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很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进来的是一个女鬼，她怯懦地飘到小女孩的身边，浑浊的眼睛半白的头发显得老态。衣服破了好几处，露出惨白的肤色。她不敢与秦默、白安对视，甚至也不敢和屋子里两位女士对视。
她忍住打颤的牙关，声音微弱地说：“我听到了一些你们的对话……有些话我可以替小梦说。我死在这家医院以后一直没有离开，小梦不是在这里死掉的孩子，她是自己找到这里的。我遇到她的时候就不会说话了。偶尔她会出去一趟，过个几天又回来了，这么持续了三个月，她最终留在了医院里。”她看向叶秋，说道：“我想她可能尝试过回家，但是她进不去。鬼魂的生存跟活人肯定是有区别的，白天大太阳不能出去，晚上想去某些地方可能也会受到限制，哪怕是自己的家。”
“她的手时不时会流血，我也尝试问过她，但她坚持不说我也不好再问。她经常跟在这位护士的旁边，我一猜就是她的亲人。只有在护士长你接电话的时候她才会靠你很近，她应该是想听爸爸妈妈的声音。她是个很懂事的女孩，被鬼魂靠近得久了容易发烧啊生病什么的，所以她平时都是远远地看着你。你从小护士到护士长的三年里，小梦她一直在你身边。”
“她只有一次情绪失控了，那就是你和你的丈夫来到医院的那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她是很开心的，但是她听到了爷爷奶奶说要杀掉胎儿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喊叫和哭声，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崩溃。她也亲眼看到了护士长你去偷药，把东西给了奶奶，又亲眼看见了奶奶把药放进了水里给叶秋喝下去。她拼命地抓住水杯抓住你们的手腕，但是没有任何用，她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做这一切，然后等待那个女孩的死亡。”
叶秋和许康同时看向小梦，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好像在说：我没事的妈妈、姑姑，这些都过去了。
“那个胎儿流掉以后，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吧，那么一小团竟然会找到小梦的身边。黑白无常大人说的没错，普通的婴儿死掉后，灵魂会消亡，我在医院这么久了，见过不少婴儿的灵魂逐渐消失。运气好一点的呢家里人会请大师来超度，这样的孩子幸运一点，要么引来黑白无常的关注，要么会自动找到去地府的路。但大部分都默默消失了。小安她……抱歉啊我擅自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安然，我也不姓安，没有要她做我女儿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她做鬼也能够平平安安。”
她总是下意识地道歉，沈清察觉到了她身上。
“小安有着很强烈的生存意愿，所以她不断吸收那些没有完全散去的灵魂慢慢长大。不过今年她就没有再长过了，我想这应该是她的极限了。”
沈清柔声问：“这条红裙子呢？是你给她的吗？”
“是。其实鬼魂天生畏惧红色的东西，除非死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红色，或者是厉鬼，不然基本不敢碰红色。但是我意外地发现小安不怕红色，反而还很喜欢。衣服这种东西对于鬼来说，可以说是稀有物品，只有死的时候穿的衣服才能跟随灵魂而存在，除非后来有人给你烧纸钱烧衣服什么的，不然基本没有新衣服可言。这条红裙子，是我攒了不少冥币才买回来的。”
秦默知道阴间的物价，这条裙子可以说是价值不菲。
“我给小梦也买了一条新裙子，但是她一直没穿。她格外喜欢身上这条花裙子。蝴蝶结掉了我想帮她缝上，她也没同意。我虽然一直在她们身边，但是两个小姑娘都不会说话，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说完，她退到角落里，躲避大家的视线。
沈清觉得她隐去了很多细节，亲人的离世对于生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他们花了很多的时间接受亲人的死亡，若是知道死后也过得并不容易，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这位看似怯懦卑微的女人，其实很懂的人情世故。
秦默走向小梦。
在他还拥有法力的时候，可以随意地读取他人的记忆，不管是人还是鬼，是妖是兽。但是现在他只能尝试读取鬼的记忆，成功与否全看运气。
他站在小梦面前，闭上了眼。小梦很平和，既不怕他也没有任何攻击性，他很轻松地就读取到了那段记忆。
那是叶秋出国后的第三天，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小梦在屋里看故事书，还给妈妈写了读后感，也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今天做了什么。她把信折好收起来放进抽屉，这是她写的第三封信，一天一封。
然后到了晚饭时间，她自己乖乖下楼，等着她的却不是温馨的晚餐。
她被奶奶带去了一楼走廊尽头的小房间，路过那间供奉着玉观音的屋子时她完全不知道等一下自己会遭受什么。
奶奶进屋后背过身关上了门。
“小梦啊，妈妈有跟你说过他们打算要个弟弟吧？”
这件事叶秋已经问过小梦的意见了，小梦听到以后很开心，班上有一对双胞胎每天一起上下学她很羡慕。而且她觉得自己能够做一个好姐姐，照顾好弟弟的。
小梦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她说：“说过！弟弟什么时候会来我们家呀！”
奶奶确定锁好了门，一步步地走向小梦，她带着笑说：“小梦答应奶奶一件事好不好，这样弟弟就可以赶紧来我们家了。”
“好！”小梦努力点头。
“等下奶奶对你做的事不可以告诉爸爸妈妈，也不可以告诉姑姑，不然弟弟就不来了。可以做到吗？”奶奶低着头找东西。
小梦想也没想，说：“好，我一定不说！”
奶奶把细细的钢针藏在背后，慈爱地看着小梦，说：“小梦真是个好孩子。”然后微笑着抓住了小梦的手，果断地把针扎进了小梦的手指。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小梦的手指渗了血，她在抽回手和尖叫痛苦之间哪个都没选，而是满脸震惊地看向奶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奶奶仍然保持着慈爱的微笑，说：“小梦要哭呀，要大声的哭。”瞬间，奶奶就收起了笑容，换上了一副阴沉凶狠的表情。“你哭得越大声越撕心裂肺，下一胎才不会是女孩，这样你才能有弟弟呀。你给我哭！”
一针又一针狠狠地扎进了小梦的手指。
这不是奶奶！这是魔鬼！
小梦感到钻心般的疼痛，她哭喊着缩回手，却被奶奶以蛮横的力道抓住。仍凭她怎么踢都不是撒手，拉扯之间奶奶用的力道更大了，针扎得更深。
“妈妈！妈妈救我！爸爸！！！奶奶好可怕！！！放开我！奶奶……你不是我的奶奶。”
听着她惨痛的叫声，奶奶忽然笑开来，神情癫狂。“对，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狠狠地哭，大声地喊！”
小孩尖锐的叫声穿透厚厚的门板，却没有人敢来开门。挣扎间，本就不牢固的蝴蝶结掉了下来。
小梦最后昏倒在了房间里，奶奶的手上沾了血色，钢针被她随意地丢在了地上。她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有孙子啦！观音保佑！我的小孙子要平平安安地出生啊……哈哈哈……”
小梦在完全失去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奶奶的话。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完全湿了，紧紧地贴在脸上、身上。因为疼痛而浑身发抖。她在陷入昏迷之前在想：我要这么痛，这么难受，才能有弟弟吗？
直到明月高悬，小梦的手指疼痛地抽搐着，她被痛醒过来。
她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吃力地站起来。手下意识地抓住门把手，触碰到冰冷的铁的那一瞬间她哭起来，只是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她艰难的打开门，慢慢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可怕，奶奶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晚上还会不会来找自己？小梦根本不敢回忆刚才奶奶对自己做的事，她什么也没拿转身下了楼。她不要待在家里，去同学家，或者去姑姑家，等妈妈回来就好了。
她忍着痛，把故事书还有写给妈妈的信装进书包，用牙齿咬住拉链，合上了书包。小梦答应了妈妈要在她回国之前看完这本书的。背上这个装有零花钱的书包，小梦没有惊动任何人，逃出了这个家。
门口的保安早已呼呼大睡，仰着头发出巨大的鼾声。小梦猫着腰穿过保安亭。
别墅区为了寻求僻静，周围人烟稀少，森里环绕。
饥饿、脱力、缺水，还有指尖未干的血迹，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身体和心理上的承受能力都已经到了临界点。
路灯之间的间隔很远，暗黑所带来的恐惧开始叠加，小梦的意识开始模糊。
只要跟着光走，就好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等到早上六点，就能坐上公交车。又或者运气好一点，她可以遇上一辆出租车，书包里的钱应该足够她打车到姑姑那里。三岁的孩子离家出走，毫无经验，她没有在书包里备上一瓶水或是几包零饼干食。
她视线模糊，但是她始终跟着光走，直到她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在她晕倒后的十分钟，一个喝醉酒的男子开着车，迷瞪着眼看路，车内的音响开到最大。猛然看到路中间躺着一个人，他摇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本就因喝过酒加速的心跳此刻更加剧烈地砰砰直跳。他双腿发软地走下车门，走路踉踉跄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孩身上根本就没有血，匆匆把小梦拖进后车厢，然后猛踩油门。
后备箱狭小的空间闷热、难以呼吸。小梦最后一次睁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然后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男子停了车，打开后备箱才清醒了大半，这孩子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不会是来诈骗的吧？他警惕地回头看，没有人跟过来。也是，要敲诈早就被拦下了。
现在怎么办？她送回那破路万一她醒了报警怎么办？要不干脆杀了直接埋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他后知后觉去试探女孩的鼻息，不小心碰到她皮肤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凉了。没有任何的呼吸。
男子松了一口气，把她埋在了一片荒无人迹的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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