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阵法中,光阴流逝过快,一眨眼,黄昏将至。
夏未曦本想过是否将女孩暂且安顿至某处,她率先想到了那位卖给她包子的厨娘,先前与其交谈几句,知她是一个可安心托付的人。但,阵法让她不安心,这个想法也只得作罢,兜兜转转,夏未曦还是觉得把女孩带在身边最为妥当。
暮色之下,那个响当当的招牌如同裹了一层红光,愈发耀眼夺目。
走进天字一号楼,此时的客人比她们初次进来时更甚,原本大而敞亮的酒馆,如今却挤得水泄不通。
夏未曦一边走,不时护住怀中的女孩,没过多久便和颜轻云走散。
“清澜君……清澜君!这儿!”颜轻云努力把手往头上顶,心道:这天字一号楼生意就这般火爆吗?
“那个……你踩到我脚了!”
“是吗?”那人瞧着颜轻云,正欲说什么,一转眼的功夫又被洪流冲走了。
“啊……这儿有人了,你去别处吧。”
“哎,可惜!”
颜轻云微微笑着,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两个位子,怎可轻易让与他人。
“清澜君!我在这!”
过了好半天,夏未曦越过层层阻碍,终于见到托腮等待的颜轻云。
“颜师姐。”
“唉你来啦!快坐!”
“颜师姐以往下山常去酒馆吗?”
“常去。”颜轻云无奈笑道:“不过,像如此这般还是头一回见。”
酒馆拥挤不免嘈杂,她二人只好头挨着头咬耳朵。
“这么大阵仗,看来是要排一出大戏。”
酒馆里有一个大台子,一人站上去,高声呼:“肃静肃静!”
“有位子的客人暂且好生待着,没有位子的客人也莫要四处走动!”
酒馆里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放眼望去,一楼摩肩擦踵,原本暂住在二楼、三楼的客人皆是出了房间,他们就停留在自己的门口,或趴着栏杆,或搬出一把小凳,自觉围成一个圈,楼梯上更是站满了人,楼上的住客就算有心下楼也无计可施。夏未曦往上看,并未发现养心宗弟子的身影。
“清澜君。”
夏未曦收回目光,颜轻云道:“你可有算这儿的时间?譬如,我们以为的一个时辰应当是这儿的多少天?”
“不曾算过。”夏未曦以为,这儿的时间并无一套固定的规律,设阵之人的想法,恐怕难测,譬如现在,这个座无虚席的酒馆自是成了全镇万众瞩目的焦点,可那人如此精心安排的目的却不得而知。
“我还以为清澜君会算算呢,因为方才,我忽然觉得,这儿的一切,诡异中又透着几分真实。”
夏未曦听罢不语。
“清澜君,你说,这既是千年前,那么,眼前的这些,当是真实发生过的吧。”
夏未曦仍是不语。
“这儿这般热闹,我们现在是否是赶上了什么节日呢?”
“颜师姐,若这一切都曾发生,也算是万幸。”
“清澜君也这般认为吗?我也以为,这些若真实存在,我的心里会好受一点。唉,怕只怕……”颜轻云欲言又止,摇头叹气。
夏未曦垂眼看着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女孩,拨弄她额前的碎发,若有所思。
“今日,各位齐聚一堂,是为了我天字一号的迎神节,感谢各位前来捧场,我天字一号备了好酒,我斗胆先干为敬,大家随意喝!”
说话之人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好酒,一饮而尽。
“好!”众人连声叫好,也拿起放在身旁的碗喝起酒。
“迎神节?酒馆还兴迎神的吗?”颜轻云想不通,两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实在看不出有何共通之处。
“姑娘这就不懂了吧。”旁边的客人听见她的言语,笑道:“相传呐,这天字一号楼起家,可是因为那神女娘娘呐!”
“神女娘娘?”颜轻云眉头紧锁,把平生记得的六界有名仙人的名讳都过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出“神女娘娘”这号仙,她转头看向夏未曦,后者却只是微微摇头。
那客人见颜轻云百思不得其解,知晓她是个外来人,不晓得这些事,他深感“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不吝说道:“这神女娘娘,是我们仙居镇的守护神,我瞧姑娘是外来人吧,那么“仙居镇,仙人宿”这句话,姑娘也不曾听过喽?”
“哦,这句话我可听过!”因为响板小哥的缘故,颜轻云对这句话的印象深刻得很。
客人点点头,稍稍露出满意的神色,继而道:“这‘仙人宿’,指的就是这位神女娘娘。”
古时,仙居镇还不是仙居镇,而是一个小村庄。村庄坐落于贫瘠之地,某年,天降大旱,村中百姓愈发食不果腹,地里颗粒无收,村民只得挖野菜,寻草木,待这些都吃完,再无可食之物时,村民相继饿死,那些作古之人本该入土,不知谁人不堪饥饿,竟开始吞食死去亲人的血肉,尚存一丝性命之人效仿,竟渐渐活了下来,可,事物总有穷尽之时,当血肉被吞食完,活下的人为继续活下去,竟不约而同地互相残杀。一妙龄女子眼见村中百姓丧失人性,行尽罪恶之事,心上悲戚,登上山顶,向天求福。一愿天降甘霖,五谷丰登,二愿村民醒悟,和睦互助,三愿亡魂安息,投胎转世。言罢,纵身一跃,以身献祭。上天念其心,少女未死,脱胎换骨,飞升成仙。上天遵其愿,降甘霖,醒世人,安魂魄。神女顾念村民,不愿位列仙班,自请下凡施加善行,感化人心。神女久宿村中,助其重建家园,村中生机重现,百姓念其德,尊其为神女娘娘,仙居镇由此而来。
“此后,仙居镇安居乐业,再无动乱之时。”
客人说话时,台上人也在讲述仙居镇的往事,说法大差不差。
颜轻云笑道:“那神女娘娘还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
“岂止如此,可以说,若无神女娘娘,就无我仙居镇。”
夏未曦听罢,不免蹙眉,地方志记载,曾有一得道高人尝居于此,故名仙居镇。尽管地方志记载并非从无虚言,但显然比口口相传的“神女娘娘”可信得多。毕竟,仙人录中,从仙居镇飞升成仙者并无记载,想来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经后人润色描摹的传说。
“而如今你们见到的天字一号楼,便是早年间神女娘娘显灵,这才愈发生意红火的。”
台上人也恰好说着发家史,大抵是某日神女显灵,令其多行善举,自有福报。
颜轻云听着这玄之又玄的故事,不禁问道:“既然你们如此崇敬神女娘娘,为何这仙居镇内,竟无一座祭祀祠堂呢?”
颜轻云想起以往见到某地民众信奉某神,定会修建祠堂、庙宇,大设香火,可仙居镇似乎迥异。
“这……自是因为,我们无权修建祠堂。”
“此话怎讲?”
“神女娘娘大善,怎是我等凡人可以玷污?唯有身心纯洁之人,才可与神女娘娘对话,也只有他,才可以祭拜神女娘娘。”
“那这天字一号楼的迎神节……”
“哎呀,这不是前不久,神女娘娘再次显灵,令其在今日,选出一位身心纯洁之人。”
“这又是为何?”
“神女娘娘的心思怎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的?姑娘你还是不问的好。”
“所以你们今日齐聚一堂,是为了选出那身心纯洁之人喽?”
“也可以如此说。”客人道,“马上便要选人了!”他侧过身,兴致勃勃地看向台上,不再与颜轻云交谈。
“清澜君……”颜轻云凑过来,轻声道:“事有蹊跷。”
“见机行事。”
台下人屏气凝神,只见台上人吩咐伙计搬动身后之物。覆盖在上面的黑布被揭开,一座白色雕像现于人前,此时,众人哗然。
“这是……”颜轻云难以置信,心道:怎会与品花楼水池中的雕像如此相似?只是,眼前女子模样的雕像的手中,并无那条鲤鱼。
颜轻云看夏未曦一眼,后者点头,她便知她也认了出来。
“各位,这便是神女娘娘像!”
不知谁人忽而站起身道:“这不就是品花楼的那尊雕像吗?”
台上人笑道:“这位仁兄应是没少去品花楼吧?不过,各位好生看看,当真是品花楼的雕像吗?”
“不像不像……”不知又是谁人说道,“品花楼的雕像手里有一条鱼,而这尊雕像手里,却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附和此人的说法。
“肃静!神女娘娘像在此,怎可大声喧哗!”
这时,堂内竟静了下来。
“在仙居镇,谁人亵渎神女娘娘,便是对神女娘娘的大不敬!方才竟有人把神女娘娘像认作那烟花之地里一座小小的雕像,实在是大逆不道!”
“求神女娘娘饶恕!”最初那人竟跪了下来,一时间,先前同此人有一般想法的人也争相求着饶,生怕哪个不小心,神女娘娘的千钧雷霆便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颜轻云轻声道:“怎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方才,台上人尚能称错认之人为“仁兄”,如今却对他跪下求饶的举动无动于衷。
“神女娘娘积德行善,不计较汝之过错,只是今后,莫要再犯!”
“是是是,我定会洗心革面,永远感念神女娘娘的恩德!”
“呃……怎么说呢?”颜轻云看着此情此景,不禁扶额。
夏未曦道:“失真。”
台上人道:“现在,依照神女娘娘的吩咐,选出身心纯洁之人!”
“各位同我一起默念,恭祝神女娘娘显灵!”
这时,台上雕像显现一层金光,众人见此愈发嘿然不语。那金光幻化成一只“萤火”,慢悠悠向台下飞去。
众人目不转睛、翘首企足,若那“萤火”飞至某人身旁,那人便喜上眉梢,可“萤火”并未停留多久,便自顾自地朝着别处飞去,方才被眷顾之人默然神伤,转而是其他人浮想联翩了。
那“萤火”环顾了整座楼,又向着人群更深处飞去。
颜轻云见状,轻轻笑着:“这玩意儿当真如此灵吗?”
夏未曦道:“太假。”
不多时,那“萤火”翩翩然,飞至她二人身旁,确切来说是围着颜轻云打转。
颜轻云略感诧异,试图伸手,那“萤火”果真落在她的手上,再不飞向别处。
不光她二人不可思议,众人盯着颜轻云,皆是诧异,顿时哗然。
台上人道:“看来,神女娘娘已经选出了身心纯洁之人!”
“各位,还请为这位姑娘让出一条道!”
颜轻云起身笑道:“神女娘娘可真看得起我!”
颜轻云站在台上,遥遥与夏未曦对上目光,只一瞬便移开视线,笑着转头问那人:“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呢?”
那人道:“姑娘既是身心纯洁之人,那么,你可与神女娘娘对话,传达神女娘娘的指示,为我仙居镇祈福!”
“可我什么都不会呢,我要如何同神女娘娘对话呢?”
“只需要姑娘的几滴血,神女娘娘自会显灵!”
说着,那人拿出一个碗和一把匕首。
颜轻云见他要来真的,故作害怕道:“我……我怕疼……”
“姑娘莫怕,能被神女娘娘选中,乃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坐于台下的夏未曦自听到说需要血时便心上蹊跷,如此做法,不似祭祀,更像邪术。方才她已与颜师姐达成共识,若事有变故,当有所行动。
夏未曦屏气凝神,观察台上的一举一动,颜轻云顶着众人的目光,又看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人,心里盘算着金蝉脱壳的计划。
她讪讪笑着:“我这就开始。”
“且慢!”说话之人从楼上纵身一跃,飞身至台上。
“你又是何人?公然打断迎神仪式,意欲何为!”
她二人认出来人,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
那修士道:“你们在此,公然行污秽之事,当真令人不齿!”
“你莫要胡说八道,这是……啊!你想干嘛!”
只见修士唤出长剑,手起剑落,瞬息之间,那白色雕像顿时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
“你!你竟然!”
众人议论纷纷,场面愈发嘈杂。
“你必须给个说法!”好好的迎神节被眼前人毁了,他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欲拦住修士的去路。
修士的长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众人见了皆是惴惴不安,为楼主悬着心。
修士怒道:“说法?像你这般,本该千刀万剐!”
顷刻,伴随着倒地声,鲜艳的液体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啊!杀人啦!”
“杀人啦!”
率先目睹此事之人心惊肉跳,连忙抱头鼠窜,不知状况之人也后知后觉,但不知所措,竟被想要尽快离开之人撞倒在地,场面一片混乱。
夏未曦见此,本欲起身,无奈自己所在的方位离台子较远,屋内躁动的人群又牵制了她的行动。她背着女孩,见一孩童被撞倒在地,她连忙将其扶起,那孩童哇哇哭泣,似是与家人冲散了。
那人倒地之时,修士才渐渐回神,他看向倒地之人,不禁皱眉。方才,他把剑架在那人脖子上时,他本欲恐吓他,让他知难而退,可那人却丝毫不惧。他见那人的最后一眼,是那人诡异的微笑。
颜轻云在台上,见修士又一次手起剑落,接着便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倒地的身体,她先是一惊,立马上前去探那人鼻息,确是死了。她起身拦住那修士,严肃道:“你如此行事,就不考虑后果的吗?”
修士不欲理她,转身就要离开。
“慢!”
此时众人尽数离开,夏未曦也已行至台前,拦住修士去路。
就在这时,她二人眼前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心道中了那修士的术法,可睁眼之时皆是愣了一下。
此时,画面转换,她们已不在酒馆内,而本该在她们近旁的修士,此时却被绑在一个镇中的高台上。台下是数不清的民众,传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把火点燃了修士脚下的木柴。
“啊——”
火势迅速蔓延,顷刻遍及全身。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拍手叫好。
“烧——”
火势渐渐小了,唯留一具尸骸。
无人掩面失色,无人心怀不忍。
夏未曦背着女孩,仰头看天,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脸庞。
一点一点,雨势渐起。
不知谁人道:“说起来,仙居镇已有许久未曾下雨了,当真下了一场及时雨!”
天降甘霖,洗刷罪恶。
——蒙尘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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