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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捉奸

“啊——————”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的黑幕。

这一声尚未能将疲惫的杨家人唤醒,紧接着阵阵喧嚷,嚷着:“快来人呐!非礼,非礼——”越嚷,人越来越多,开始嚷作:“来人呐!杀人了!杀人了!”

杨家众人忙碌了一天,又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重新熄灯睡去,原以为总算可以得安宁一觉,怎知后半夜,后院又闹将起来,灯火重新被迫点得通明。

少奶奶的房中,早上刚抬出去一个死人,现在地板上又躺了一个死人。

未进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床边地下,张神医衣衫略微凌乱,有些撕扯痕迹;大张着嘴,嘴角的血将花白胡须黏成块,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恐,喉咙上插着一根金簪。大约是当时鲜血四溅,众人进房时,只见不但地上鲜血成泊,帷帐桌椅,乃至房梁上都溅了血。

少奶奶坐在床边,一身寝衣,领口被扯破了些,一手掩着,另一手捏着帕子抹眼泪。

见公婆来了,哭道:“父亲母亲,您二老可要为媳妇做主呐……若不是为了肚里官人这点血脉,媳妇就……媳妇就……”

杨家二老,自从昨天清早丧子,忙办丧事一日,夜间受了大惊吓,尚未合眼几刻,本就已神枯心竭,几乎丢了大半条老命,结果惊醒又是一桩血案。

此刻看见地上骇人惨状和哭哭啼啼的媳妇,二老的精神皆到了崩溃的边缘,若兰也意识到今天连着几剂猛药或许公婆的身子吃不消,忙悄悄递给迎春一个眼色,让她上前伺候二老,怎知迎春这丫头刚刚目睹命案已经吓破了胆,魂飞魄散,眼珠子直勾勾一丝一毫都动不得,别说是收她的眼色,就算她上前打她一巴掌,她都未必能觉得痛。幸而杨太太身边的嬷嬷得力,鞍前马后照应着,又是扶着站稳,又是抚背顺气,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请示报官。

管家还算老成,带着几个小厮将场子看住,派人先告知族长一声,做好商量,再看怎么报官。

于是若兰专心坐在那里哭,等族长来了,开始寻死觅活。

杨家今夜两番动静,周围几户都听见了,至此纷纷赶来看热闹。

等杨镇鄂到时,小楼的楼梯连同楼下都站满了人。

族人听说族长到了,给族长面子,从楼梯退下来,让出道儿。杨镇鄂闻着血腥味儿和人群的汗臭气上了楼,淡淡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将房里打量过一遍,心里约莫有了数,踱来向杨老爷说话,问是怎么回事。

杨老爷说不出话,杨镇鄂去看杨太太,杨太太也是只有鼻孔嘴巴出气进气,一点出声的力气心气都没有。

他待要去问管家,床边坐着埋头哭的新媳妇呜呜咽咽道:“族长可得替我家做主哇!我嫁进了杨家门,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生死都不能叫外头贼人侮辱!否则,丢的是杨家的脸面……官人呐,你害得我好苦,你丢下我,害我被贼人惦记……这人是我为你守节才失手杀了的呐……官人……我若不是为了护住你这点骨血,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打得过这贼人……我若不是为了护住你这点骨血,我就随你去了呀官人……官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想着为你守一辈子寡,好挣个名节,让咱杨家面上有光,怎么就这么难呐官人……”

杨镇鄂听明白了。

他原有两条路:一条,是将案子简单定为杀人,然后借着这桩案子,索性将这新媳妇乃至这老两口逼死,那么这家家产便尽数充作族产,但张神医家或许要闹,闹,或许闹走的钱更多;一条,是帮着杨希锐家摆平这桩案子。听新寡妇金氏哭完,他想,这条路大概更好。趁势为金氏讨朝廷恩典,表彰为节烈贞妇,如此既堵住张神医家的嘴,省去很多麻烦,还为族里挣了脸面和银两,更显出他族长的能耐,于他自己的威望更是有益。

张神医家小门小户,整个村子都姓杨,一村人欺负姓张的孤儿寡母,还不容易?

当着众人的面,杨镇鄂做主报官。

天亮后,知县杨镇淮头戴官帽,一身青色官服,前缀着鸂鶒纹补子,亲自带衙门的仵作、巡捕、典史还有几名衙役赶到。杨镇鄂带着众人将族兄迎进来,杨老爷杨太太和若兰和家仆们跪在小楼下恭候。

仵作上楼验尸,确认张神医是死在当场。

案情倒是简单易懂:深更半夜,张神医不睡客房,却往少奶奶房里去,显然是有奸情。而他死时外衣仍好好儿穿在身上,显然是少奶奶并未与他通气,而是矢志守节,所以反抗时失手将他杀死。至于张神医是怎么上楼来的……

迎春那丫头被衙门的人吆喝着,至此总算回魂,哭道:“少奶奶当时口渴,房里没有茶水,叫奴婢出去取些来,奴婢心想很快就回来了,所以走时没将门锁上,便被贼人钻了空子……”

“不是串通?”杨镇淮拿出县老爷的官威,浓眉一皱,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眉毛一抬,额头现出一个“王”字,嘴巴一抿,两个鼻孔大气一出,嘴边咬出一个“令”字,吓得迎春跪在地上只知道磕头说“奴婢不敢”,若兰忙也哭着帮她:“请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妇这丫鬟,前儿才随民妇陪嫁到杨家来,总共不过昨日早晨官人刚走时见过那贼人一面,前半夜家里出乱子、请贼人来给老爷太太看病时见过一面,总共两面,如何串通。这一天下来,为了官人的事,府里的人忙得脚不点地,就算丫鬟迷了心窍,又哪里有时间串通。还望大老爷明鉴。”

杨镇淮发过威,知道已令诸人明白他的睿智,就收了威风,拈须点头道:“量也不敢。”又看着杨镇鄂道:“依本官看,此案案情已清楚明白,只是还需人犯与证人过衙门细细审问,才好最后落定。”

杨镇鄂自然知道杨镇淮看他是什么意思,忙抱拳打拱道:“县太爷明鉴。只是这家媳妇新寡,受了惊吓,家里二老又正是需人伺候的时候,愚弟的一点拙见,不如就……这家人一向老实安分,纳粮出徭役都从来不躲不赖账。请大老爷给这家一个恩典。”又递眼神给杨希锐。

杨老爷忙扯着杨太太跪了,磕头道:“谢大老爷的恩典!小的们必定感恩戴德,好生孝敬!”若兰也忙跪了。

杨镇淮便摆摆手。

杨镇鄂又道:“再请大老爷的示下,这金氏,为夫守节,不知道朝廷……”

杨镇淮道:“确实需有朝廷的彰表才好。”由朝廷旌表金氏为节妇,便相当于给这桩案子定了调,就不怕日后张臻彦家闹事翻案了。

杨镇鄂忙替杨希锐一家谢恩。杨希锐一家也忙谢恩,谢过大老爷,等恭送大老爷离去,又谢过族长大人。

家丁丫鬟们收拾完屋子告退时,太阳已高高照得世界一片白。

张神医的家人估计很快就要到了,到时还不知有怎样一通闹。

过一会儿,若兰还要去亡夫灵前哭灵。

但她将迎春也遣出去,用湿手巾擦了擦脸和手,躺回床上,睡了嫁进杨家以来第一个安稳的觉。

至少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她的命暂时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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