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姜允筝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时的她,叫姜应楠。
应楠应楠,本应该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承载着美好的期待。
姜允筝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自己的成人礼,也是距离高考一百天的日子,尽管学校占用了他们的休息日来举办活动,尽管自己的年龄还没有到成年,他们还是很期待。
因为这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喘息日。
可在那个特殊的一天里,她的父母双双未到场。
看着别人的父母站在成人门后等待着自己的孩子,为他们送上鲜花和拥抱,随后一起合影,脸上满是幸福与期待,姜允筝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没关系,他们还有正事要忙。
她不停为父母找理由,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心里的悲伤。
姜允筝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于是,她在活动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悄悄地溜回了家。
姜允筝本以为家是她的避风港,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可以暂时躲开心中的失落与不快,却不曾想,揭开了她这一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记忆。
屋内,他们无所顾忌地争吵着,似乎是要把这些年积累的所有矛盾一次性争吵完,然后一拍两散,完全展露出了旧日里隐藏在宁静下的假象。
屋外,姜允筝屏着呼吸,害怕地、颤抖着听他们争吵。
她明明可以离开这纷争不休的战场,待一切平息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那一瞬间,姜允筝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
她怔怔地贴在墙角,默默承受这一切。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被老家那些亲戚看不起的吗?”父亲的声音中蕴藏着滔天的怒气,“当初我说了要把姜应楠送养,你却心慈手软!”
“这些年难道我就没有受气吗?”母亲带着哭腔反驳他,“你妈、你的兄弟姐妹又是怎么对我的?就因为我没有为你们家添一个男孩!”
“还有你,在外面沾花拈草,以为我不知道吗?”
又吵了好几句,双方像是累了,只剩下无尽的疲倦和相看两生厌。
“离婚可以,但姜应楠必须跟着你。”
“凭什么?”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尖锐的声音中参杂着漠然,“你都不要的累赘,为什么扔给我!”
她像是个皮球一样。
被踢来踢去。
是累赘,没有任何人想要她。
姜允筝很努力地忍着眼泪,直到尝到了嘴里猩甜的滋味,她还是挡不住汹涌的眼泪落下来。
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后面,她是怎么走进那间房间里的,姜允筝都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平日里淡漠的母亲变了样。
她的眼里满是恨意,缓缓吐出这世间最冰冷、最残酷的字句。
“为什么我当初要生下你?为什么我没有狠心一点把你送走?”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
母亲失魂落魄地念叨着,像是邪恶的咒语。
姜允筝捂紧了耳朵,不敢再听。
尽管这样,她还是听懂了母亲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的含义。
原来,她并不是被期待的。
当假象被戳破的那一瞬间,姜允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毕竟,承认自己不被偏爱、不被期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
姜允筝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最讨厌的节日,是春节。
在那个开春的季节,他们一家总是要从城市回到那个偏远的小山庄里。
明明是团圆的日子,姜允筝却总是要遭到亲戚的无端指责和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不断向她灌输旧有的思想。
“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做什么?”
“女孩最重要的就是嫁人,早点嫁出去,再多生几个儿子,在家相夫教子多好啊。”
“你一个女孩子,要贤惠、要勤快。”
“女人再能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比不上男人?”
……
诸如此类的话,她还听过很多。
尽管他们一家在姜允筝五岁的时候已经搬去了城市,但她的父母却在这里生长了许多年,思想仍然被桎梏在旧有的理念中。
如生长了千年的古树一般,树根深深扎进了土地中,难以撼动。
每到春节时,他们总要回到这里来。
这时,她总能看见父亲因为被亲戚看不起而将怒气撒到母亲身上,看见母亲隐忍而委屈的表情,最后将所有情绪转变为对她的厌恶,以及感受奶奶对她的轻视。
阖家欢乐?
姜允筝反复品味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姜允筝只能不断地欺骗自己,避免一切有可能触及这残忍真相的瞬间。
她承认,她真的很懦弱。
可现在,她好像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了。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也许在姜允筝小的时候,母亲还曾有过一点期待,但随着岁月的磋磨,这零星的期待也转变为无尽的恨意,生生将她压垮,变成了如今的恶语相对。
小时候她就常听一句话: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
那时,她信了。
如今,她好像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父母不偏爱自己的孩子吗?
有的。
他们仿佛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让她的世界冰冻三尺,再也无法绽开鲜花,再无春日可言。
-
后来她是怎么站在天台的,她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很好看,风也温柔。
可惜,吹不散姜允筝心中的郁闷与不解。
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像是有一团线缠住了她的思维。
乱乱的,怎么也解不开了。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母亲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姜允筝转瞬又想起了她那悲凉而充满悔恨的眼神。
如一把锋利的刃,狠狠刺进了她的心间。
为什么?
她在心底无数次叩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这世间的夕阳了。
姜允筝这么想着,望向底下的无尽深渊,含着眼泪张开双臂,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幻想着自己能够化作一只轻盈的飞鸟。
这样,就可以追寻属于她的自由了。
姜允筝陷入绝望。
可就在这时,有人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拯救出来。
“姜应楠。”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分外悲鸣,似乎还带着哭腔,像是即将要失去了珍贵的宝物一般。
姜允筝在眼泪中看见了梁以程。
他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上还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拉着她的另一只手力度不减。
梁以程害怕极了。
他害怕自己一旦松开手,亦或是减轻半分力气,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眼前这个人了。
“别冲动,我拉你下来。”梁以程尽力保持镇定,握紧了姜允筝冰凉的手,然后带着她从天台的边缘下来。
姜允筝的身体发软,手脚冰凉,眼神还十分空洞。
此刻,她在梁以程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梁以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紧紧抱着对方,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安慰的话语一瞬间都变得无用了。
梁以程无言地陪在她身边,衣襟处被她温热的眼泪浸湿。
很久很久过后,姜允筝仍沉浸在悲伤中。
不说话,也不搭理他,就这样一直盯着一处地方,一动不动。
梁以程将手中的玫瑰花放进她怀里。
“去得晚了,向日葵都被别人买走了,只剩下玫瑰花了,可我觉得也很漂亮,希望你会喜欢。”梁以程蹲在姜允筝面前,耐心地和她说着话。
“姜应楠,我希望你开心,直到永远。”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他的眼里满是真挚。
星辉落进他的眼眸里,吸引她深深地沉入其中。
姜允筝十分动容,眼里也终于有了些生气。
那天,她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
来自梁以程。
-
后来,她的父母并没有离婚,因为母亲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
但是这些都与她没关系了。
后面的那三个月,姜允筝申请了长期住校,在毕业后,将志愿填去了遥远的北方。
她离开了这个从小生长的城市。
她将自己放逐,删去了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只给她的父母邮去了一张卡,每隔几个月定期往里面打一笔钱。
然后,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像是要把这灰暗的、悲伤的过往一并埋入尘土中。
姜允筝。
这是她赋予自己的新名字。
她希望自己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不再承载任何人的期待,只管尽情地乘着风飞扬,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后来的后来,她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学校公费交换生的名额,即将出国留学。
回到海永市办手续的那个假期,她久违地见到了梁以程。
神神秘秘的。
对方为自己燃放了一场小型的焰火。
看着面前耀眼的少年将手中的仙女棒递给她,眼里的期待就快要隐藏不住。
姜允筝却选择了逃避。
她及时地阻断了对方想说的话。
她懂的,她什么都明白,却抵不住自己的胆怯懦弱。
不要再说了。
大雨磅礴,失意的少年孤独地行走在雨夜中。
她知道,是自己让对方的期待落空了。
可姜允筝不甘心停下追寻自由的脚步,也不想看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对方坦荡前途上的绊脚石。
她想要的,是多年后再见,他们都变成了更好、更优秀的自己。
临行那天,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一切顺遂。]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姜允筝的眼泪决堤。
-
在国外的那七年,姜应楠看过从未见过的雪景,和同学一起去过追极光,感受到了未有的自由与热烈,去过许多未曾到过的地方,看过很多不一样的风景。
也尝过独在异国的孤独感,感受过对未来的迷茫,遭受过极少数人对自己的歧视。
但这些都没有让姜应楠退缩。
直到……
收拾旧物时,姜允筝在《小王子》这本书里发现了一封信。
时间过去得太久,信封有些泛黄。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展开这封信。
“姜允筝,你曾经说过,希望自己也可以像电视剧中的情景一样,在焰火下被喜欢的人告白。如果……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落款是梁以程的名字。
眼泪落在信纸上,渐渐地晕染开来,将笔迹模糊。
姜允筝泣不成声。
她好像在无形中辜负了一个人的心意。
因为她的不勇敢,因为她的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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