看着从门缝溢出来的灯光，总觉得我漏掉了什么。
第二天，安羽见了我爸妈，没多久，我和她以及双方的父母就订下了结婚的日子，弟弟住校了，我们的婚礼他来不了。
那次放完假，弟弟就跟爸妈说他想住校，我晚上问他，为什么，他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抱怨他们课业多，任务重，老是来来回回的不方便。
我想，来回也就十分钟，以前怎么没说。
我只是想，没有问出来，因为我看到弟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于是打趣道，是不是有喜欢的小男生了？
弟弟瞅了我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没有。
几个月后我跟安羽的婚礼到了，那天是周一，弟弟上课，说实话，我有些不习惯。
因为弟弟陪了我十多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不在。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那天过得很忙，很快，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安安真的成了我的新娘了。
我真的很激动。
晚上，安安在我身边，问我，“小尧呢？”
“他在学校。”我回答。
安羽也表示弟弟不在有些遗憾，我说，“没事，等他回来咱们给他补上。”
我的新娘说，好。
周末，弟弟回家了，我们晚上一起吃了饭，弟弟有些闷，看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我觉得是课业太重了，于是招呼着干净吃完饭好让大家都早休息。
弟弟看出了我的意图，喝了口果汁，对安羽说，“嫂子，要是以后谭墨叶那个混蛋欺负你了，你来找我，我帮你揍他。”
安羽笑了，冲我挑眉，“听见了没有？小尧罩着我，你可小心着点。”
我笑了，抬手在两人头上一人撸了一把，顺势让安羽靠近了我怀里。
“知道了，我可不敢得罪你们俩。”
之前是谭墨尧，现在又多了个安羽，我是一丁点也不敢得罪这俩人啊。
毕竟……
他们是除了父母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了。
我怎么舍得让他们受委屈。
“咦——”弟弟笑着抬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饮料，杯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爸妈满脸笑容的看着我们，弟弟学业有成，老婆是我最爱的人。
我认为我的生活已经很完美了，我多希望这种完美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事情终究是不能想我想的那样完美，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玩笑，或者说，人的一生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半夜，我路过弟弟房间，弟弟房间的门忽然开了，那一瞬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谭墨尧，我的弟弟，眼眶通红，酒窝却深深的。
我跟他进了屋子，看到了散落的几瓶啤酒，我看着弟弟红彤彤的脸，有些惊讶，“你喝酒干什么？”
弟弟眼神有些迷离，他看着我，眯了眯眼，“我不开心，谭墨叶，我真的不开心。”
他说着，伸手抱着我，在我颈间蹭了几下，像小时候一样，我环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出声道，“有什么事跟哥说。”
他没说话，沉默地把我推开了，垂着头，不看我。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我问他。
弟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什么也没说。
“你抬头。”我说。
“看着我。”
弟弟抬起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从前无法捕捉到的情绪，我觉得那情绪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哥……”弟弟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哭过。
我更担心了。
“你……”
“我累了。”弟弟打断了我的话，跟从前一样强制我转身，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推出了他的房间。
“晚安。”弟弟说完，没等我说话，门，已经合上了。
我很担心他，回房间之后看到安羽还没睡，我进去的时候，她正笑眯眯的盯着我。
她的眼神……
我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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