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一片白，从雪峰顶上望下去，莽莽苍苍。
裴月还穿着滑雪服，戴着护目镜，装备齐全，却只敢站在原地，期期艾艾，不敢往下滑。
裴雁来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耐心失尽，忽然抓着她的手，往下冲去。短短一截，裴月还被吓得惊叫，抱住他的胳膊，蹲下身去，大喊道：“我不要，好怕，这里太高了！”
裴雁来低头看着她蹲在地上像颗球一样缩着，眼里划过一抹笑意。
“起来，你这个样子也太丑了。”
裴月还摇头拒绝，努力扒住地上的雪，“我不。”
“你一直害怕，就永远只能滑二十米。”
“那就滑二十米。”裴月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脸的，仰头催他离开，“你自己去滑吧，我自己在这里玩一会就好。”旁边已经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了。
裴雁来说：“你在这玩什么，打雪仗还是堆雪人？”
“哎呀，你别管了。”裴月还恼怒，只能滑二十米她不觉得丢脸，可现在被他这样说，脸却有些发热，伸手把他往外推了推，“你自己去滑吧，别人都看过来了。”
被她推开，裴雁来眼神变冷，“你管别人看不看。”
裴月还不敢惹他生气，但也不想让他耗在这里陪她，好不容易出来玩，她不想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于是放柔了语气，哄道：“你先去滑，等会过来接我可以吗，然后我们再一起玩。”
裴雁来对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她只要撒撒娇，提什么要求裴雁来都会答应。
这一次也不例外，裴雁来让她待在原地别动，然后走向一旁的黑色雪道，没有犹豫，踩着单板，直接俯身滑了下去。
黑色雪道是这里难度最高的一条雪道，坡度很陡，很少有人挑战，但裴雁来的技术很好，速度也很快，堪比职业选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场外有人惊叹出声，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裴月还站在顶峰，低头看向那白色中的一枚黑点，转瞬即逝。
“你哥哥好厉害！”
裴月还转头看去，陶希穿着一身红色滑雪服，一脸憧憬的看着下方。
注意到裴月还的眼神，陶希收回视线，笑着说：“我刚上来，就看到他嗖的一下滑走了，太帅了。”她边说边用食指在空中转了一圈。
裴月还笑了笑，没有说话。
陶希朝她伸出手，邀请道：“月牙，我们一起去玩。”
裴月还看着她的手，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太敢，你去玩吧。”
“没关系，我来教你。”不等裴月还拒绝，陶希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一旁无人的空旷雪道，这边很平，基本没有坡度。
陶希说：“你别怕，我牵着你的手，你往下慢慢滑。”
裴月还想说她其实会滑，虽然只敢滑二十米，但陶希这么热情，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牵着她的手，跟着她的力道往下移动。
平坦的雪地上，裴月还滑行的速度不比走路快多少，陶希紧跟着她，见她没有危险，便收回了手，没有再护着。
两个人穿着护具慢慢转悠，陶希忽然问：“月牙，你哥哥有女朋友吗？”
裴月还控制滑雪板暂停，低着头，不说话。
陶希干笑了两声，“我就是随便问问，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说完后，气氛变得更尴尬，裴月还忽然抬头问她，“你喜欢他什么呢？”
“啊？”陶希顿了顿，然后偏头想了想，“长得帅，智商高，看起来又帅又酷，冷着脸的样子很有吸引力，总之，是会天然吸引女生的类型。”
她说完，见裴月还沉默，便凑近她低声道：“其实上次见过你哥哥后，不止我一个，咱们班很多女生都暗戳戳的打听他，我听说他在S大很出名，每天都有女生去跟他表白。”
“……他没跟我说过这种事。”裴月还说。
陶希不以为意，“这种事就算是亲兄妹也很难说吧，跟妹妹炫耀自己的性/吸引力吗？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说完，见裴月还没有搭话，又重拾一开始的问题，“月牙，那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我问了好多人都没问出来。”
裴月还眼神微露诧异，陶希嘿嘿笑了两声，再次凑近她，“你是我最后的人脉了。”
裴月还背过身去，轻声说：“应该有吧。”
“啊？他真有啊？”陶希匆匆冲到她正面，眼神狂热，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跟他一个学校的吗？什么专业？长得漂亮吗？”
裴月还看着陶希热切的表情，嘴唇微动，又忽然撇开脸不看她，说：“我不太清楚。”
陶希所有的八卦热情瞬间被扑灭，沮丧道：“这样啊。”
裴月还点点头，“嗯”了一声。
陶希叹了口气，倏尔拍拍她的肩膀，“月牙，你也别不开心，就算他有女朋友，你也还是他的妹妹，女朋友可以随时分手，妹妹才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亲人。”
裴月还心跳了一瞬，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否认道：“我没有不开心啊。”
陶希一脸“你别骗我了”的表情，“月牙，你不知道吗？你每次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真的很像随时可以哭出来。”
“……”
裴雁来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低着头专心的看着脚下的雪。
“想什么呢？”裴雁来摘下护目镜，在寒冷的冬日里，露出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庞。
裴月还抬头看他，“没什么，你滑完了吗？”
“一个人滑没意思。”他随意说道，把滑雪板扔在一边，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他们双手交握，从游客中间穿过，这样的牵手姿势原本在兄妹之间并不违和，但裴月还却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投了过来，被牵着的手变得僵硬，不敢再动一下。
韩林辛和班上的同学看到他们，招了招手，“月牙，我们准备去吃饭，下午组队泡温泉，你们要一起吗？”
没等裴月还说话，裴雁来就开了口，他声音冷漠，将手心里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不去。”
韩林辛面对他的冷脸也不在意，看向裴月还，眼神询问。
裴月还轻声说：“我们再玩一会，你们先去吃饭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韩林辛没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被牵着手往前走了一段路，裴雁来脚步忽然停下，表情阴沉，开口说：“他喜欢你。”
裴月还不明所以，抬眸看他，“啊？”
裴雁来低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
这都什么跟什么，裴月还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不喜欢我，我们只是同学。”她解释道。
裴雁来冷笑，韩林辛的想法他一眼就可以看穿，只有裴月还整天傻兮兮的觉得他只是个普通同学。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裴雁来又问了一遍。
“什么怎么样？”裴月还觉得他脾气又开始变得古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被他扯进来说。
“如果没有我，你会考虑他吗？让他做你男朋友，和他谈恋爱？”
这根本是一个不成立的假设，裴月还无奈道：“不会。”
听到她说不会，裴雁来才面色稍霁，但仍旧冷着脸，“以后不准跟他说话，不准理他，不准答应跟他单独出去。”
他又开始命令她，裴月还眼神黯淡，提醒他，“这次是你要出来的。”
“那是因为今天有我在。”
裴月还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这样乖，裴雁来却还觉得不够，伸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将她抱的很紧。
裴月还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看见旁边没人才放下心来。
“说你爱我。”他强势命令道。
裴月还看向他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无法说出口。
他想要的爱就是这样的吗？
听他的话，不能违逆他任何要求，一生一世的纠缠到死吗？
“我……”
她的话没有说出口，裴雁来就已经吻了下来，他姿态强势，生硬的没有一丝技巧，只是用蛮力压着她的唇，努力的在嘴里汲取着她的味道。
裴月还觉得有些疼，却没有拒绝，仰着头，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
“咔”
一道闪光灯在不远处亮起，陶希惊讶的叫出声。
裴月还表情一僵，裸露在外的皮肤霎时变得滚烫，双手用力推拒，裴雁来却意犹未尽，不肯将她松开。
“有人……放开……”裴月还神情惊慌，偏过头，不让他再继续。
她抗拒的动作激烈，裴雁来只能放手，眼神阴郁，“怕什么？”
裴月还不想和他辩解，看着陶希跑开的背影，急道：“我去和她解释。”
裴雁来拉住她的手，不满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会误会的……”裴月还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误会什么？”她越慌，裴雁来越愤怒，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见不得光吗？“误会我们乱/伦吗？别说我们不是，就算真的是，那又怎么样？”
“裴雁来！”裴月还打断他的话，不敢置信，“你疯了吗？”
裴雁来眼底的戾气积聚，双眼猩红的看着她，似乎可以随时将她撕碎。
裴月还不想再和他争论这种事，往后退开一步，冷静道：“我先去跟她解释，你不是也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吗？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说完，她便从他手里挣脱，往陶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裴雁来的手抓了个空，看着她奔跑的背影，表情阴鸷。
裴月还一路跑过去，直到前方围拢过来一堆游客才堪堪停住脚步。
周围是几家正在营业的餐厅，游客来来往往，还有小孩在嬉闹吵嚷，裴月还在原地转了几圈，将周围的人一一扫过，却始终没有看到陶希的身影，她既慌乱又着急，转过身，不小心和人撞上。
“小心。”
韩林辛手里拿着一杯可乐，被她撞到，可乐洒在了外套上。没多关心外套上的可乐，他关心道：“月牙，怎么这么着急？”
裴月还看到他，收敛心神，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外套我会重新赔给你。”
“不用，你怎么这么客气。”韩林辛笑了笑，“衣服洗洗还能穿。”
见他说了不碍事，裴月还顾着去找陶希，也不想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先走了，你如果想要赔偿，随时联系我，我会赔给你的。”
见她要走，韩林辛急忙拦住她，问道：“你找什么呢，这么着急？”
“我要找陶希，你看到她了吗？”
“希希啊，我们刚才一起吃完饭，她现在应该在泡温泉。”
“我知道了，谢谢你。”裴月还匆忙道了谢，又往温泉室的方向跑去。
温泉室内，陶希手上抱着泳衣和浴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脸呆滞。
裴月还远远看到她，松了口气，朝她走过去，轻声叫了声，“希希。”
陶希抬头，看着她表情呆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率先移开目光，语气急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刚才那一幕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她到现在还回不过神，但第一个想法就是保密，这种事情说出去一定会上社会版新闻头条。
裴月还在她身旁坐下。
陶希表情变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那个，你们下次也注意点吧，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这种关系文学影视作品里经常出现，但在现实中看到，还是太刺激了！
她劝说，语气郑重：“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出去，你们——”
裴月还打断她的话，“我们不是亲兄妹。”
“……啊？”陶希眼睛眨了眨，缓慢的发出了一声疑问。
“……”
等裴月还说完后，陶希的表情堪称精彩，末了，嘴巴张成“0”形，惊叹道：“这也太刺激了！”
两个人一出生就被调换，在天差地别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十七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后还能相爱。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梦幻的事情吗？
裴月还手指绞得泛红，低着头：“希希，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还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就算她嘴上再怎么答应裴雁来，可还是没有办法过心里那一关。
她无法承受外界揣测的目光，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
“你放心。”陶希一脸坚定，拍拍她的肩膀，“我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这事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裴月还感激的向她道谢。
她知道只要裴雁来不放弃，那他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公之于众，但不管怎样，这个秘密能多守一天就多守一天。
陶希的情绪调转的很快，此刻又笑嘻嘻道：“不用客气，我替你保守秘密，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裴月还笑笑，又小心向她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我没办法对你说出事实。”
陶希连忙制止她，“你傻了，你们是情侣，又还有兄妹这层关系，自然是少一个知道为好，这种事情肯定没办法说出口，我不会怪你的。”顿了顿，她又说：“而且我对你哥哥也没多少喜欢，你知道的，我高中的时候很宅，高中三年帅哥都没见过一个，冷不丁见到你哥哥这号人物，成绩好长得帅，说话冷酷，走路拉风，难免多看两眼，这种只能叫做颜控，这种浅薄的爱好当然比不上你们命中注定的爱情了。”
命中注定吗？
裴月还苦笑，她并不这样觉得。
没有人的爱情是因为赎罪而开始，也没有人的爱情是因为亏欠而发生。
陶希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整个人现在处于过度兴奋状态，撞了撞裴月还的肩膀，一脸八卦，“说说呗，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裴月还有点懵，不明白她的意思。
“咳咳。”陶希清了清嗓子，“就是男女关系进度，到哪一步了，牵牵小手，接接吻，哦，这个不提，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裴月还有些尴尬，扯扯嘴角，“就你看到的……没有其他的了。”
“啊？”陶希大失所望，“没有更进一步了吗？”
“你不去泡温泉吗？”裴月还看着温泉池里上升的水蒸气，说道，“水一会就凉了，你小心感冒。”
陶希现在哪有心思泡温泉，她恨不得抓着裴月还回房间，把门反锁，让她讲个七天七夜。
“那他除了脸，其他地方帅吗？好看吗？有胸肌吗？有八块腹肌吗？”
“……不知道。”裴月还说，“我先走了。”
她起身离开，但陶希抱住了她的胳膊，“别啊，再讲讲吧。”
“讲什么？”裴月还一脸黑线，无奈问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陶希会是这种反应，早知道还不如让她一直误会下去呢。
陶希思索了一会，眼睛眨啊眨，想起她之前问的问题，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啊？”
裴月还闻言怔住，轻声说：“我应该不喜欢他。”
“为什么？”陶希惊讶，“那你们谈恋爱……”
“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从头到尾。”裴月还无法向她说清楚这段感情中的恩怨纠葛，能说的只有一句，“我等他有一天放过我。”
虽然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也许一生都不会来。
和陶希聊完后，裴月还一个人走在雪场里。
冬天的冷肃气息扑面而来，因为入目都是雪的苍白，所以连呼吸都带着一层冰冷。鞋子碾过积雪，传来咯吱咯吱的轻响，她绕着雪场走了许久，在终于走累的时候停下。
她抬头望去，天空是暗灰色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裴月还回头，裴雁来落在她身后两米处。
见她回头，裴雁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裴雁来停在她面前，低头看见了她的手，眉头微蹙。伸手将她的双手完全包裹住，但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她两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企图用这种方式为她暖手。
冰凉的皮肤触碰到灼热的温度，裴月还这才注意到，手套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光裸的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他脸上的温度很高，裴月还有些不适，挣扎了一下，“我的手太凉了。”
裴雁来皱眉，冷声道：“别动。”
裴月还不敢再动，任由他的动作。
“下次别这么蠢，戴上手套再出门。”
“我知道了。”裴月还低声说。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跟陶希说清楚了。”
“嗯。”裴雁来随意的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在意。
“你不问问她有什么反应吗？”裴月还问他，他不是一直想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实吗？如今又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在意。
手已经暖和了，裴月还把她的手从脸上取下，但仍旧握着。
“与我无关。”裴雁来冷漠道，“我关心的也从来不是别人。”
他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去改变什么，他认准的一切，就算是死，也要牢牢握在手里。
裴月还抬眸，他的眼神深邃，似乎可以看透一切。
她眨了下眼，避开他的眼神，忍下突如其来的泪意，倾身，抵着他的胸膛。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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