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黑布,竹醉背靠一团团绵软,前面坐牛身上拉车的人吆喝着塞上曲子,听不出具体字词。
只知道,比杀猪时的猪嚎还要难听!
“小子,你怎么混进来的?”拉车的回头问。
竹醉叼着根草,闲荡:“问你家将军。”
“啊?”拉车的手抖了两下,“我怎么敢问将军?!”
“没胆子就别好奇。”竹醉心平气和。
拉车的又扭头,“佩服佩服,有胆量。”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你不觉得,将军一个眼神能杀死一堆人吗?”
“……”竹醉挑眉,“你是死的吗?”
“呃…好像是哦。诶,不对!我是军队的,杀我干什么?我说的是那些个戎人。”
竹醉扔了草根,干涩没汁、嚼着没劲儿,“那你怕个鸡鸭牛羊鹅!”
拉车的毅然回头拉车:“……”
始终缀在余晏旁边,卢林时不时打量他将军两眼,不光蠢到忘了问问题,还随着他将军隔半刻钟一个的哈欠传染上了。
连着打了几个,都给他惹困了。
他不禁问,“将军,您昨晚没休息好啊?”
余晏瞥他一眼,“关你屁事。”
“……”卢林趁人回头,耸起鼻子狂喷气:
当然关我屁事了…
都会打哈欠会传染…他连着四五个哈欠停都停不下来…嘴都大了一圈还不叫关他事儿!
余晏忽地拍马,马屁股吃痛,往前飞地冲了两步。
与此同时,余晏手背掩面,打了个哈欠。
他就不该允那竹醉爬他床!
竹醉一路睡着,偶尔下车去余晏帐篷内蹭口吃的蹭口喝的,混的熟了些,还隔三差五去蹭个床。
连卢林都跟他混熟了,也不再“土包子”“小子”的叫,“竹醉,刚烤的鸡腿儿,吃不吃?”
“吃。”竹醉往地上一坐,接过烤腿儿,撕拉了口肉,品完味,点头,“手法不错,好吃!”
“这是自然。”卢林看他并非狼吞虎咽,甚至还透出些“优雅矜贵”,看着看着他连着咽了四五六七口口水,又不好意思要回这只才送出去的腿儿,就只能把两嘴皮拉出来遛遛,大概就“忙起来就忘了饿这回事”的原理,“竹醉,将军打过你吗?”
“没。”
“那将军骂过你吗?”卢林继续问。
肉粘连得紧,竹醉费了些力扒拉下来,“词儿算,语气算不上。”
“为什么?”卢林逼问。
以为他问“为何词是语气不是”,竹醉不假思索:“感觉啊。”
“这样啊。”卢林若有所思,整个人都凝重下来,久久不思其解,蓦地起身,离开前问了句,“今晚你还跟将军睡吗?”
“不。”竹醉解释,“今天路挺平坦,没把腰颠疼。”
“哦哦,那我今晚找将军问问。”
“跟我报备什么…”竹醉小声吐槽。
近晚的伙食结束,卢林沉着张脸,进了帐内。
余晏端坐如常,“何事?”
“一些私事。”卢林往地上一坐。
“说。”
“将军,您对竹醉什么感觉?”卢林单刀直入,主打一个直接。
余晏把书卷放下。
见他将军半天没句话,卢林善解人意地拓展题干:“将军你看啊,自打竹醉来了,您没骂过人没打过他…怎么对我们这些手下就一身脾气收不住呢?”
“……”余晏缓了口气,平息后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了,温柔道:“卢林,出趟门脑子锈了?”
“将军!”卢林委屈,“你听听,这话…”
“滚!”余晏一刻没停。
卢林瘪嘴,没懂哪步出了问题,委屈巴交地往走,刚掀了帘子,就被身后的人唤住——“滚回来!”
绷成直线的嘴瞬间咧出弧度,他容光满面地转头。
结果兜头一棒——“自己去领罚。”
“……是,将军。”
帐内安静下来,余晏松络了背,双手交叉,本沉静的心怀无端被卢林那句“您对竹醉什么感觉”乱了。
虽然不用猜都知道卢林定是又误用了谁的某句话,但当这问题问出口时,他清楚地感觉到:
他欠了一句回答。
十天半个月打底的路程时间,漫长到让人习惯到忽视了朝夕更替。
竹醉看着掌心里夹着的草根儿由黄到青,内里的汁水也愈发充裕,粗略估摸个时间,仰头靠到颈下的棉絮,闭上眼。
离京都近了,他的使命也该践行了。
就是不知道前世他搞的那些世人眼中的“腌臜玩意儿”,被压弯榨干没有…
正舒舒软软晒着太阳,拉车的忽然停了步子,喊道:“醉儿,将军唤你过去。”
“将军?”竹醉没睁眼,脑中浮现一张脸庞,利落劲实,他嘴角勾笑,坐直上半身,“去哪?”
“前面等你呢。”
“哦哦。”
迈着轻松的步子,竹醉晃悠到一堆骏马前。
正巧,余晏就半蹲着身子看马吃草。
他上前一步,“将军。”
“嗯。”余晏伸手招呼他过来,竹醉应声跟过来,正抉择着是站是坐还是蹲,他就附耳过来,声音带着戎北的阔朗,“能骑马吗?”
耳里酥酥麻麻一瞬,竹醉有些不太习惯地揉了揉耳垂,回道:“能。”
“能骑多久?”余晏继续问。
“…挺冒昧一问题。”竹醉想了想,“慢些一刻钟,快些半刻钟。”
“被人带着呢?”
“没试过。”竹醉认真思考,“兴许长些。”
“嗯。”
两人静静观望马吃饱喝足,等过了休息时间段,余晏看向竹醉,“上我的马。”
“啊?”
堪堪坐稳,竹醉有些生疏,前世虽恣意大道游街打马,可那副身躯,加上两招拳脚功夫,说不定打起来,连他身后的将军都无还手之力…
夸张了些,但也差不多。
“等等。”竹醉一手拉住绳,将身形稳住了些,才长长舒气,展颜,“可以了,将军。”
“嗯。”余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扎高的青丝,偏头,手环过他腰肢,拽紧了前方的缰绳。
颈侧喷洒了些热气,竹醉缩了缩脖子。
“去京城,就只是去京城吗?”余晏问道。
敢情这是给他囚起来问训啊…
竹醉应付,“自是不止。去尝些零嘴,赏些字画,听些曲笛…”
“这么风花雪月?”听他说完,余晏轻声回问。
“有吗?”竹醉耸了耸肩,“不过就是些眼耳口鼻之欲。”
余晏挑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惊诧之余,甚觉有理,回道:“之后呢?”
“之后…”竹醉望着远方,“之后便之后再说吧。”
“嗯。”
“将军呢?”竹醉问道:“面圣之后,是继续回戎北还是留予京都参操朝事?”
问题问到心坎儿上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终生大问题,余晏想了片刻就回答,“十年功绩才换一刻名利,留京,我不是找死?”
“…”竹醉轻笑出声,“将军说笑了。”
笑声绽在耳膜,余晏握着缰绳的手轻颤。
自午后,便一直骑在马上…竹醉要下马时,当真是哑巴般的“叫苦不迭”。
余晏像个没事人一样翻身下马,微仰头望着他,道:“这么流连啊?”
“不。”竹醉苦笑,一时不知痛楚从何桩开始控诉。
两腿腿侧蹭磨着略显粗糙的马鞍,应是有些红肿;被迫挺直的腰部,被颠得发酸发痛;因部分地势带来的颠簸,全程攥着绳,手指连着臂膀发酸发麻……
他轻皱眉,纠结着如何开口。
余晏倒没那么多耐心,手环过他后腰,另一手护住,稍一用力,便径直将人抱了下来。
没多犹豫,余晏手向下,绕过他膝弯,将人抱实了。
“诶…”猝然一凌空,竹醉本能地环住他脖子,鼻尖擦过他颈侧,后知后觉地,手上松了分力。
“还知道松劲儿啊。”余晏语气戏谑,“勒死将军算什么罪?”
“我的罪我的罪。”在保证自己不掉的情况下,竹醉又小心翼翼地松了一丝劲儿。
卢林把临时熬的稀粥端上来时,瞳孔连番抖震。
不是,他将军的一身脾气谁吸走了?!
他擦了擦眼睛,才最终确认不是什么幻象——他将军,的的确确,是在给人揉手臂。
“将…将军。”卢林端着的两碗粥都开始抖,好在训练有素,还算稳得住。
“放下就行。”
“是。”慢腾腾地放下粥,卢林恋恋不舍地望着这一幕,恨自己没有副过目不忘的脑子或是绘人绘事栩栩如生的手…可惜的连叹了好几口气。
看吧,又是人的问题…
“这力道行吗?”余晏轻按着他手臂弯,时不时问一句。
“可以。”竹醉回得敷衍,主要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快招架不住了。
余晏观察还算细致,见状,起身将那碗肉粥端了过来,搅散些热气,他倾身,“张嘴。”
“啊…”
一碗告结,竹醉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白天积累的多重疲累一并袭来,他再坚持不住,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把碗勺放地上,余晏给他搭了床被子。
毕竟人是他“糟蹋”成这样的,总该负责到底的…
想着,他弯身,借袖口,轻拭去竹醉嘴角余留的粥渍。
帐内总习惯性的亮烛光,因为铺帐从简,内部空间并不大…于是光影落了些许在人脸颊。
余晏指尖动作微收,望着这舒展眉梢的人,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很轻很轻的,“点”了下他嘴角。
话说,真没人看吗?
(我的泪已流成一汪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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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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