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还没有人唤她絮轻,她也只是燕州云县十柳镇外那林乡里的一平凡人家里的姑娘。
树林子里的鸟儿在还在不停闹着,叫的很欢快。
她踩在厚实的黄叶上,山岗上的清风不时吹拂卷旋起片片,它们穿梭着在这片林子的春秋冬夏里,从未于悬空落下,也从未落土化尘。
“喂!小安!你快过来啊,这有条河呢!”少年声音沉澈,流水激石般。
那是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他大概有个十一、二岁,生得白净,眉如月钩半坠于斜空,眼底眸光清亮,胜之新雪映旧晴。
“哎,哥哥别跑得这么快呀,我都快要累死了。”
九岁的陈安背上的小箩筐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长草还未将它填满,但她已经打算回家了。
于是在追上少年后,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语气乖巧:“肖莒哥哥,天都快黑了,我想回家去找娘亲了。”
肖莒听完后轻笑了两声,“瞧瞧你那筐里的草,筐小就算了,还满都没满。”
“嘿嘿,我娘亲又不会怪我。”陈安说的嘴角带笑,洋洋得意,“哎,不如待会儿去我家,我爹爹今儿打完仗就要回来了,娘亲准多做了几道菜。”
“你就是给林娘惯出来的,算了,你在河边找块干点的地先歇着,等我一块。”说完就蹲下身子左手握着芦苇的底部以上三寸处,右手抽出腰上别着的镰刀割起草来。
刀起起落落,苇草应刃而到,陈安的小箩筐倒是先满了起来。
“哦,那到底去不去我家啊?”陈安坐在河畔的一块大石上,露出两截白嫩的小腿,一晃一荡的。
“不去,我娘亲不喜欢我去别人家,她会生气的。”肖莒声音沉闷起来,像是拍了面哑鼓般。
“为什么啊?你娘总是这家也不让你去,那家也不让你来的,就根你给我念的那话本里那小姐什么来着……”
陈安顿了顿,仔细想着那原文是什么,“嗯,就那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这话又不是这意思。”肖莒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唉也是,你字也认不全,我能指望你懂什么。”
“没事的,娘亲说了这周围人家也没谁能识得两字的,还夸我很厉害呢!”
这倒是真的,在整个林乡里甚至整个十柳镇是没有学堂的,他只听着娘亲说过在云县的城里是有那么三两所的。
肖莒自己也是娘亲从小手把手教下来识得了那么多的字。
余下的,要么是从话本上看来的,要么就是去镇上酒楼里从在那里谋生的说书人嘴里听来的。
一日他听闻了什么四经九义的,那上面写着些话,听着说是五六百年前的圣人贤才们说的,能教人明大理,知大义,行大道。
他听完后兴致立马就上来了,觉想着自己也是一个能当圣人的,便大着胆花了自家一周的粮钱在路边的摊上买了照着模样好的挑了一本。
回乡到家后,肖莒偏花了好大的心思仔细研读着,但上面的东西又有许多是自己读不明白的。
于是他偏抬着那本经义去问了娘亲书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娘亲怔愣了许久,他怎么叫也不应他一句。
最后只是起身摆摆手,进了自己的卧房里。
肖莒想,娘亲应该是生了怒气,因为她将自己反锁在了屋子里。
接着里面传来了哐哐当当的摔碗砸柜的声响,嫌刺耳又无法理解的只跟他说是什么这婆娘来这乡时就是个会不时犯疯病的。
直到三天后,那门才从里面打开,他只见娘亲饿得两腮凹陷,走路都混混荡荡的,活像是从阎王殿里拖着残躯奋力逃出来的冤鬼,身上的污蔑从未被洗清般,拖着她走了半世。
他害怕极了,乡里的人也同样是畏惧她的,怕她下一秒成了条疯狗将自己的骨头咬碎下肚。
但都装成了视若无睹般的从容模样,只有那好心的林娘眼里看不下去才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拉起她的手,半扶半哄着去了镇上找了郎中。
自那日后,他便认为娘亲对这一类的书是厌恶不已的。
或者说,是惊惧骇人的。
但他在这穷乡僻壤里也找不出识的字比娘亲还多的人了,可哪怕去了镇上甚至是县上,也没有人会教他。
教人的是夫子,只管交了银子进了学堂里的,哪会理自己这么个卖菜的娃娃。
他最后也就只能把那本经义埋在了离自家篱笆三尺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
“但肖莒哥哥,还是你知道的多,我要是有你那么厉害就好了。”林安抬头望着消散了又会重新凝结起来的云,双手拖着下巴。
放在平常时,镇上乡里的见到肖莒也都会夸这么两句嘴,他听到和这句话意思类似的有很多次。
如若是往常,他也就礼貌地回笑两下,他不是个不通世故的,自然明白那些个眼里看着他时的怪异是什么。
更有时会碰巧偷听到邻里间上了年纪的女人家的谈话“哼,肖家那娃识得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不照样跟着我家阿全后面追着牛跑。”
“哈哈哈!是啊!你也不看看她家里那男人,整天就往赌坊里面跑,瞧着么个机灵样儿,连自家男人都管不了。”
“我那男人见他没钱被赌坊里的人丢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大喊着什么自己是皇亲国戚,叫丢他出来的那些人抬他回去,你说好笑不好笑”
“是啊,我那天上街也看见了,他整天喧嚷这些,还真期望自己能出什么风头。”
“丢死人了!”
“就是!”
“我这还有件稀奇事和你说说,是肖家那女人的。”
“什么啊,什么啊?快别卖什么劳什子关子了,我这手里的麻可快捻完了啊。”
那女人家虽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但肖莒还是将那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前几日去找了作保长的赵加德,被我男人给看见了,说是两人在房里做了那腌臜事,不然她家里穷成那样,近两天哪来的花衣裳,我去瞧了两眼,那可是好料子啊!”
“哎,肖莒哥哥。”
但对于陈安,她也许是孩童心思罢了,只会觉着如果多识那么几个字,就能多读些话本里的故事,在这么个那那都去不了的林乡里活得不那么的索然无味。
“咱们还不回吗?”陈安看着肖莒削木枝的动作,自己也荡得无聊,就从石头上下来坐在他的旁边,捡起他削下来的碎木屑玩着。
枝头已经削得很尖了,肖莒回了会儿神,只喃喃自语着“也是,识那么多字也的确没有多大用处。”
“你说什么呀?肖莒哥哥。”
“没什么,再过一月就要入冬了,到时这河就要冻起来了,今儿应该还能弄几条鱼回去,小安就再等等,好不好?哥哥插到了就分你条。陈叔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拿回去好给他庆祝一下。”
“哦,那好吧,就再等一会儿吧。”陈安跟着少年去到了河水边上,双眼直盯水下看着,有鱼路过时,她偏直声呼喊着肖莒。
这个季在整个云县里,河里是见不到几条鱼的,他们那时的运气很好,每人筐外都系着根绳挂着一条。
路上的陈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肖莒。
“肖莒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但还没有等来肖莒的应答声,陈安便觉着自己突然像是坠入了一湾绿水里,周身都被浑浑噩噩的泔碧包裹着。
快要被溺死了吗?
“安姑娘,你给醒醒,安姑娘……”
“再喊她两声,这鞭抽得也太狠了,你说这下药也喂了,她怎么还不醒,真是急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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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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