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的殿内,是女帝坐在龙椅上,她把手中的画卷随意的搭在腿上,有小截还落到了地上。
她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说:
“友国的贵客,许久不见,你越发卓越了。”
楚萧本人生得极美,一姿一势皆是端正,眼中又是一代帝王的严厉。
牧长宁暗自感慨,这样的人当真少见。
“承陛下盛邀。”锦钰不卑不亢的说:“我见宫中多鬼邪,却总不见其身明,还望陛下给予指点。”
楚萧支起身子,“这宫殿从建造起,就风水不好。建完后宫人擅妒,总免不了争斗,被害了的人便化成了鬼邪。朕请你们来,也是想寻诊问妒心之法。”
“妒心之法?”牧长宁说:“你是说,我们只要找到谁是制造鬼邪的人,就能出去了?”
楚萧没回他的话,大概是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出去”一说。
这位女帝似乎对于鬼邪以外的事都不太感兴趣,她象征性的觐见完他们后,就说:“前些日子那鬼邪也入了朕的宫殿,这宫里没什么地方是你们不能去的。”
“朕乏了,你们务必在他们吵醒朕前,解决他们。”
说完这些,她起身朝一旁转去。
那里凭空出现张画卷,足有一人高,楚萧进去后,原本无一物的宣纸上出现了个神秘华丽的床幔,帷幕里头隐约可见个睡美人。
而床头的桌上,放着一幅画中画。
是楚萧刚刚拿着的那张。
牧长宁连连咋舌,“这……这传说中的连环画吗?进了一幅又一幅,属实是没完没了。”
“这些画看来就相当于镜中鬼怪的房间,每一幅都是个单独的空间。”锦钰继续说:“她既然允许我们四处走动,那我们走走也无妨。”
张鹤灵:“这宫殿还挺大,咱们分两路找吧。”
他轻轻拍了下牧长宁的头,“我们走这边。”
牧长宁:“唉?我为啥要跟你一起啊?锦师……”
张鹤灵又拍了他一下,“死脑筋。”
想起什么的牧长宁连连点头,“对对对,咱多余……”
尘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做多言,只盯着锦钰,问:
“锦钰,刚刚虽然是张鹤灵第一个进来的,但我看到她出手了。”
他凑到锦钰耳边,小声说:“她起初要拉的人是你,还有她说‘贵客’时,也是瞥向你。”
“她认识你。”
“我确实在百年以前见过她。”锦钰不做隐瞒。
尘昔摇摇头,“以你的出生,你见过她再正常不过。但那时候是以什么身份呢?”
锦钰听清了他的意有所指。
他笑着问:“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身份?”
尘昔站直身子,说:“你小时候是在重明皇宫长大的,我在那里看到过你。”
后来他又补了句:“我应该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至于是多久,他现在还不知道。
“尘昔。”
锦钰难得一次叫了他的本名,“当一件事,无论两个人如何回忆都有纰漏时,那这件事极有可能被篡改过,甚至被删减掉了其中一部分真相。”
尘昔看向他,“这么说你的记忆也不全?”
“嗯,”他道:“我出生于重明,按道理不应该对那里的事模糊,可每当我回想以往时,脑子里就总有块雾掩去真相。直到你想起了重明宫中的事,我才看清那雾中之事。”
他讲述起他们的相遇,又说起在尘昔恢复那里的记忆前,他的这段记忆也是模糊的。
听完这些的尘昔问:“其他人也有这种情况吗?”
锦钰摇摇头,“不确认。”
毕竟在没法确认自己的记忆真伪前,谁也没法保证对方的记忆是错是对。何况这种事情目前就发生在他俩身上,那情况太多变了。
他俩可以确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在这过程中发生了点什么同时失去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再有就是尘昔蛊王他道士,他们外出办点事被厉害魇鬼掩去记忆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恢复的依据,那就更模糊了,尘昔可以通过魇镜恢复记忆,他也可以。
尘昔随意的抱着手,“但无论如何,这些事肯定跟魇神有关,全天下就他有逆天之能。”
他说的理由够简单粗暴,但也够真实。
可他想起那好似有灵性的魇主,又问:“锦钰,你说这里面的魇主魇灵,他们是被魇神操控着进入镜子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里面的?”
“在镜子外面,毫无自我意识占多数的是魇鬼,有一点自我意识的是魇灵,拥有大部分意识的是魇主,再往上则是万鬼之王魇神。”
锦钰说:“理论上来说,魇主可能被操控,也可能是自愿在这。若是前者情况还没那么复杂,可若是后者反而难办。”
尘昔:“此话怎讲?”
“明烛,我以前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坚持入镜子的另一个目的。”
他顿了顿,转了个话头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的师弟牧辰吗?”
尘昔:“记得,他以前在死在了魇印发作的同门师兄手中。”
“是的,”锦钰说:“但在不久前,我见过他一面。”
尘昔诡异的转头看向他,“这世间的死魂,除了被魇神号召,或本身有所残念不想轮回的鬼魂,其他的应当都去地府转世了。你那师弟来找你,是有什么遗愿没完成吗?”
“他身上并没有死魂的气息。”
锦钰继续说:“起初他是在我入的一面镜子里出现的,但我那时并未察觉到他,后来他跟着我出了魇神,很急切的的跟我说‘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
“他原本还想跟我说些什么,但他消失得太快,自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他。”
所以他至今都不明白牧辰想跟他说什么。
尘昔疑惑道:“你当年确认他死了吗?”
“嗯,”锦钰:“他身上的气息和我们很不一样。说起当年,他的死法很特别,他被魇印伤到后,是连身带魂的散去。”
“所以根本不存在,他在这个世界假死藏身的可能。”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情况?”尘昔问。
死人现身,怎么听怎么离谱的事……可还真给他们遇到了。
“魇镜。”他道:“他当时是通过镜子来到我身边的,而且他身上还有着某种限制。我没法判断他具体什么情况,但我想,他所处的是个与我们有所隔绝的世间,只能通过魇镜这根桥介入。”
而且当时的牧辰神情万分着急,且一再叮嘱他,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有问题。而牧辰那边,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尘昔:“他当时是从魇镜出来的,他有没有可能是镜子里的魇灵伪装的?”
“不会,他的气息就是牧辰。”锦钰继续说:“而且被选做魇主的鬼也是死人,若他们原本就在这里,那这里就有可能就是一方地府。”
“甚至就是地府本身。”
“这么想确实诡异,”尘昔道:“但魇神能操控万鬼,这里兴许也只是他划出的一个空间。”
他继续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反正我们总能走到镜子的尽头。牧辰那边若真有异样,他应该还会再出现。”
锦钰:“嗯。”
尘昔边走边说:“锦钰,外面那幅画里的大皇子是你对吧?”
锦钰:“仅凭我们长得像就确认了?”
“你这话也就忽悠忽悠他们。”尘昔说:“你从小有块镶金的玉佩,月牙型的,你以前给我看过。前些日子我想起重明宫中的事后,我看到皇宫中的你也有一块,那幅画上其实也画了。”
他继续说:“关于那玉佩我看古卷上说,那是重明贵妃诞下大皇子后,亲自给孩子打造的玉佩,黄金镶玉,跟你的名字一样。”
锦钰并不否认他的回答:“那块玉佩确实是母亲给我的,我现在的名字也是她当初给我取的小名,不过当时仅我和她知道。这个名字再传开,是我入师傅门下成为道师后。”
尘昔:“你当年假死跟她有关?”
锦钰:“原因之一吧。”
关于这件事他并没有多言,不过尘昔也能猜出个大概。
以他这么多年看的宫斗话本子,失去母族庇护的皇子并不好过,他记得年幼时的锦钰也挺惨兮兮的。
不过以锦钰近妖的智慧,他相信锦钰真要在宫中独善其身,也能做到,甚至能如牧长宁所言那样,他在一日太子永无出头之日。
可这样一个皇子最后却选择成为了道师,也是造化弄人。
这里的宫殿足够大,且墙壁上都挂了各式各样的画,有的画他们也能进去。
不过它们大多是宫女、太监的住所,没什么线索。
再次出来后,尘昔盯着王座旁的画说:“锦钰,我们进她的画看看。”
说着他先跨上阶梯,锦钰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也跟着尘昔进了楚萧沉睡的画中。
床前的帷幕足以遮住里头的景象,他们在外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但若想进去,那也是不行的,帷幕就像隔绝他们的铜墙铁壁。
他们只能在外观看。
但这外面的空间小得可怜,只有张木桌算得上有用器具。
尘昔记得,桌上那幅画是楚萧拿在怀里。他小心翼翼的摊开画轴……
画中的楚萧衣服素净,眉眼温和,她安静的坐在桌前绘画。远不是现在的威严。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视线一直看向空空如也的桌面。
尘昔收起画轴,“这张画进不去。”
这殿内能进去的画,通常只要将手放在画上,下一刻就能进入其中。若要出去,只需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即可。
锦钰:“其他地方也很正常。”
他们甚至还能听见楚萧细微的呼吸声。
这时外头的张鹤灵喊——
“锦钰,尘昔,你们能听见吗?”
两人对视一眼。
张鹤灵以为他们没听见,着急的说:“你们快出来,你们身后……”
站在龙椅旁的他和牧长宁满心着急,刚刚他们转了一圈回来,就见锦钰二人入了女帝休憩的画中。
可这床榻那是正常的床榻!
深红的帷幕后被一团黑影笼罩,帷幕交错的缝隙里,一只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帷幕外的人。
而帷幕前的两人正无所察觉的观看桌上的画轴。
他们来时看到的这么一个画面,他们完全不知道锦钰两人进去了多久,那只眼睛又盯了他们多久……
等他们出来后,牧长宁连忙抱住他们,“你们可吓死我了,你们怎么进去那么久?”
尘昔看着炉香萦绕沉稳安静的睡美人画卷,安慰道:“放心吧,小长宁,两位师兄不是你,不怕美人图。”
说完他作势拍拍牧长宁的后背,牧长宁却更是受惊的弹起来——
“什么美人图,我看那只眼睛都快长到你们身上了!”他又说:“那么可怕的地方,也就你俩敢待。”
两人面面相觑。
锦钰问:“你说里面有只眼睛?”
“是啊。”张鹤灵指着画卷说:“就在这里,里面还有好些怨灵。对了,那张桌子下面,还长着只手骨。”
锦钰无奈摇头,“我们进去看到的,就是画中的模样。”
他指的是这幅睡美人图。
尘昔:“这就奇怪了,莫非这副画,进去的人和在外面的人看到的内容不一样?”
锦钰说:“这或许是个机会,那些不一样的东西很有可能跟灵佩有关。待会儿我再进去一趟,你们注意看画面的变化,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说着他就要进去,尘昔抓住他,“我们一起,这次把琉璃盏拿出来。”
能带进来的灵器肯定能用,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个什么功能。
牧长宁赶忙拽住他们,“别啊两位师兄,我刚刚真的看到里面有鬼,那眼睛太吓人了。你们还是别去了,万一出什么事……”
“总要有点牺牲,一直被动我们也找不到灵佩。”锦钰说:“这样吧,待会儿我们灵力相连,若出了什么事,你快速把我们拽出来。”
灵绳能穿透画介,等他们两人的手腕都绑上这东西后,他们才进入画中。
这次分明还是那些摆设,尘昔却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慢慢感受到先前张鹤灵两人描述的恐惧。
不过琉璃盏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们越发摸不清这东西的使用方法。
他问画外的人,“你们那有没有什么变化?”
张鹤灵摇摇头,“没有,跟最初的时候一样。”
“她能隐藏得这么好?”
尘昔看着平静的帷幕,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说:“锦钰,我们进去看看。”
“我来。”
他把琉璃盏交给尘昔,自己走到帷幕前面。
这帷幕触感虽是丝布,但摸起来更像堵平整的墙,隔绝他们再进一步的可能。
他在四周摸索着,却又觉得这布很像画画的纸。
他心中闪过一个猜想,下一刻他猛的撕开帷幕,这层纱瞬间像破败的纸张那般脱落。只不过“纸张”后面并不是什么睡美人,也不是另一幅画,而是团暗无边际的黑影。
这就像把画贴在一面黑色的墙上,撕开画后会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墙,而此刻他们眼前的情景就是如此。
但很快锦钰发现,这黑暗中并非空无一物,他的前方出现个衣着华贵、有着华丽妆容的女性木偶。
这木偶的脸是照着楚萧刻的,但它的五官却因为工匠雕琢不周,眼睛连着鼻子、嘴巴连着耳根。它的有只眼睛甚至是竖着的,眼球猩红,直勾勾的盯着他。
锦钰后退一步,那偶人察觉到似的,疯狂扭转身体,以一个活人做不出的动作转过身来。
偶人的下半身都被镶嵌在黑暗中,就像被人埋进一堵墙里。而此时它正转动着并不灵活的木偶身体,咔嚓咔嚓的爬向他。
他赶忙拉着尘昔离开,“快走!”
在那木偶彻底爬出来前,牧长宁猛的拉动灵绳,他和尘昔都被拽了出去。
而这幅平和的美人入睡图,它的画面内容并没有什么改变,只不过被锦钰撕去的部分,变成了一团没有任何内容的黑,就像被撕了画露出来的墙体。
而那“墙”中也没有木偶,只有几个血手印做替代。
牧长宁狠擦一把汗,“你们可吓死我了!”
“你们知不知道,刚刚那女鬼差点就抓住你们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比划着,满是惊恐。
“这不没事吗,”尘昔安慰他,“我知道琉璃盏的用途了。”
张鹤灵有些惊讶,“怎么个用法?”
尘昔指了指光洁如镜面的盏身,“它能像镜子一样映射画中的事物,而且是真实的一面。”
刚刚他拿着进去的时候,琉璃盏就有变化了。
以免他们不解,他把琉璃盏提到画中的小桌前,光洁的盏身上瞬间出现了只森森白骨。
是张鹤灵之前说的画面。
不过那部分被撕毁的画算是彻底消失了,他拿琉璃盏照也只是一片黑暗。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分辨那些画是安全的。”
牧长宁一脸的高兴,不过出来的锦钰二人却是沉默。
他好奇的问:“锦师兄,尘师兄,你们不高兴吗?你们想什么呢?”
锦钰直接问尘昔,“你应该知道那个蛊偶。”
尘昔点头:“知道,留命偶。”
牧长宁却是不解,“这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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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宫廷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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