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的警报声如同濒死者的哀鸣，刺耳欲聋。
屏幕上混乱跳动的数据，映在沈决毫无波澜的瞳孔中，却仿佛被瞬间解码。
他站在机长座椅后，身体因之前的撞击而微微紧绷，但声音却稳得像磐石，清晰快速地下达着一连串精准的指令，每一个词都敲在关键点上。
“……尝试手动切断自动驾驶第三冗余链路，直接接入备用陀螺仪校准……对，忽略系统警告，那是干扰产生的假信号……气压数据参考左侧机械仪表，右舷的电子传感器已失”
机长和副机长几乎是，下意识地执行着他的命令，额头上冷汗涔涔，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强大而冷静的指引，而生出一丝希望。
飞机的剧烈颠簸竟然真的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减缓，虽然依旧不稳，但不再是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抖动。
颜卿背靠着冰冷的舱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驾驶舱内昏暗的灯光勾勒出，沈决专注的侧脸轮廓，线条冷硬，却在此刻充满了令人心安的，近乎神性的权威感。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描、分析、决策将混乱强行纳入秩序的轨道。
他的心跳，从刚才被沈决紧紧护在怀里，撞击在隔板上那一刻起，就彻底失了控。
此刻，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跳得更加汹涌猛烈，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几乎要淹没那些刺耳的警报。
一种前所未有陌生的，滚烫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玩世不恭的堤坝。
那不再是觉得“有趣”，不再是好奇的试探，也不是征服欲作祟。
那是一种更深刻更震撼的……心动。
他看着沈决因为专注，而微抿的薄唇，看着他那因承受了撞击，而偶尔几不可查蹙起的眉头，看着那双稳定地指点着屏幕的手。
就是这双手，刚才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力量将他完全护住，承受了所有的冲击。
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地问。
明明是基于逻辑的最优解，当时推开我，你自己更能保持平衡，受伤概率更低。为什么选择保护我？
逻辑无法解释。
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此刻，胸腔里这股酸胀滚烫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觉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沈决之前冷着脸说“你的相信过于昂贵且不可靠”。
可现在，他却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行动，践行了一种更深沉的，沉默的“可靠”。
这种反差，像一支最锋利的箭，精准地射中了他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的，连自己都以为不存在的心房。
有点甜，像是误食了裹着糖衣的烈酒，舌尖尝到甜味，下一秒灼烧感就直冲四肢百骸，让人头晕目眩。
又有点酸涩，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沈决做完这一切后，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开始快速检查，驾驶舱内的备用设备，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保护，和此刻力挽狂澜的指挥，都只是“任务”的一部分，与他颜卿这个人，毫无关系。
他浑然不觉自己投下的巨石，在别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种浑然不觉，让那甜里带上了一丝清晰微妙的苦。
【机长：大神！您是哪家航空公司的？！】
【大佬看小哥的眼神……我形容不出来，但我看醉了】
【冷静小哥：莫挨老子，我在干活.jpg】
【他真的……好爱他……（扭曲爬行）】
“暂时稳定了，但干扰源还在。”
沈决终于停下了指令，语气依旧平稳，但细听能察觉到一丝疲惫：“需要找到干扰源头，或让它自然消散，否则备用系统也支撑不了太久。”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颜卿，公事公办地问：“你刚才‘不舒服’，现在如何？能否执行任务？”
他从“医生”的角色里脱身得干净利落。
颜卿迅速敛起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扯出一个惯有的、略带苍白的笑容，这次倒不全是演的：“没事了，可能是低血糖，吓唬人的！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搭档？”
他将那声“搭档”叫得有些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异常。
“嗯。”
沈决点头，似乎没听出什么异常：“干扰可能并非完全来自外部，机载传感器显示，机舱内部分乘客的情绪波动频率异常升高，与外部干扰存在微弱共振，系统提示也提及‘乘客的恐慌是更危险的敌人’这或许不是比喻。”
他的思维永远能跳到最刁钻，却最可能的方向。
“我们需要找出这些情绪异常波动的‘源点’，或许能缓解甚至切断部分干扰。”
颜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内心的‘恐惧’或者别的什么，被这异常环境放大了，甚至反过来影响了飞机？”
“存在这种概率，基于系统一贯的风格，这是可能的设定。”
沈决冷静地分析：“兵分两路，我继续监控飞机数据和外部环境，尝试建立屏蔽模型，你回到客舱，利用你的……能力，找出那些情绪波动最异常的乘客，尝试安抚或……弄清原因。”
他将“能力”这个词说得平淡无奇，仿佛在说一种工具。
颜卿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回到客舱，气氛依旧紧张压抑。
哭声祈祷声，压抑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颜卿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些汹涌的，不合时宜的情感强行压下，再次戴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只是这一次，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专注。这不仅是为了任务，仿佛还带着一种不想让驾驶舱里那个人失望的念头。
他如同一个优雅的捕手，漫步在绝望的池塘边。
他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情绪波长。
纯粹的恐惧、绝望的祈祷、麻木的呆滞……然后，他锁定了几处异常“明亮”甚至“刺眼”的情绪源。
一个缩在角落，不断用头撞击座椅靠背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的中年男人。
一个紧紧抱着一个旧玩偶，眼神空洞对周围一切毫无反应的小女孩。
还有一个穿着讲究，却不断试图用昂贵首饰贿赂空乘，要求立刻下机的老太太……
颜卿走了过去，他没有再用夸张的表演，而是蹲下身，与那个小女孩平视，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小妹妹，这个娃娃真好看，她叫什么名字呀？她好像有点害怕，你能抱抱她吗？”
他引导着女孩将注意力转移到玩偶上，轻轻哼起一首舒缓的童谣。
奇迹般地，女孩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紧紧抱住了玩偶，剧烈的情绪波动缓缓平复下来。
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压抑感似乎都减轻了。
接着，他走向那个中年男人，没有安慰，而是用一种奇特的，带着共情力的严厉低喝道：“现在犯错有什么用？想想等你回去了，要怎么弥补！活下去才有机会！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男人心上，他猛地一震，停止了自残，呆呆地看着颜卿，浑浊的眼里竟慢慢升起一丝微光。
处理老太太则更麻烦些，需要极高的耐心和话术技巧，颜卿巧妙地利用了她的虚荣心和恐惧，将她安抚在位子上，承诺会优先联系地面（当然是假的）。
每安抚一个“心障”，颜卿都能隐约感觉到，机舱内那无形的，粘稠的压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分，飞机的颠簸也似乎微弱了一丝。
他甚至能通过那微弱的“同心锁”羁绊，隐约感受到驾驶舱内沈决的精神似乎也随之略微一松。
这种无形的配合，这种他化解情绪“暗雷”，沈决掌控物理“明险”的默契，让他心中那股酸涩的甜意再次蔓延开来。
他像是在为那个人清扫战场，而那个人，在守护着所有人的天空。
就在这时，飞机再次剧烈一震！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头顶的灯光噼啪作响，彻底熄灭了几盏，陷入半明半暗！氧气面罩再次掉落！
“啊——！”更大的恐慌爆发了！
颜卿刚稳住身形，就看到那个刚刚被安抚下来的中年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情绪再次崩溃，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没用了！都没用了！我们都要死了！”
竟然发疯般地向紧急出口冲去！想要强行打开舱门！
“拦住他！”空乘尖叫！
距离最近的颜卿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那个陷入疯狂，力气奇大的男人：“冷静下来！不能碰那里！”
男人疯狂挣扎，肘击狠狠撞在颜卿的腹部！颜卿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却咬紧牙关没有松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驾驶舱门打开，沈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到的就是颜卿忍着疼痛，死死抱住一个疯狂挣扎男人的画面。
沈决的眼神瞬间结冰！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一步上前，手法精准利落，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直接卸掉了那男人手臂的力道，将其死死按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绑起来！”沈决对赶来的空乘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冰冷的怒意。
他这才看向捂着腹部，脸色发白的颜卿，眉头紧锁：“你怎么样？”
颜卿疼得吸着冷气，却看着沈决那副紧张，虽然他本人可能不承认的样子，忽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扯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没事……搭档，你刚才……帅呆了……”
沈决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腹部，确认没有明显外伤，才沉声道：“干扰源强度突然飙升，与内部恐慌情绪共振加剧，必须尽快找到核心‘心障’。你确定刚才那几个人是全部？”
他的注意力永远在任务上。
颜卿看着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比如一点关心？）又悄悄熄灭了，只剩下淡淡的酸涩。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正色道：“还有一个……最安静的，那个小女孩，她的恐惧……最深。”
甜的是，他为他心动，他们并肩作战。
酸的是，他浑然不觉，他的心猿意马，在他眼里只是任务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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