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瞬间锁定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几乎要被巨大恐慌吞噬的小女孩。
她太过安静，像一尊被遗弃的瓷娃娃，怀抱着那个褪色的旧玩偶，巨大的恐惧不是爆发出来，而是向内坍缩。
形成了一种近乎真空冰冷的绝望领域，缓慢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所有的负面情绪，并与窗外那狂暴的，不合常理的能量场产生着令人心悸的同步嗡鸣。
“核心‘心障’很可能就是她。”沈决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某种巨大不安攫住的凝重。
“她的情绪波动频率，与外部干扰高度同步，甚至……像是在彼此滋养。” 他感到一种罕见的棘手，这种基于纯粹情感的非逻辑的难题，是他最不擅长处理的领域。
而这个问题，此刻却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仿佛是为了残忍地印证，他这最坏的推测，飞机猛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兽垂死呻吟般的金属扭曲声！
比之前任何一次颠簸都要恐怖骇人！
右侧机舱壁靠近翼根的位置，猛地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
一道狰狞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裂缝骤然炸开！
嗤——！！！
恐怖至极的尖啸声瞬间灌满整个机舱！失压了！ 巨大的压差产生了可怕的吸力！
【警告！机舱结构性失压！警告！】
【氧气面罩立即脱落！请立即佩戴！重复，请立即佩戴！】
冰冷的机械警报声，如同丧钟般疯狂敲响，彻底碾碎了空气中最后一丝侥幸！
纸张毛毯，零散物品如同被无形之手抓住，疯狂地卷向那道吞噬生命的裂缝！
乘客们的惊恐尖叫，被巨大的噪音撕扯得支离破碎，人们像陷入绝境的困兽，疯狂地挣扎着，试图解开安全带，却又被强大的吸力，和自身的恐惧钉在原地！
温度骤降，白茫茫的冷凝水汽如同冰狱的叹息，瞬间弥漫开来，冻结了每一张绝望的脸。
“趴下！全部趴下！抓紧固定物！！”空乘声嘶力竭地喊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她自己也不得不死死抱住身边的座椅底座。
颜卿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吸力扯得一个踉跄，腹部原本就阵阵作痛的伤口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
他闷哼一声，凭借惊人的核心力量猛地下沉，手指死死抠住了旁边座椅的金属支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属中。
寒冷的气流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皮肤，疼痛和低温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艰难地抬起头，在一片混乱和白雾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沈决却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凝固的点，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着驾驶舱的门框，身体在狂乱的气流中稳得惊人。
另一只手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个人终端上操作着，屏幕的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闪烁不定，却更衬得他那双眼睛冷静得近乎非人。
“结构损伤等级B ！紧急自动修补程序已启动，但需要至少三分钟！氧气存量计算……考虑到泄漏，最多支撑12分钟！”
沈决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清晰冷静，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判刑般的沉重“必须在这之前下降到安全高度，或者找到迫降点！”
他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冰冷地罗列着所有选项，进行着残酷的概率演算：
选项A：立刻紧急下降，最快速度脱离高空缺氧环境。
风险：下方天气状况未知，强对流雷暴，甚至未知障碍物概率高达65%。
机身现有损伤在剧烈下降过程中，结构彻底解体的概率：55%。成功率预估：40%。
预计生还人数：未知（可能全部，可能部分，可能无）。
选项B：尝试维持高度，全力搜寻最近迫降点。
风险：氧气耗尽前找到可用迫降点（海岛、平坦海域、船只）的概率低于15%。
全员缺氧昏迷坠海风险：85%以上。
选项C：尝试安抚核心‘心障’，切断共振。
风险：完全未知领域。成功率无法计算，接近0%。耗时未知，可能远超过12分钟。等同于放弃治疗。
最优解是A。
逻辑冰冷地毫无悬念地给出了唯一答案。
用确定相对可控的物理风险下降解体，去对抗确定即将到来的死亡缺氧。
这是数学，是概率，是生存的残酷法则。
几乎没有万分之一秒的犹豫，沈决立刻通过对讲系统，向驾驶舱下达了指令。
他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死寂的机舱，每一个音节都稳定清晰，却也因此显得无比残酷，像手术刀划开最后的希望。
“机长！立刻执行紧急下降程序！目标高度10000英尺！忽略所有系统报警，手动操控，推杆到底，采用最大下降率！重复，立刻紧急下降！这是唯一命令！”
“不——！不要下去！下面更危险！飞机会碎的！”一个男人崩溃地哭喊起来，声音凄厉。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妈妈……我怕……”
绝望的哭嚎和祈祷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飞机已经开始了近乎自杀式的俯冲！
强大的负G力将所有人死死压在座位上，胸腔被疯狂挤压，眼球鼓胀，血液逆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巨手碾成齑粉！
颜卿也被这粗暴的毫无缓冲的下降方式，弄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腹部的剧痛再次袭来，让他差点咬破嘴唇。
但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G力，艰难地扭过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向那个小女孩！
果然！
在小女孩骤然爆发的，几乎刺穿耳膜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尖啸中，那声音甚至压过了失压的噪音。
机舱外那狂暴的能量场，仿佛被注入了毁灭性的燃料，瞬间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暗紫色的电蛇在窗外疯狂窜动，机身的颤抖和呻吟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撕碎！
那道裂缝边缘甚至发出了更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沈决！！”颜卿用尽肺里最后的空气嘶吼出声，声音被狂风扯得破碎不堪“不行！下降刺激到她了！她的恐惧……它在变强！风暴在变强！”
他看到沈决那边的一块屏幕猛地爆出红光，显然是结构预警再次升级！
沈决也看到了数据面板上，外部能量指数的疯狂飙升和结构压力警报的彻底疯狂！
他的计算模型被这非理性的，情感驱动的力量彻底击穿！
误差！重大误差！ 核心“心障”的反应强度超出了所有逻辑推演的范围！
紧急修正方案：在继续下降争取时间的同时，必须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安抚或隔绝核心“心障”！切断那该死的共振！
但谁去？
空乘自身难保，几乎昏迷，其他乘客更是精神崩溃。
只有他们。
而颜卿腹部受伤，动作受限，脸色苍白如纸。
几乎是在本能般的基于绝对效率的判断下，沈决做出了此刻他认为最“合理”的分配。
“我去尝试临时加固结构！你去安抚她！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对着颜卿的方向吼道，声音在风噪中模糊不清，但那决绝的眼神和指向小女孩的动作，传递了清晰无误的指令。
他去处理最直接最危险的物理威胁，而颜卿，去应对那诡异却关键的情感核心。
说完，他竟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松开了抓住门框的手，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顶着能撕裂一切的狂暴气流和极致的低温，悍然扑向了那道正在，疯狂吞噬生命的裂缝！
沈决从系统空间拿出之前某个副本获得的【快速凝固胶】本是用于修补其他东西，试图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强行打上一块微不足道的补丁！
气流瞬间将他包裹，几乎要将他掀飞撞上天花板！
低温让他的手指迅速失去知觉，操作变得极其困难！
脸颊被高速划过的冰屑，和碎物割出细小的血口，但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孤注一掷的姿态，死死抵在裂缝旁。
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修复工作上，侧脸线条绷紧如钢铁，眼神专注疯狂，却又冰冷得令人心寒。
颜卿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沾满冰碴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毫不犹豫地理所当然地，冲向最致命最危险的地方！
把相对“安全”的……留给他？
安全？颜卿的目光落回那个散发着，几乎绝望气息的小女孩身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这哪里是安全？这分明是另一个层面的更折磨人的战场！
但他没有时间愤怒或委屈。
腹部的剧痛和眼前的绝境，仿佛化作了某种奇异的燃料，一种不想被那个人看扁，想要与他并肩甚至想要……保护他的冲动，猛地压过了所有恐惧和不适。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逆着强大的气流和飞机的倾斜角度，如同逆流而上的鱼，艰难地一步一挪地，几乎是爬行着挪到小女孩身边。
然后，他做了一件超出“表演”范畴的事情，他不顾一切地用自己受伤的身体，作为屏障将那个冰冷颤抖的，小小身躯连同那个破旧的玩偶，紧紧地完全地搂进自己怀里，用背脊为她挡住，大部分致命的寒冷气流和飞溅的碎屑。
“别怕……别怕……看着哥哥……”他在她耳边反复低语，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动用了一丝深藏的，他自己都很少使用的类似催眠，和精神引导的微弱能力。
某个副本遗留的鸡肋技能，将自己强行维持的镇定，以及想要活下去，想要大家都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化作无形的暖流，笨拙却坚定地包裹住她。
“没事的……暴风雨很快就会过去……你看！那个最厉害的哥哥在修飞机呢……他什么都能修好……他一定会修好的……我们都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魔力，再加上那温暖真实的保护姿态，小女孩剧烈颤抖的几乎要崩断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下来一些。
那无声却撕裂灵魂的尖啸停止了，只剩下小声的委屈的，依恋般的啜泣，冰冷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颜卿早已被冷汗和冰水浸透的衣襟，仿佛他是这片绝望冰洋中唯一的浮木。
奇迹般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机舱外那狂暴到极致的能量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核心动力，骤然减弱了一大截！
飞机的疯狂颠簸和呻吟，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虽然依旧不稳，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解体的前兆！
正与裂缝搏斗手指几乎冻僵的沈决，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变化！压力骤减！
他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宝贵的，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以惊人的效率将最后一点，凝固胶注入裂缝边缘！
“下降率减缓！结构压力警报解除！上帝……我们撑住了！”驾驶舱传来机长劫后余生的，带着明显哭腔和难以置信的呼喊。
致命的危机……似乎暂时被逼退了。
飞机依然在下降，但已经平稳了许多。
氧气面罩提供了必需的空气，提醒着人们刚刚从鬼门关擦肩而过。
颜卿彻底脱力，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扭曲的座椅底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让他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
他甚至没有力气松开，怀里那个终于安静下来微微发抖的小女孩。
他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目光穿过弥漫的白雾和狼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沈决也正从裂缝边转过身。
确认凝固胶暂时起效后，他第一眼就看向了颜卿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遇。
颜卿想努力扯出一个平时，那样玩世不恭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想说句：“看，我也没那么没用”
却发现嘴角沉重得根本扬不起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感堵在胸口。
他只是看着沈决，看着他那被划伤，沾着冰碴和血迹的脸颊，看着他那双依旧冷静，却难以掩饰地透出一丝，极致疲惫和放松后细微涟漪的眼睛，看着他那为了稳住身形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而沈决，看着颜卿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看着他即使瘫倒在地，依旧下意识护着怀里小女孩的姿态，看着他捂住腹部。
指缝间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再次渗出的刺眼的鲜红血迹，他的眉头瞬间锁死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他甚至没有通过通讯器，而是直接迈步，穿过歪斜的过道和惊魂未定的乘客，走到颜卿身边，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
他没有问“你怎么样”，也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辞。
只是直接伸出手，动作有些强硬地撩起颜卿，被血和汗浸湿的衣摆，露出了下面那片青紫交加，甚至微微肿胀边缘还在渗血的狰狞伤口。
颜卿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似乎想躲闪却最终没有动。
沈决从系统空间拿出高效医疗喷雾，对着伤口喷了上去。
冰冷的喷雾接触到火辣辣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颜卿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
随即才是舒缓的凉意和药力开始作用的微麻感。
他的动作极其迅速专业，甚至有些粗暴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眼神专注地看着伤口，仿佛在修复一件精密仪器上受损的零件。
消毒、镇痛、促进愈合……程序严谨，一丝不苟。
但颜卿却觉得，那冰冷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快速擦过自己腹部敏感皮肤的触感，那喷洒药剂时微微急促的呼吸，那近在咫尺低垂着的，沾染了血迹和疲惫的侧脸……
比任何药物都要灼热，烫得他心脏疯狂抽搐，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他死死忍住。
他宁愿他不要这样。
宁愿他像以前一样，用冰冷的逻辑分析利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近乎笨拙沉默的，却更让人心碎的方式来表达……
沈决处理完伤口，又快速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的情况，确认她只是受惊和轻微冻伤，并无大碍后，才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机舱，和惊魂未定的乘客，语气恢复了一贯掌控全局的冷静。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危机尚未完全解除，迫降程序继续，所有人保持镇定，听从指令。”
他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驾驶舱，去指挥下一步关乎生死的行动。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颜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腹部的伤口在药剂作用下传来阵阵凉意，似乎不那么疼了。
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口子，呼呼地漏着风又酸又胀，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抓心挠肝委屈和渴望。
他为他处理伤口，他们又一次在绝境中携手创造了奇迹。
可是他的动作那样公事公办，他的关切隐藏在“效率”和“任务”的面具之下，他的注意力永远在“下一步”。
而他心底那份刚刚破土，却已然枝繁叶茂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只能小心翼翼地狼狈地藏着，在那人浑然不觉的理性光芒照射下，独自品尝着这又甜又涩，又暖又疼足以让人发疯的滋味。
飞机轰鸣着，继续向着下方那片未知的，被风暴笼罩的黑暗海域，义无反顾地俯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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