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装死了。
亓初后悔应那一嘴,这会儿月似趴在门口不肯走,惨兮兮的隔一阵轻敲一下门。
低软的问话却没被雷雨淹没。
怪自己嘴贱,吓唬她说虫子们有可能爬出来。
也想狠心。
但亓初不可避免想起从前有过很多不愿回家、流连在外空虚无望的时刻,是月似毫无条件陪在她身旁。
真没出息。
亓初啧了声,烦躁地踢开被子。
最终紧闭的房门还是从里面打开了。
漆黑的房间投进一道狭窄的暖白灯光,与此同时,一股浓甜远溢的桂花香袭过来。
重新带上眼镜的亓初,触不及防与搂着被子仰视的月似目光交接。
确定了,这人真的很怕外边的蛇虫连夜把她扛走。
亓初环着双臂挡在门缝,语气坚冷:“我说什么来着?叫你不要后悔。”
“你又没说你的新喜好那么吓人。”月似不仅反过来责怪她,还不安分地往里伸脖子。
她的肢体语言不要太好懂。
亓初撇了眼自己的床,问她:“想睡这?”
“可以吗?”月似露出喜色。
亓初忽然笑起来,一掌撑在门框,浑身冒寒气逼近月似:“你的意思是让屋主做厅长。”
月似处事待人是很礼节,但不妨碍她娇生惯养,这辈子就没睡过沙发。
她明晃晃打着某个主意:“我看你床不小。”
嚯,居然是一起睡的意思。
这样的话谁都不用在那张小沙发蜷缩难受了,她人真好。
说真的,亓初很想凿开她脑壳看看里面配置是什么结构。
她们是可以睡一张床的关系吗?她到底在想什么。
亓初身一侧,大半张脸拢进黑暗,森冷而缄默,试图让月似自行体会这份离谱。
结果……月似只是搂紧小被子,不停眨着无辜的桃花眼。
清澈纯然极具迷惑,但亓初并不觉得她天真,毕竟以往那些不可告人的风情事,绝大部分都是这人勾着她做的。
亓初意欲相安无事,可惜忍不下去。
她必须时刻点醒月似:“本女同性恋不方便跟别人一起睡,尤其是曾经的暗恋对象。”
生怕造成误会,‘曾经’两个字被她咬得非常重。
看她咬牙切齿的,月似怕不了一点,听她提往事反而生出一丝兴味。
清透无暇的脸蛋微扬,笑言:“那你记得你每次听了鬼怪传说都怂的要命么?天天拉着我陪你上洗手间,陪你回宿舍,周末回家还要打电话陪你睡觉。现在轮到我害怕了,你稍微让半个床位给我都不行是吧。”
你以为这是人畜无害的翻旧账?其实是绑架。
因为无论她们后来闹得多难堪,在那之前的陪伴都是扎扎实实赔了青春进去。
年少时候可以不计回报,若是放到如今恐怕不行,谁再需要无条件的陪伴估计都得考虑一下沉没成本。
亓初深谙的确没几个人值得自己这么做了,所以每当月似用过往要挟她就觉得理亏,在报恩和报仇之间反复横跳。
她寻思着把床让给月似,自个儿睡沙发总行了吧。
月似轻易洞悉她眼中轻微发软态度,马上抓住时机往前凑。
重遇后的每次接触亓初有意跟她保持距离,抗拒肢体接触,月似不管不顾地凑过来,拱得她连连后退。
门外的光一并挤进黢黑的房,将一切完全照亮。
一米五的床展现在月似眼前,顿时笑得不怀好意,用后腿倒勾关了门:“干嘛那么小气,难道女同性恋跟女的睡一张床一定会怎样?”
有时候亓初真的很烦她这张嘴,不说人话,弄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幼稚,亓初却没忍住驳她嘴:“不会怎样啊,我又不是对谁都有感觉。”
她故作嫌弃,大有‘谁怕谁,有本事来试试’的意味。
没感觉是吧。
哪还拘谨什么。
月似把怀里的被子丢到床上,蹬掉拖鞋,纤长细腿往床上一跪,腰一扭,躺下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身前没了事物遮挡,吊带睡裙下玲珑身材展露无遗,裙摆掩到大腿一半,露出专属于舞者的精美线条。
亓初双眼无意识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后知后觉喉咙发紧。
然而话都放出去了,她绝对不回收。咬着牙绕去另一边上床,躺回自己的位置。
月似满脸得意劲,笑吟吟弯着眸锁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月似看亓初的头发蓝色变浅了。
她知道漂染的头发养护很麻烦,每次洗头必须要用固色用品来维持鲜艳度,否则大部分洗几次颜色就掉的差不多。
想起浴室那道锁门声,再联想到亓初固色都没做就出来,月似笑得轻暧百媚。
亓初若无其事摘下眼镜,不管投来的视线如何灼热,一律无视。
说起来,高考以后她们再没像这样近距离独处,月似整整十年没这么仔细地描摹亓初的轮廓。
她的五官完全长开了,身材愈发成熟有致,比记忆中尚存青涩的模样更加诱人。
摘了眼镜,稍微眯着的凤眼多了一层迷蒙,冰冷锐利的疏离感淡化不少。蓝色头发衬得她肌肤更加冷白,精致原生眉形勾勒出完美骨相,衬得整张脸特别伟大。
丝质分体款式睡衣,比起居家感,纽扣扣到脖子更多的是禁欲感。
而睡衣之下,起伏的弧度好像比月似认知的高了一些……
果然亓初白天穿的有束胸效果,不然肩膀侧面看起来没那么单薄。
曾几何时,亓初埋怨了月似许久,说老按着她头啃补汤补品,补成这样不好看。
但是月似光看着,都感觉那里的手感仿佛回到掌中,呼吸愣是躁了几度。
尤其是亓初在她面前单手摘眼镜……
那是她们接吻的信号。
月似心理、生理都对这个动作敏感。
高度近视的人没发现月光动荡。
在亓初视野里剩下朦胧的色块,只有明暗关系,没有具体形状。
不过她鼻子还是灵敏,知道了那股桂花味是从月似发丝间而来。
那长至大腿的乌发之所以柔顺亮泽,日常保养必不可少护发精油。
月似在用桂花味的精油。
气味和音乐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够带着人穿越回某个时间,一下子记起当时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每次闻到桂花味,香风便会把亓初吹回遥远中学时代,她总会在那一声声的嬉笑里沉浸片刻。
可当她幡然醒悟,就会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亓初枕着枕头,安静地在这厚夜里眨着眼,任由床上另一边那个人带来的记忆浪潮翻涌。
她一动不动,月似以为她睡眠真那么好,家里多了个人心理上也没有心理负担,甚至秒睡。
估计她忘了是谁以前轻轻一句话,勾一勾指头她能缠半天不愿放了吧,哼。
月似用力翻身,脊骨贴合软硬适中的床垫,也不吭声了。
是很想问问她白色短发女生是她什么人,也想跟她诉说家里的情况,想要她冷静的分析,支持和安慰,但……
闪烁的雷光忽闪,风斜着雨敲打窗户,嘈杂更乱人心。
可床上隔着无形楚河汉界的两个人都没再动作。
持续了几分钟,大概安定了。
亓初把心口提着的一口气舒出去,悄然将身上撑着那股劲儿卸下来,用书上看来的方法摒除杂念,平稳呼吸。
她准备今晚就这样睡。
其实也动过想问月似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念头,但还是咽了回去。
不问是对的,她为自己灌输这个想法。
很快事实验证了她的想法。
才堪堪放松两分钟,脚腕处突然被什么碰了碰,触感冰冰凉凉。
她第一反应是盒子里的蛇真的跑出来了,吓得猛地支起上身,急急忙摸眼镜。
往床尾一看,蛇没有,倒有一条白白的长腿。
是月似用脚趾头戳她来着。
“亓初,空调能不能调高两度?我冷。”月似侧身紧裹着薄被,对亓初吸了吸鼻子。
是了,这个人最怕冷,即使大夏天,她的皮肤也是一片凉意。大家一块儿练舞,有的人汗湿整个后背,她才额头出一层薄汗,风扇一吹马上降温,不到三伏天都用不着空调,下雨天得穿秋衣换厚被。
又被闹起来的亓初尽量压稳声线:“我热。”
月似:“那你给我换个厚被子。”
亓初:“这已经是家里最后一张称得上被子的东西了。”
月似震惊,然后视线下滑,盯着亓初身上盖着那张。
亓初一个捂严实动作,斩断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下一秒月似委屈起来:“要不你跟我换个位置。”
她那边近风口,稍微远离能好一点点。
“事儿真多。”
亓初耐心即将枯竭,不满直说。
放在以前,月似怎么折腾她都十二分顺应,现在?她哪位啊。
幸亏月似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闹得人毛躁,竖起两指发誓:“今晚最后一次,再没别的要求了。跟我换一下吧,我会冷死的。”
亓初感觉没用护发素,头发干燥得跟枯草一样竖起来,让人心烦。
闭着眼,呼出一口憋屈气,抡起枕头被子丢到旁边,摸黑浑浑噩噩爬过去。
月似轻声一笑,连人带被滚了一圈,滚到亓初已经捂热的位置。
不知她有意还是无意,蹦出那句经典的口头禅:“最爱你了!”
亓初:“……”
老不要脸。
回回有求于人就撒娇卖萌,把“我爱你啦”、“最爱你了”当成求帮忙的筹码。
亓初听多了。
可惜那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即便深思熟虑回馈千斤重,也不起作用。
亓初呵呵:“您的爱一如既往廉价,我不需要。”
说完被子扯过肩膀重新躺下,后背对人,不愿继续无意义的交流。
月似张了张唇,对着亓初的背影伸出手。
最后月似手放下了,想说的话也没能传到对方耳中。
理智告诉她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心口处的被子攥成花,月似忍耐着,等待着。
虽然眼前的身影一动不动,但有一股力量推动着她清扫前方阴暗魔障。
只要亓初在这里,她就安心。
月似闭上双眼,轻嗅亓初存在的气息。
……
身后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单薄的眼皮慢慢掀起,不同于平日的情意寡淡,此刻眼中闪着晦暗的光。
因为月似的到来,闭塞的房间溢满桂花香,尤其刚刚交换的位置最为浓烈。丝丝绕绕,如有实质般捆绑亓初身心。
大约今晚又是个多梦夜,亓初想。
*
暴雨落了一晚,清晨时分好歹停了,积水一时半会儿退不完,出门不算方便。
出乎亓初意料,这一夜竟无梦。
意外的睡得不错,手机健康APP记录的睡眠,甚至算得上近年来质量第二高。
没有往事梦境与现实交织纠缠,但亓初仍煎熬地醒来。
刚睁眼那会儿迷蒙,不太理解窒息感从何而来,等脑子和肢体逐渐恢复感知后,懂了——睡衣后领被魔爪死死攥住,领口扯变形,勒她脖子了。
至于勒她的人……尚在熟睡。
虽然不想承认,但亓初看一眼秒懂,爪子的主人睡到半夜冷惨了,自动过来搜寻热量,167的人蜷缩得像一团熟虾,额头抵住亓初蝴蝶骨,想钻被窝却不能钻,只敢靠近些尽量汲取温暖。
亓初一脸痛苦,反手掰月似的手,结果非但没松开,还反过来擒住。
触不及防,亓初被冰冷的双手紧握。
抽一下,抽不出来。
这都什么事……
亓初故意很重地翻身,饶是床垫防震效果再好,突破了安全距离肯定震到。
月似有转醒迹象。
有趣的是,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醒来就跟亓初手牵手。
惺忪的眼看看掌心温暖的来源,又抬起来看看亓初,呆了几秒随后是怔愣。
亓初当她是分析明白状况。
没想月似眼底漾起某种情绪,用干涩低哑的软音说了句怪话:“亓初,你终于回来了……”
她声线轻颤,惹得亓初也愣了愣。
看来做梦的另有其人。
眼见亓初颜色比乌云黑,气压不断下降,冷冰一般不为所动。脸庞熟悉,感觉陌生,月似慢慢反应过来了,桃花眼微睁。
“对不……”
她想道歉,话未整,一个喷嚏先上来,差点呼了亓初满脸,幸亏两个人及时错开角度。
亓初:“……”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可此刻亓初挑不出一句来表达内心的疲累。
这语真是一晚给下完了。
没发作,咬了咬后牙,把对方忘了松开的自己的手拿回来,然后丢开被子从另一边下床,边走边把睡衣领子扯正。
月似掩面,尴尬使她扭成虫。
如果将错就错的话也是个和缓关系的机会,打什么喷嚏呀!
这下好了,又惹她生气了。
一大早整这一出太败坏好感,不被判死刑才怪。
呜呜。
月似好气,爬过去抓起遥控,恶狠狠关了还在制冷的破空调。
即便如此身上挂着细吊带睡裙的她,依旧冷得打了个寒战,赶紧跳下床开门感受常温。
亓初又紧锁浴室门洗漱。
有时候月似觉得门的发明非常伟大,有时候觉得很不讨喜,不过没关系,她长了嘴。
轻扣两下,诚恳地对亓初说:“对不起,空调实在太冷了,我不是有心的,你不要生气,气坏没人替。”
门内无人答应,隐隐水声空自流,但很快被人隔断。
亓初介意的不是那个喷嚏,是月似初醒时无意识的那句话。
月似心知。
问题是,亓初不愿提任何曾经。
重遇后的每次相处,月似发现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不同无欲无求的佛系,那种气息诡谲危险,不声不响或许引人好奇,但她绝不容许他人贸然接近。
月似没办法从她口中得知近况,全靠接近童欢欢,以及死缠烂打去观察。
从前亓初也是这样拒人千里,但月似是例外。
可是后来亓初也把她剔除在外。
意识到这一点,她没再敲门打扰,安分地等着,轮流洗漱。
然而现实逼迫得她不得不打扰。
各自换了衣物准备出门之前,月似才发现越泽岛的早上这么难打车,尤其是今天,随时可能再泼一场大雨。
尝试添加全部车型,加钱,依然要排长队。
月似咬了咬手指,硬着头皮,去找妆容精致的亓初。
不用送到Z市中心,过了跨海大桥有地铁就行。
这次亓初竟然出奇地没嘴她两句,好像要缠要闹都随她便的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越是这样月似越不敢作。
一起出门,下楼,终于舍得当一会儿符合外表气质的静美人。
兴许昨晚开始事故频发,她们都忘了一个人——童欢欢。
小助理按时等在地下车库,如常和老板一路上班。
她在车旁玩手机,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刚想打招呼,殊不知被映入眼的两张漂亮脸蛋噎了下,一句元气的‘早安’生生横在喉咙不上不下。
“额,你们怎么一起?”
月似身形也微不可察一顿,给童欢欢递了个‘先别问’的告示。
昨晚车是童欢欢开回来的,钥匙在她手上。
感觉拿了个炸弹,童欢欢飞速转动小脑瓜,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拉过来横过去,可给她想明白了。
哪有人大清早就从市区进旅游区,再让人送回去的?在这之前她俩分明待在一块儿啊!
所以说,她们一起过夜了?
老板家就一个房间哦!
两个有过往的人纠缠不休、来回拉扯,可不就是破镜重圆的前奏吗?
八卦姬努力压制着不让脸部神经做出变态的表情。
可是再仔细一品,亓初和月似之间气氛不太对劲,不冒粉色泡泡呀。
别出了啥事吧?
唉。
童欢欢早就看出来了,她俩深结的不是缘就是怨。有些恩怨属实难以打破,尤其是时隔多年的恩与怨,要多磨合。
不同的两个个体要么磨得吻合,要么磨得更坏,但前提是有足够的相处空间。
无论今天有什么前因后果,夹在中间肯定不好!
童欢欢反手把钥匙塞给亓初,又双叒叕开始胡乱找借口:“忘了说,我约了朋友吃早餐,特意来给你钥匙。”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滑走,背着挥手:“先走啦!”
她的拙劣借口跟某人有一拼。
亓初冲她背影问:“你在这边有朋友?”
地下车库自带扩音回响,童欢欢听得很清楚,回话:“新认识的美女姐姐,嘻嘻!”
亓初眉头浅颦,拔高音调喊:“谨慎交友!”
蹦蹦跳跳已然跑远的童欢欢说:“知道啦——”
小助理挺有眼力见。
亓初木在原地闷了几息,散不开眉心,一声不吭上了驾驶位。
像这样从晚到早的相处实在久违了,月似仿佛闻到许多年前校园的晨清气。
亓初好像没这样的感觉,仍沉着张脸,目不斜视启动车子。
奥迪驶出地下车库,汇入沿海公路。
月似往中控平台输入了个地点,随后十几分钟,双方安静得跟不存在一样。
不听音乐,不聊天,让空气就冷着,偏偏上班时段路上有点塞……感觉时间被一双无情的手掰开,硬往间隙填了几倍时长,让月似沉浸于难得的共处,同时矛盾地煎熬。
布满乌云的天,让亓初看起来没一丝明媚。从车内望出去,跨海大桥晦暗的蓝,和她的头发很像。
好多次月似偏头打量她,她都不回,端坐着,路顺了就开车,不顺就看手机,为数不多称得上多余的动作,恐怕只有抬眼镜了。
月似强烈的想跟她打开话匣,想问她报警那事预备怎么做,结果机缘不巧,说了两个字就有电话进来。
亓初手机连接了车载蓝牙,所以来电显示在车载屏幕上。
号码看起来怪怪的,2开头,而且就7位数,前缀还有个‘-’号。
哪个国家电话号码长这样?
一看就是垃圾电话。
但那种电话前缀不都是 号键吗?难道现在改版了?
开着车的亓初淡淡扫了眼,在方向盘按了接听。
开口是流利的R国语言。
‘你好’月似听得懂,但也就懂这句了。
她只学过英语和法语,R国语言是一窍不通。
声音公放,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传出来。
光听那慵懒婉转的嗓音,月似都能勾勒出一个海藻长卷发,媚眼含笑,婀娜多姿的成熟御姐形象。
通过音色辨认,月似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不知道她是亓初什么人呢……
听着不像客人,会不会是合作人之类的?
月似听不懂,不过能从亓初的态度分辨一二。
她淡然自若,没多热情,对面讲五六句,她应一两句,很是疏离。完全不及昨天见那个白发女生笑得好看。
月似暗暗推敲。
那边亓初与人交谈了几分钟,不太愿意无谓的推拉,直言道:“我需要一些时间。至于你期望的事情,抱歉,我说过,我做不到。”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了,别浪费时间了。”
“我还有事,就这样。”
对面话未尽,亓初果断挂了电话。
看这操作,也不像合作关系,更像比较熟、但不怎么喜欢的人。
可她真妖娆,语气也很撩,酥得月似竖起疙瘩。
她不免想,这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招人喜欢,特别是女人。
跟以前收到表白当场拒绝的干脆以及无感,这一通电话之后,亓初情绪有了变化,不明显,但足以让月似察觉。
月似想到一种可能性。
反过来,亓初也感觉到了月似的情绪,她知道她又好奇了。
要不是不方便,她非得想方设法套话,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张利嘴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惜了,亓初现在对她决口不提任何个人相关事宜,一句都不。
有什么想法都憋着吧。
月似曾经好不容易敲开她的心门,进去参观过,领略过一份无所能级的默契与美好。
如今那扇门重新封锁,把她关在门外。
是我活该,她想。
相顾无言,车开到路程终点。
月似戴上口罩,推车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晚上大概几点下班?”
“怎么?”亓初对她警惕。
月似:“你回家我才有门进呀。”
内心倒是想要家里密码,可这档口实在不适合继续厚脸皮。
亓初一时语滞。
左胳膊搭到方向盘,上身往右扭过去,面对她问:“今晚还要住我家?赶紧回你那儿,太不方便了。”
在亓初看来,月似不过是跟家里闹一闹,肯定很快和好。
她可是月家掌上明珠,就算吵得再凶,上至长辈,下至兄弟姐妹肯定都来劝,做桥梁递阶梯,哪会真的割舍断裂?
月家又不是她们亓家,亓初无意成为他们闹剧的一环。
右手放在门把的月似反常地静了静,片刻后迟疑地退回座位,情绪低落,漫无目的望着前方某个点说:“亓初,我回不去了。”
-
副驾驶位已空,亓初右手轻触着扶手箱那杯冰咖啡,还没打算开走。
刚才月似的模样叫她失神。
“这次我跟家里算是彻底闹掰了,我把所有能还的都还给他们,包括观岚郡那套房子。”月似佯装镇定,并不知道自己笑得多为难:“所以说,等我找到落脚点之前,我都想住在你那里,可以吗?”
那双桃花眼没了灵气,剩下一片慌张迷茫。
原来她说她没有家了,是真的。
早也没了家的亓初心中恻隐惊恸。
因为亲历过,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以此攻击别人,再薄凉也会长出该有的温柔。
对于月似的要求,她不置可,也不予否。
各自在沉默中揣测对方的意思,又不为人知地为自己找后路。
也不知道亓初怎么个意思,月似抿了抿唇,牵起一个笑,下车在临街商铺买了两杯咖啡。
回来给了亓初一杯抹茶拿铁,然后去了地铁站。
车内呆坐许久,杯壁水珠润湿了亓初的指腹。
再不喝冰块就要融化在这夏天了,消失殆尽,仿佛从没来过。
可它真的不存在了吗?
其实答案一直在亓初心中。
……
已经上了地铁的月似,带着口罩淹没在早高峰。
她仗着自己核心稳,没抓扶手,抱着手机刷订酒店APP。
她寻思着,要是亓初想通了之后不愿意让她住,再不喜欢酒店那股味道也得去住了。
收藏了一家公司附近的五星级酒店,紧接着跳转到买房APP。
如亓初所言,月似确实不差钱,但那些钱的基础来源无一不是月家……她只点进目前工作能负担的房源。
问题是,大小姐根本看不懂买房陷阱和要领,什么公摊面积,什么Z市个人购房限制,看得她头昏脑涨。
或许也有昨晚受凉没睡好的原因。
月似觉得地铁里湿气重,闷热异常,越来越透不过气,丧着脸拉下手机,打算先不看了,没想到手机震了一下。
有人给她发微信了,是那个昵称都懒得取,随手打了个‘.’的人。
.:[你自己买张被子。]
简单的几个字,破开了车厢中的浑浊气。
月似眼前阴霾消散,打字回复。
七月:[好嘟 /亲亲.jpg]
立马下单买张今日送达且符合亓初家风格的被子。
越泽岛到市中心委实远,亓初不再回信息,摆出不闲聊的臭屁态度。
她现在真的好不可爱!真是及不上当年刚学上网那会儿十分之一。
初中的时候,周围同学都在玩Q.Q,周围人每天讨论发说说、空间留言之类的,亓初肯定也是好奇的。
月似帮她注册了个新账号。
在一众火星文字符号做昵称的时代,她只用一个字,简直独树一帜。
当时她叫‘光’,比现在这个‘.’不知积极正向多少倍。
那时候列表只有月似一个好友,而且经常在线,所以每次上电脑课亓初只找月似聊天。
对于别的科目来说半节课很长,但电脑课就会显得短暂,亓初会先滴滴月似几声,等回复期间又去月似空间踩踩。
明明聊的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不过是一些下课约小卖铺,放学一起吃饭的日常对话,可是通过网络便有趣许多。
亓初不知道自己冰冷的脸上聊得有了憨憨的笑意,下课铃是最不愿听的声音。
光:[又下课了,下星期才能玩了 /大哭.jpg]
七月:[让你周末来我家了嘛,随便玩 /勾指头.jpg]
光:[不了吧。。。]
月家深宅大院,陈琇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去,村里远近有所耳闻,亓初网瘾再大对此也不怎么心动。
不过这话没对月似说过。
怕人读出别的意思,亓初补了句:[你帮我挂着就行]
以前Q.Q按在线时长升级,亓初的新号只有几颗星星,她也想要月亮。
月似知道她的密码,回得很快:[我在线就会一直帮你挂的,放心]
亓初回了个笑嘻嘻的表情,最后说了句‘下了’,依依不舍关电脑,胳膊夹着书回班级。
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手伸进裤兜,把钱摸出来数了数,然后生无可恋塞回去。
周末仍旧不爱待在家里,即使冯来娣已经生了孩子。
那女人信誓旦旦盼了九个月,结果是个女儿。爷爷奶奶本来已经不怎么待见续的儿媳,说她势利,为了她的肚子和体面,照顾了一段时间,结果孩子出生之后闹僵了,不肯帮她带,天知道寒假那一个月亓初怎么过的。
逼仄的平房不分日夜又吵又臭,在家还要听一大堆的数落,随时要做超出本分的活儿,这样的地方谁愿意待谁待。
反正亓初不愿意。
遗憾的是,月似周末白天大多数时间其实也不在家,她要去机构学舞,练好了要去参加比赛的。
一个人待在莲池口简直无聊透顶,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后来亓初索性陪月似去机构。
月似学习,她在墙边看书写作业,或者用随身携带的画本和铅笔画画,一坐一下午。
每个舞蹈老师都说她性子沉静,学习又勤力,真是好孩子。
殊不知家里那位说她是哑巴。
呵。
亓初从画本抬头,表情灰淡地望向身穿表演服、翩跹得像花一样娇艳美丽的月似。
对方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忽然从忙中对她笑了。
那个瞬间,亓初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双眸重燃了光亮。
听着古典韵律,欣赏美好事物,她把那句恶毒的话抛到脑后。
那时候是冬天,等月似练完外面街灯都上班了。
她每个周末都比上学更累,回去路上亓初帮她拎包,准备能量饮料。
“明天别跟我挤公交了,你坐家里的轿车去学校呗。”
亓初不忍心,也不理解月似为什么放着舒坦日子不过,真奇怪。
月似:“你不明白为什么?”
亓初摇头:“你想体验生活?”
月似不可思议:“……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
月似听劝,回校天下午没去公交车站,亓初一个人乘车,坐在最后一排看小说。
书页翻了几翻,没注意靠站什么人上了车,一阵窸窸窣窣杂声过后,谈话声飘到耳边,对话内容让亓初眉头微动。
前排两位在讨论学校的怪谈,她们身上穿着和她相同的校服。
最近校园里确实充斥着一系列恐怖传说,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越说越夸张,搞得整个初中部人心惶惶。
初闻时亓初嗤之以鼻,觉得学了生物还信这些,幼稚。
可敌不过同班同学、画室学员以及室友一直讲,添油加醋升级版本,说什么教学楼这块地几十年前是荒山野岭,以前是乱葬岗,有人下晚自习看见了啥,听见啥。
还说角楼那边的洗手间有鬼,不久前有个音乐特长生晚上下课一个人去了,结果病了,看医生反反复复好不了,家里请了神婆才给治好。
那人说提裤子的时候有手从底下缝隙摸了她脚踝一下,可是隔间旁边一个人没有……
角楼就是艺术教室那层,在南楼最顶层,平时确实比较清静,没班级上艺术课的时候,就只有艺术生去那里。
关了灯的宿舍,亓初又听室友们七嘴八舌讲了一遍。
“亓初,你晚上去那个洗手间不害怕?”
已经摘了眼镜,闭目皱眉的亓初听见问话,睁开眼准备回答上铺的问题,结果猝不及防被她吊在外面的长发吓得心脏骤停。
“你更吓人好不好。”
“哈哈,我头发没干透嘛。”
室友也不是真要她回答,说完转头跟别人聊其它了。
只有亓初紧攥被子,认真考虑以后在画室晚自习,是不是真的不去那个洗手间的问题。
她没有厕所‘搭子’。
月似和她通常只约上下学,不像别的小女生,每个课间都去找小伙伴玩、手拉手去洗手间,她们要用课间写作业,不然晚上不能去画室舞室,除了偶尔一起去小卖铺,上厕所什么的一般单独战斗速战速决。
突然拉人家一起去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第二天晚自习,坐在画架前的亓初反复琢磨这个问题。
她饭后到现在都有意识地没喝一口水,可能晚餐的时候喝了冬瓜汤吧……
她纠结了很久,中间有走去对面舞室门口来着,半途退回来了,硬是拖完了课间十分钟。
特长生其实可以随意走动,去一下洗手间问题不大,问题是,上了课整个校园更加安静,这时候去洗手间,肯定连风吹、水滴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亓初窘迫地闭了闭眼。
最后觉得这样憋着不是办法,还是决定过去。
月似并不意外,而且很自然答应了。然而走在长长的走廊时,她忽然向亓初靠近,紧紧挽住亓初胳膊。
“最近那些,你听说了吗?”
亓初指尖一颤,不知是为了月似的动作,还是为了她的话。
“嗯……哦。”
“嗯?”月似望向她的侧脸:“你害怕?所以找我?”
亓初紧张地抿了抿唇,眼神飘忽又‘嗯’了声。
这个人渐渐比月似高了半个头,整天板着脸浑身高冷气场,没想到这么可爱。
月似无声一笑,不过马上把嘴角压了回去,手上抱亓初更紧,垂下的那只更是把亓初牵住。
“以后我们都一起去吧。”月似说。
那一刻亓初觉得她好善解人意,感动得不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两个一同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不仅上下学,去小卖铺,她们会特意到对方班级一起去洗手间,值日互等,一起打扫,去僻静的垃圾屋倒垃圾。
月似还会在宿舍关灯后抱着枕头,偷偷跑到亓初寝室,找她一起睡觉。
木板床又挤又硬,可是挨着肩膀,或者背对背一起睡,每次都睡得特别好。
那是亓初记事以来,除了妈妈之外,头一次跟另一个人紧密相连,每天都很开心,很温暖。
月似是照进她黑暗破碎生活的光,莹然的月光。
亓初是感恩的,但是嘴上比较笨,没法像月似一样脱口而出腻歪话。
偏偏她又很想表达一下心情,于是决定下一节电脑课,在Q.Q上对月似说,隔着网线没那么肉麻。
她早早在抽屉拿了信息技术书出来摆到桌面,满心期待了45分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没想数学老师踩着点进来,说他有事,跟下一节课调换一下。
一向很佛的亓初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地中海”。
又熬了45分钟,抓着书,比班里所有人都快涌向电脑室,做作业的时候键盘敲得噼啪响,以最快速度提交上去,领取老师发来的Q.Q安装包。
安装过程中,亓初默念腹稿,准备把想好的感谢小作文一次性发给月似。
奇怪的是,她登上去之后,发现月似并不在线。
why?
她不是很擅长上课偷玩吗?
我来辣!真的改了好久,对8起!但还是想要留言,看在这章超肥的份上是可以给我一个夸夸的对吧对吧quq
另外,如果正文哪里出现了奇怪的符号和错字请告诉我,因为我家有辆小猫老爱从键盘驶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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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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