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并未维持多久。
“清澜君,这是千年前,我们……”我们便算了吧。
颜轻云以为,阵法中的人和事,只会令她们越陷越深,可,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一次,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阵法中的事情也许与如今仙居镇的诡事有关,可,她有许多事情还未理清,此前从未听闻的千机树、神女娘娘,十八年前的往事,那个死相惨烈的修士……这些,若是一点一点地查下去,她们又该待到何时才能出去呢?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往事暗沉,如何追?
既如此,那么,她们是否可以释然一点,不再追究这些?她们是否可以自私一点,专注出阵之法?
夏未曦长久不语。
这个阵法因何存在,又在昭示着什么?
她顿感无力,为何让她窥得一丝端倪却又不容置喙地上演着一切?
那布阵之人似是在嘲弄她,窥得端倪又如何,不还是只能冷眼旁观?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逝水东流,怎可追?
俱往矣,可是,在阵法试图榨干她们灵力之前,她们还有重要的事。
“颜师姐,你可猜到阵眼?”
“嗯,我想也只能是那了。”
——品花楼。
“在此之前,我仍有一事需要确认,颜师姐……”
夏未曦仍存一丝希冀,可她不能拿他人的性命开玩笑,她想,若颜师姐不愿待在阵法中,或许可以带着女孩先离开。
颜轻云好似猜到她的顾忌,浅笑道:“那好,我先带着小丫头出去,不过,你莫要在这儿久留。”
“颜师姐。”她把女孩交给她,“千万小心。”
“你也是。”
夏未曦一人行至酒馆时,却见一人站在酒馆外,抬头仰望着那副牌匾。此人察觉到来人,转过身,笑道:“你来了。”
“赵五爷。”
“进来坐坐吧。”
他们相对而坐,如今,酒馆内唯留他二人,安静得出奇,这无不昭示着,这栋酒馆曾经热闹非凡的局面已不复存在了。
“阁下怎会在此?”
“出门散心,恰巧路过而已。不过,就在前几日,我把这个酒馆买了下来。”
“看来,阁下心事已了。”
赵五爷听罢,笑着摇头。
“我这心事,恐怕一辈子都解不了。”
夏未曦盯着对方,见他面露惆怅,他却又说:“可我见到你,又觉得,我还有希望。”
夏未曦听着他的自相矛盾,不置一词。
“不如,我把故事讲完吧。不论你愿不愿信,它都是我能告知于你的全部。”
夜晚,暖帐之内,他艰难地睁开眼,试图保持清醒,身旁人已沉沉睡去。
他小心地侧身,慢慢爬起来,看着眼前人楚楚动人的容颜,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可,他放过她,谁又来放过他?
他的手触碰她的脖颈,指尖处传来的微弱跳动令他感到几分真实,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要怪就怪秦震,是他要我这么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以后,莫要来找我……”
他发了狠,一双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她惊醒,她睁眼见是他,可她已顾不得想其他,抓住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一双腿也在不自觉地挣扎起来。
他显然占据上风,她虚弱地闭眼。
“砰——”
“嗵——”
脖子上的束缚不再,她又能呼吸了。
“阿凝。”
那女子放下手中的花瓶,紧紧抱住她。
“小雨。”
待他醒来,他的手脚皆被绑住。
他惊慌失措,试图挣开。
“你为何要杀我?”
他抬眼,见她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旁边立着一女子。他看见她微红的眼圈,自然也瞧见了她白皙脖颈处醒目的红痕。
“是……是他吗?”
“什么……”
她的声音过于轻,他未听清。
“秦震。”
他瞠目结舌,那时,秦公子所说的条件,便是让自己设法杀了秋凝。
“这不好吧……杀了她,我还怎能活?”
杀人犯法。
“不照我说的做,你也活不过明日!”
他跪下求情:“您放过我吧!”
“哼,今晚我就会带你去品花楼,做不做,你自己看着办!”
他把这些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哭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你可知他为何想要我死?”
他止了声,看向她。
她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因为我发现了他杀人的秘密。”
十四岁的秋凝还不叫秋凝,彼时的她还未入品花楼,还只是秦府的一个小小丫鬟。
秦震实为秦家二公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位兄长秦昉。与不学无术、行为放荡的秦震不同,秦家大公子少有才名、性情高雅,令人惊叹。
秋凝形貌昳丽,被秦震瞧上,欲收为自己的通房丫鬟,秦母恰好看到了秋凝,做主令其转而去侍奉秦昉。
秋凝发现秦家大公子名副其实,待她也很宽仁。
某日,秦震邀秦昉去山林打猎,秦昉欲以箭术不精拒绝,秦震却笑道:“大哥,这有何妨?左右不过是图一乐,多叫几个小厮不就行了?”
秦昉不再拒绝,秋凝作为他的贴身丫鬟,自然要跟着一起去,但她手无缚鸡之力,不必跟着进入树林,只需在外等候。
秦昉弯弓骑马,发现一头小鹿,催着马去追。可这一追,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在山林中,小厮们发现了秦家大公子的马。
再后来,在山崖下,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被白布遮住,尸体运回途中,秋凝记起秦家大公子失踪时,她欲入山寻找,秦震却笑道:“山路危险,只怕是有去无回喽。”
她当时以为是秦震吓唬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如今,这句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悄悄地掀开白布,发现了秦家大公子胸口处的箭头。
她大吃一惊,原来,秦家大公子并非意外坠崖而死。
秦母得知秦昉的死讯,伤心欲绝,不久便一病不起
办完秦昉丧事不久,秦母也溘然长逝。
人们皆道,秦家不幸,长子意外身亡,主母因病去世,可她知道并非如此,大公子是被有心谋杀,而秦家夫人,却是被毒死。
那日秦母久卧病榻,秦震端着汤药前来,彼时她跟了秦母,想着熏香或许可以令夫人心情舒畅,却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对话。
“是啊,大哥就是我杀死的,谁让他这般傻,看我拉弓,也不知道躲!”
“你!”
“哈哈哈哈,我的箭术还行吧,一箭致命。”秦震说着,右手攥成拳头抵在胸口处。
“不孝子!”
秦母一巴掌朝着秦震脸庞挥去,却被秦震挡下,笑道:“娘,您还是省点力气吧。”
“你为何要这样做!”
“您问我?”秦震忽而面目狰狞:“您怎么不问问爹,您怎么不问问您自己!”
“从小到大,你们可有正眼瞧过我?你们心里只有大哥,什么好处都只想着他!”
“我就这般不堪吗?我就这般拿不出手吗?”
“既然如此,我把你们视如珍宝的乖儿子杀了总可以吧!”
“畜生!”秦母又是一巴掌挥来,“咳咳……咳咳……”
“您生的我,我不正是畜生吗?哈哈哈哈……”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爹吗?”
“您还有命活到那时吗?”
“你……你做了什么?”
“娘,这药我加了砒霜,应当是不苦的,哈哈哈哈……”
秦震端来的药碗已空,在他还未言明之前,秦母还以为他有了孝心,没想到,竟是为了毒杀自己。
“来人……咳咳……你……”
秦震捂住她的嘴,笑道:“娘,您安心地去吧,我会料理好您的后事的。”
不多时,屋内再无动静。
此时的秋凝已被吓得失了魂,再听到动静之时,她慌忙跑了。
后来的某天,她被另一个丫鬟带到秦府内的后花园,在小湖边,他见到了秦震,她先是一惊,又想着他未必知自己知道那些事,便故作镇定。
可秦震的话却让她惊慌失措,原来,他都知道。
“你……你是如何怀疑上我?”
“你每次见我都惊得不行,让我不怀疑都难。”
他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推下了湖。
秦震见湖中的人不再挣扎,想她已死,这才唤人把她拖了上来,小厮们将她丢到一处乡野空地上,便也不再管了,待他们走远,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水性好,因此捡了一条命。
她本来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如今,家是断断不能回的,以免走漏风声招致祸患。
她斗不过秦震,偌大的仙居镇竟再无她的容身之所,她打算离开,去秦震找不到的地方。
可,怪她错信他人,她竟被卖到品花楼。
老鸨见她生了一副好模样,决计栽培她,教的那些,若有一样做不好,要么饿肚子,要么一顿毒打,在此之后,老鸨又会命人给她涂药膏以免留疤。她也曾想过逃跑,可每次被逮回来后,又会是一顿毒打、饿肚子。
她日日以泪洗面,可谁又能救她呢?
某日,在品花楼,她再次见到秦震。
此时,她已改名换姓,且两年未见,她在脸上涂脂抹粉,她只希望秦震没有认出她。
上天怜她,秦震并未找她麻烦。
后来,她成了花魁,秦震虽常来品花楼,却从未点过她一次。
“我以为,那些事情算是过去了。”秋凝说着,思绪从回忆中牵出,她看向赵羽:“没想到,他还是要置我于死地。”
“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我?”
“你知道了这些,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不会被秦震所忌惮了,所以,你不能杀我。”
“我……我不知道这些!”赵羽拼命地摇着头,“我不知道的,他也不会知道我知道的……”
“别妄想了,我那时也以为他不知,可他不还是把我推进了湖里,不还是命你来杀我?”
赵羽万念俱灰。
“更何况,若明早并无我的死讯,你以为,他当真会放过你吗?”
“可我还不想死!”赵羽弄明白了,不论自己有没有杀秋凝,他都难逃一死。想他苦读诗书多年,只为一朝出人头地,他还没有实现理想,怎可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我合作,我们皆能活命。”
“所以,你们联手杀了秦震?”夏未曦并未听说秦震这一号人物,想来,在这个时候,秦震早已不在人世。
赵五爷笑道:“确实如此。”
“我连夜跑去秦家,见到秦震,我称我已杀了秋凝,求他处理后事。他听罢,笑得很高兴,嘴上说着安慰我的话,如秋凝所料,他不过是在敷衍我,并不会管我的死活。我假意跌倒,他来扶我时,我便给他下了毒。毒是秋凝交予我的,当真能杀人于无形。第二天一早,秦府宣称,秦震纵欲过度,暴毙而亡。”
“无人知他真实死因?”
“除了我、秋凝还有秋凝身边的那个丫鬟小雨,再无第四人知了。”
“如此说来,当真杀人无形。”
“可,没了秦公子,还有方公子。尽管唆使杀人一事方公子并不知晓,但秦震突然暴毙,他必定会有所怀疑。为了巴结讨好他,我替他写了干谒诗,不过,也多亏了他,我得以遇见依儿。”
秦震死后,秦老爷再无子嗣,为此得了心病,秦家也从此一蹶不振。
得势失势兮,而以分乎雌雄。*
秦家失势,方家得势。
在赵羽的一番努力下,终于得到了方公子的信任,赵羽得以时常与其往来。
某日,赵羽去方家,得知方公子与好友出门游玩未归,赵羽有要紧事求见他,不好耽搁,不愿离开。小厮知道他,放他入内等候。
在赵府,他见到了她。
春日里,杨柳依依,那儿站着一位姑娘。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可她的脸上却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
她自然也见到了赵羽,欲遮住脸庞离开。
赵羽不知怎的,忽然说道:“姑娘留步!”
那姑娘转头:“你不觉得我面目可憎吗?”
“不,姑娘很美。”
“是吗?可旁人皆说我丑如东施。”
“不,旁人如何说你不必在意,姑娘也不可妄自菲薄。你分明美如西施,只是上天嫉妒姑娘的容颜罢了。”
那姑娘听了,莞尔一笑。
“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赵羽。”
“赵羽……赵公子,谢谢你。”
后来,他得知,那位姑娘名唤方纯依,是方公子的亲妹妹,方府的小姐。
后来,方纯依嫁给了他,他成了方府的上门女婿,方公子的妹夫。
此后,赵羽参加乡试,不第,转而经商,方家本就是经商起家,不免要帮衬赵羽。不出几年,赵羽经营的店铺、商帮风生水起,接着便立了府邸,后来,他成为仙居镇数一数二的富商。
“后来,我和依儿有了女儿玲珑,不知你可曾见过?”
“不知。”
“往事已过十八岁,如今,外界却传来风声,说那秋凝的女儿,实则是我的种。”
“此事曾弄得我家鸡飞狗跳,不论她女儿到底是不是我的,我都不愿相认。我怕呐,我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品花楼,而这事还与秦震有关,若被有心之人察觉,我这条命,还能保住吗?”
“往事已过十八年,翻出来并不容易。”
“是啊,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况且,我这该如何与依儿、玲珑交代呢?”
“所以,这便是阁下的心事?”
赵五爷不语。
“千机树从何而来?”
“这我先前应该说过,去年得来的种子,没想到竟真种成了神树。你不信吗?”
“不信。”
“那我无话可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夏未曦起身。
赵五爷道:“你要走了?”
“嗯。”
走至门前,她转头,赵五爷目送她离开,恰好对上她的目光,他微微笑着。
“阁下其实并非赵羽吧?”
*出自李煜《乌夜啼》。
*出自晏殊《浣溪沙》。
*出自杨维桢《龙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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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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